第99章 被圈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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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善一邊小心地清理著墨賢臉上的血汙,一邊痛心地懊悔不已:如果不在乎那點工資,如果堅持不去辦理離職手續,如果不去相信老媽周蓮花,如果堅守在父親身邊,父親就不會跌的頭破血流。
    此時的墨賢緊閉著嘴唇,不肯張開。墨善以為他磕破了牙齒,痛到無法張開,便不停安撫且鼓勵他,細細地把黏住上下嘴唇的最後一塊凝固的血塊清洗掉。把飽蘸熱水的棉簽順著他嘴唇張開的寬度,像刷牙一樣慢慢的把粘在牙縫裏的血跡刷洗出來,用手電筒照著仔細的檢查了幾遍後,才確定他不是嘴巴著地,碰破了嘴皮或撞碎牙根才流的血。
    這些血,全部是在墨賢撞破了額頭之後,順著鼻子,流進嘴裏的。嘴角上的破皮,也不是跌破的,而是上火潰爛。
    墨善小心撕開馬愛華給墨賢貼在額頭的創口貼,用碘酒重新洗了一遍,發現傷口有超出她預估的寬度,凝固而淤黑了的血肉,不僅能證明傷痕的深度,也證明了傷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裏,是無人在旁救治的。
    所有的跡象都不像蓮花所說的那樣:她是睡在外間,聽到墨賢碰到凳子的聲音,立即就跑進來發現他跌倒在地,一個人扶住起來而跑去叫馬愛華的。
    正當墨善處理好墨賢的額頭傷口、重新把竹竿固定到床邊後,睜著眼睛沒睡著的墨賢,突然悲慟地叫著墨善,無比悲哀地說:“善,我現在就是一隻沒人肯養的狗,或是一隻沒人敢養的瘋狗,要被圈在籠子裏,永遠失去了自由。”
    墨善刹時驚呆,瞬間淚奔……一顆心,碎了一地的裂痛。
    “善,我現在就是一隻沒人肯養的狗……”
    墨賢這一悲慟的哀怨,讓墨善瞬間陷入“人生真不如狗”的沉痛之中,難以自拔。
    墨善含淚卸掉了竹竿,把靠椅拖到墨賢的床邊,挨著墨賢,不停地揉著他皮包骨頭的手腳,邊搓揉卻邊流著淚。而墨賢,沉浸在人生最後的悲哀裏還沒睡到兩個小時,又亢奮著要翻身要起床要下地。踢不開被子,就狠命地撕扯,恨不得把一切都撕成碎片,捏成粉末。
    睡在外間的墨安聽到聲響,也多次起身,進來幫忙墨善按著墨賢好幾回,不讓他起身下地。墨賢很惱火,破口又大罵起來。罵出的髒話很難聽,讓墨善和墨安同時皺眉苦臉的,又不敢頂撞。
    睡在隔壁的周蓮花聽到聲響,也起身過來,叫墨安和墨善都到樓上睡去,她一個人留著就夠了。她說,墨賢很聽她的話,現在也隻需要她一個人陪在身邊。
    墨安半信半疑的回房睡去了,而疲憊不堪的墨善上樓後,沒敢入睡,裹著軍大衣,豎起耳朵,如臨深淵地聽著,生怕樓下會發生難以想象的悲劇。
    大概坐等兩個小時都沒聽到樓下有什麽大的響動,墨善和衣躺倒。十多天以來,墨善第一次才安穩地睡上了一覺。
    次日清晨,墨安照常上班而去,周蓮花則煮好稀粥,破天荒上樓叫了墨善起床來吃。墨善頂著沉重的腦袋,捶著不能挺直的腰板,顫巍巍地下樓走進墨賢的房間。
    墨賢靠著卷成一團的棉被,正喝著周蓮花送到他嘴邊的一碗黑乎乎的茶水。昨晚被墨善卸下的竹竿又被重新綁了回去,墨賢的床頭下,還放著一把鐵錘。
    墨善迷惑地看著鐵錘,問周蓮花這是什麽意思。蓮花說:“這是定心鐵,給他喝的是用鐵絲球煮的茶水。”
    墨善驚駭問道:“這些都是傳說中用來治失心瘋的,對他又沒什麽用。”
    “沒有用也能嚇唬嚇唬他,”周蓮花放下茶碗,提起鐵錘,當著墨善的麵威脅墨賢說:“你吃好喝好就給我乖乖地躺著睡覺,再要下床,我扶不住的,可就要拿榔頭敲死你的哦。”
    墨賢便乖乖地半躺著閉上了眼睛,蓮花則得意的對墨善說:“你放心,他這回不會那麽快起來折騰的。”
    “你昨晚就是拿鐵錘嚇唬他,要敲死他?”墨善眼鏡充血地盯著周蓮花。
    都說自己眼瞎看東西模糊不清,實則上還能看到墨善似乎要吃人表情的周蓮花,也嚇得趕緊忙擺手解釋道:“沒有沒有,鐵錘隻是放在地上定心用的,金屬煮開水才是驅心魔的,老一輩都是這麽做的,傳下來的東西…”
    周蓮花越是解釋就越是心虛,墨善卻絲毫看不出蓮花在這個時候還能如此神情淡定地撒謊成精。
    “難道是太累了,做夢?”
