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缸眼淚醫得好棒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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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香院,門口。
    林黛玉獨自一人走進了院門,來找她的琴妹妹玩。
    林黛玉昨天剛在賈寶玉屋裏跟史湘雲嗆了一句嘴,但她其實並沒有往心裏去,心情依然保持得不錯。
    她也知道,史湘雲自小父母雙亡,寄養在叔叔家,每日還得做針線活做到晚。若是比慘的話,史湘雲可比她林黛玉慘多了。
    但史湘雲卻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格,從不抱怨生活上的不幸,反而能樂觀豁達的看待,將笑容常掛在嘴角。
    林黛玉自己卻是個最多心的人,往往別人一句話就能氣得她哭上半天。所以,她很羨慕史湘雲的樂觀性子,知道她平日口無遮攔慣了,遇到不喜歡的事就要說出口,並不是有意在針對她林黛玉。
    當然讓林黛玉當麵忍氣吞聲是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是受了氣就要立即嗆回去。隻是她心裏並沒有怪罪她的雲妹妹。
    說曹操,曹操到。林黛玉剛走進院門,突然側麵跑過來一道人影,差點跟她撞了個滿懷,好在來人在她麵前及時停住。林黛玉抬頭一看,不是那史湘雲又是誰?
    林黛玉剛想打個招呼,誰知那史湘雲開口就是陰陽怪氣:“林姐姐昨天從愛哥哥那裏走了,怎麽今天又找到蟠哥哥這裏來了?”
    林黛玉心裏火氣也上來了,心說你昨天見我就嘲諷,我也沒跟你計較,怎麽今天你還來?她也不解釋她其實是來找薛寶琴的,冷笑道:“你自己不是也來了?還說我呢。”
    史湘雲一抬頭,道:“我拜了蟠哥哥作師傅,來找他練武功的。你也拜了他當師傅不成?”
    林黛玉繼續冷笑:“那好極了。我認了蟠哥哥作幹哥哥,就是你的師叔了。師叔要做什麽事,難道要向你分說?”
    史湘雲似乎還不知道林黛玉認了薛老娘為幹娘的事,聽了這話想了想,也沒說出什麽反駁的話,哼了一聲,轉身就往薛蟠屋跑去。
    林黛玉見狀暗喜,心道你這回總歸是說不過我了,隻好灰溜溜地當了逃兵。
    她笑著走進了薛寶琴的房間。薛寶琴一見林黛玉,就笑道:“林姐姐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林黛玉道:“剛才跟雲妹妹鬥嘴贏了,因此高興。對了你見過雲妹妹了嗎?”
    “剛才見過了。”薛寶琴道,“雲姐姐人挺好的,跟我挺聊得來。聽蟠哥哥說她的武學資質很好,不比我和蟠哥哥差什麽,想必過幾年就是個高手了。”
    “你們都會武功,我卻練不了。”林黛玉心裏又有些低沉。
    “能練內功的人很少的,我和蟠哥哥到現在也隻見過香菱、雲姐姐兩個。”薛寶琴笑道,“其實你會不會武功都一樣的,有什麽事吩咐我和蟠哥哥幫你做就是了。你看釵姐姐,她就不會武功,我們薛家還不是要她做主。”
    林黛玉有點不太想在薛寶琴麵前聊薛寶釵,便主動扯開了話題:“我隻是覺得,這內功真是神奇。你這幾天用內功為我調養,我的病症已是好多了。隻是我想著我爹也一直有類似的病症,若我會了內功,也能幫他治治病。”
    薛寶琴笑道:“就算你能學內功,到能給人治病的程度也需要幾年。你爹爹若是身子不好,等咱們在京城事了,你就去求蟠哥哥給你爹爹當一回大夫如何?”
    “京城事了也說不準要多少年。”林黛玉道,“何況這內功調養不比醫藥,須得堅持數月方可成功,蟠哥哥有大事要做,怕是不好勞煩他在我父親身上費那麽多時間。”
    薛寶琴聽了這話,似乎要說些什麽,但又憋了回去。停頓了一會,她笑道:“就算蟠哥哥事情多抽不開身,我可是閑得很。由我去給你爹爹治病,也是一樣。”
    林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感動,遲疑道:“可你畢竟是女子,這男女之防……”
    “咱們是金蘭姐妹,你爹爹就如我爹爹一般。”薛寶琴笑道,“況且我是去治病的。俗話說醫者父母心,這醫患之間可是自古就不講究男女之防的。”
    林黛玉其實知道,雖說是醫者父母心,但世上也有的是覺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人,家裏女子病了連醫生麵都不許見,隻許躺在紗後麵,伸出一隻手給醫生診脈,醫生還要戴手套來避免皮膚接觸。醫生又看不見病人臉色、舌苔,診脈時又隔了一層手套,多有誤診的,不知害死了多少女子。
    但林黛玉也知道,她的金蘭妹妹薛寶琴最不把這些禮教放在心上。比如她身為女子卻經常在外麵拋頭露麵,不拘男子女子她都能談笑風生,先父安排的婚約她也是說退就退。
    前幾天林黛玉聽薛寶琴說,她教薛蟠去梅翰林家退婚。薛蟠去了,誰知那梅翰林言語中好像早已有了悔婚之意,隻是礙於薛老爹的麵子不好直接開口。薛蟠稍稍提了一下,雙方就一拍即合,當場解除了婚約。