    墨善拍拍嗡嗡作響的腦袋,懷疑自己這階段實在疲倦,睡眠不佳,才導致昨晚耳鳴,聽到鐵錘敲擊地麵的響聲,還有周蓮花恫嚇墨賢的聲音:“你以前怎麽欺負我的,現在就怎麽還給你…你活著也是害大害小,怎麽還不去死?…你再給我吵一聲試試看,看我敲不敲死你?…”
    “這隻是夢,”墨善打了個寒顫,打心底不信地嘀咕了一句:“果真靈驗嗎?”
    “當然,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可真是管用,不然,你們昨晚哪睡得那麽安穩呀?”
    墨善這才沒再往下想,就去刷牙洗臉了。
    洗漱完後,還沒食欲,就想起去村裏的衛生所看看,有沒有其它的鎮痛或舒緩疼痛的藥丸賣。
    墨善認為墨賢昨夜的安穩,是自己給他吃了兩粒鹽酸嗎啡緩釋片的作用,並不是被蓮花的鐵錘嚇住的。的確,蓮花的鐵錘隻是墨善神情恍惚中的一個夢,鹽酸嗎啡緩釋片也起著關鍵作用。
    一想到嗎啡,墨善忍不住就會渾身激靈,覺得那就是在催促著父親早日離開這個世界的催命藥。
    可癌症後期的病人,不吃就會痛死,所以,早在墨善回家之前,墨賢就已經在服用這種藥片了。而這種藥物連著服用時間過長的話,就會產生抗藥性,吃了等於沒吃。
    昨天晚上,墨善不知道墨安已在她之前給墨賢吃過一片,在墨賢叫痛的時候,她又給他吃了一片,無意中也算是給他加重了藥量,才導致他的下半夜,很是安穩的睡了一覺。
    買嗎啡是件很麻煩的事,村裏沒有賣也沒有資格和權力賣。鎮醫院買得到,但也要先去縣城開證明才行。一次隻能買一盒,一盒隻有十二片。吃完了,還要帶上空盒子和說明書等一概齊全的資料,才能買第二盒。
    第一次買來的嗎啡緩釋片隻剩一粒了,墨善也不想讓墨賢繼續再吃下去。有效果就會上癮,沒效果也是白吃。
    走到村衛生院大門口的時候,一幫站在路邊曬太陽聊天的婦女們突然都閉上了嘴巴,看著她不說話。
    墨善認得其中幾個老熟人,便笑著打趣問:“看到鬼了麽?剛才都還說得熱火朝天的,看到我咋就不說了呢?”
    其中一個訕訕地走近了幾步,很是奇怪地問:“咦,真是墨善啊,你在家的嗎?”
    “我一直都在啊。”
    “那昨天下午……你媽說你們兄弟姐妹是一個都不在家呢,她們都在說你們的不是……你媽說…說什麽來著,一時倒也想不起了。”
    “說我也不在家吧?是啊,昨天下午我出去了一會。”
    “那你爸摔倒的時候,你媽是真的不在家裏了?我就說呢,昨天早上還看到你的車停在家門口呢,以為有你在家,你媽才會跑出去玩的。”
    “呃?她跑去村裏玩了?”
    “嗯……啊……不是玩的,是說找你墨保叔叔……這人呐,怕什麽就會來什麽。你媽還沒把你保叔叫來,你爸就摔了……怎麽樣?嚴重嗎?”
    “還好,隻是破了皮,流多了血……”墨善嘴上敷衍著,心裏卻是打翻了苦味瓶:“這不,我到衛生所來看看,給老爸他買點藥……”墨善邊敷衍邊跑進衛生所,感覺喉口發澀,唾液都是苦苦的味道。
    對於母親越來越是嫻熟並毫不忌諱的撒謊技術,不知道自己是由衷的佩服還是徹底的憎惡。
    其實,墨善也沒想過要替自己幾個兄弟姐妹去向眾人解釋,人在心不在的話,解釋也沒有意義。再說,有沒孝心或有沒道義,也不是別人說了就能算的。如果不是周蓮花自己急著要在墨泰麵前請功似得亂說一氣,她也不會拿眾人對她的指責去戳穿她的謊言。
    墨善從衛生所無獲而返,還沒進家門,就聽到周蓮花嘰嘰喳喳地向接到墨賢跌傷的消息而連夜趕回來的墨泰訴說著自己這些天來的辛勞。說的情真意切,說的好像墨善和墨安根本不在家似得,全靠她一個人守著墨賢。
    周蓮花又說墨賢這些天來沒日夜的折騰不休,真的很難伺候,很難看守。這不,守的累了,在外間打個盹的時間,他就下床跌了一跤。若不是她腦子反應敏捷神速,叫了人來搶救,墨賢不被當場摔死,也會失血過多而亡……
    墨善聽的是耳根轟轟作響,火氣噌噌噌地直往腦子上躥,走進去就當頭猛喝:“你少在哥麵前請功勞了。我們都被說成那個樣子,你還不如不要去叫人來救,讓他悄悄地死在家裏好了。”
    “誰在說你們什麽了?”周蓮花聽墨善說她是在請功勞,頓時氣的渾身顫抖,氣勢洶洶地指著墨善的鼻子問:“你的意思是我叫壞了人?救壞了你的親生父親?”
    “我走之前跟你們交代過多少次,叫你們不要走開的。你若沒有把他一個人長時間的丟在家裏,他會摔成這樣嗎?”
    “我什麽時候出去了?啊?”蓮花把手指向門口,激動不已地說:“我就在那床上打了個盹,他就下床摔倒了,我實在是太累了呀。你們也知道他躺不安穩的呀,我昨天夜裏是一個整夜都沒有睡到覺的呀。”
    “你敢再說一遍你是親耳聽到他跌倒就跑來扶他的嗎?你敢再說一次,你根本就沒出過家門嗎?你確定你沒進過村找過墨保叔嗎?”
    “哦…哦…”蓮花一時語塞,但隨即辯白道:“我,我是去了村裏找你墨保叔的,那是因為我怕他醒來後要下床大便,我一個人扶不動,才想著把你墨保叫來的。我想他剛睡著,一時半刻也醒不來,所以就去找你保叔的呀。”
    “哼,你倒很有先見指明呐,”墨善冷笑道:“就知道他會起床跌倒,先找人來防。就算是這樣,如果你在找不到墨保叔後的第一時間趕回來,他也不至於流那麽長時間的血。你敢說,你真的沒在半路耽擱過時間嗎?”
    “天地良心,我是立即趕回來了的……嗚……嗚……”蓮花突然就撕心裂肺的號啕起來:“這是你們親生的爸啊,我怎麽會不去叫人來救?你們一個個都不在家,我不叫外人,還能去叫誰?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在外麵這樣說我啊?墨善,你告訴我,我馬上找她問個明白,我是不是不應該叫人?我是不是救錯了你爸?啊…老天爺啊,你怎麽都不睜開眼來管管那些亂嚼舌根的畜生,把我家挑唆的七顛八倒……”
    一直沉默著沒吱聲的墨泰,這時才說了一句:“好了,別在這裏呼天搶地的,他還沒死呢。”
    “不行,無論怎樣,”蓮花放下狠話:“我今天一定要把那個亂嚼舌根的畜生找出來,當麵對質。”
    “你要對質什麽?你還嫌我們兄弟姐妹不夠丟臉嗎?”墨善鐵青著臉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父母,真的是救了不如不救。”
    “你聽聽,墨賢,”周蓮花轉頭衝著一臉癡呆的墨賢,聲嘶力竭地嚎叫著:“你的親生女兒都怪我救錯了你,她是巴不得你死啊,這是。墨賢,這可是你自己親耳聽到的,以後就不要怨我不來管你的死活,是你的女兒不要你,不是我不……”
    “你夠了,”墨泰吼了一句,周蓮花才打住自己捶胸頓足的手腳,受盡人間苦難似得,呼哧呼哧地哼著鼻涕,喘著惱羞成怒的粗氣,出了墨賢的房間,推上三輪車,一路叫罵著要去找那個“挑唆”了墨善的“多嘴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