    據薛寶琴看來,她父親當年在梅翰林還是個秀才時就定下了婚約,後來梅翰林作了翰林,自覺前程遠大,就有點看不上薛寶琴這個商人之女了。薛寶琴對此也不以為意,她說雙方都看不上彼此更好,省了蟠哥哥一番口舌。
    林黛玉心裏也為薛寶琴擺脫不喜歡的婚約而高興。好在那梅翰林沒見過琴妹妹,若是見了她這神仙一般的人品,恐怕這婚約還不容易退呢,林黛玉心想。
    她又笑著跟薛寶琴聊了一會詩詞。看著過了中午,剛吃完午飯,忽然丫環紫鵑跑進了屋裏。
    “姑娘不好了,寶二爺不知犯了什麽事,現在在二老爺書房裏挨打呢。那棍子可大,寶二爺禁不住的,姑娘快去勸勸你舅舅吧。”
    林黛玉聞言大驚,看向薛寶琴。薛寶琴聽說賈寶玉挨打似乎來了精神,笑道:“這可稀奇。林姐姐我們走,看看去。”
    林黛玉心裏著急,也不計較薛寶琴的幸災樂禍。連忙叫上了薛蟠和史湘雲,一起去了賈政的書房。
    隻見賈政手裏拿著棍棒,隻是被跪在地上的王夫人攔著,沒有再打。再看趴著的賈寶玉,屁股上已是皮開肉綻。
    林黛玉見了賈寶玉的慘狀,心裏難過,但自己身為女子也不好去勸賈政,隻得用目光示意旁邊的薛蟠。
    薛蟠見了,快步走上前去扶起王夫人,又對賈政道:“姨爹消消氣。寶兄弟不知犯了什麽事,惹得姨爹動氣。隻是現下打成了這樣,已經對他是個教訓了。望姨爹看在姨媽的麵子上,先給寶玉治治傷,好了之後,您再教訓也不遲啊。”
    賈政聽了這話,勉強放下了棍棒,對薛蟠道:“賢侄你是不知。這孽障前些日子說要去學堂,我還當他轉了性子想要讀書進學。誰知他不是真進學,而是在學堂裏跟同學搞起了龍陽之事。我若再不管教他,以後還了得?”
    “哪個同學?”邊上王夫人道,“定是他勾引了寶玉,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你閉嘴。”賈政對王夫人喝道,“你兒子什麽德性你還不知道?哪裏是別人勾引了他,分明是他勾引了別人。我看這教訓還是不夠。”說完,又拿起棍棒要打。
    這時外麵人聲響動,原來是賈母帶著人到了。賈政忙迎出門外。林黛玉在屋裏聽得不真切,大約就是賈母怒斥賈政,鬧著要回金陵老家,賈政則是喏喏應是,連稱再也不敢了。
    林黛玉不關心屋外的事。她隻是與湘雲、三春、鳳姐一起,圍在賈寶玉身邊,看幾個丫環給賈寶玉包紮傷口。那賈寶玉本來一副進氣多出氣少的樣子,看到身邊圍了一圈姐姐妹妹,他似乎又來了精神,還悄悄對林黛玉紮了一下眼。
    林黛玉見了,心中又氣又笑,不過她也知道了賈寶玉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林黛玉在賈寶玉身邊照看了一會,就回到了自己屋裏。
    剛休息了一會,忽聽得紫鵑來報,說門外有一位林家的嬤嬤求見姑娘。
    林黛玉忙吩咐快請進來,她自己也起身相迎。一定是父親想我了,派人給我從南邊帶來了禮物吧,她心想。
    誰知那嬤嬤帶來的不是禮物,而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原來林如海近日身體狀況越發不好,已是在家養病,那巡鹽禦史的差使也暫時交於了旁人。林如海怕他不久於人世,故而將一部分家產帶到了賈家,並給了賈家對林黛玉的監護之權。在他百年之後,林黛玉的撫養、婚姻之事,都交給了賈家做主。
    林黛玉勉強打起精神,仔細問了問嬤嬤林如海的情況,之後吩咐紫鵑給了賞錢。嬤嬤走了之後,林黛玉就趴到了自己床上,抱著枕頭哭了起來。
    她知道,林如海的病與她一樣,乃是先天的身體不足,沒有什麽對症的藥物。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像薛寶琴對她做的那樣,用內功慢慢調養經脈。
    聽琴妹妹說蟠哥哥內功修為已是當世頂尖,想來他若肯去給爹爹治療,應該是有望治好的。隻是現在京城是多事之秋,蟠哥哥有許多大事要做,怎麽分的開身去江南給爹爹治病呢?縱然他肯,那薛寶釵定然是反對的,蟠哥哥也沒有辦法吧。
    難道隻能去求琴妹妹給爹爹治病?但終是男女有別,縱然琴妹妹自己不在意,他人的傳言卻止不住。說不定爹爹和琴妹妹兩人的名聲,就要壞在這件事上麵。
    當然在林黛玉看來,命肯定比名聲重要。隻是她想著,她自從跟薛寶琴結為金蘭姐妹以來,一直是薛寶琴在關照她,而她從未為薛寶琴做些什麽。現在又要為自己的事可能毀掉薛寶琴的名聲,林黛玉實在是心裏不好受。
    一晚上,林黛玉邊想邊哭,早上起來時還是心亂如麻,不知道應當怎麽做。
    她還是決定去找薛寶琴,向她如實分說心裏的想法,問問她的意見。畢竟,她是林黛玉現在最能信任的人。
    林黛玉走到一半,可巧遇見史湘雲獨立在花陰之下,問她那裏去。林黛玉不答,隻管往前走。史湘雲似乎看見了林黛玉臉上的淚痕,便在後麵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愛哥哥的棒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