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遷宮之議(二)

字數:776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大明有點甜 !
    朱祁鎮嚐盡了人間冷暖,吃盡了苦頭,重新為帝之後,亦有重振大明之宏願。
    選用了李賢彭時等一眾能臣幹吏,大有再造永宣盛世的派勢,可惜後來他不知怎麽回事,卻又走回了老路,不光重用門達、逯杲等奸臣(看來王太監還沒把他坑夠),還把郭登、袁彬一幹能臣悉掃一空,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導致朝政又陷於混亂,就算李賢彭時等人孜孜勞牘鞠躬盡瘁,亦是獨木難支,隻能望而興歎。
    朱祁鎮把大明折騰得奄奄一息,也把他自己給折騰得燈幹油盡。
    天順八年(1464年)便因病駕崩,找朱重八同誌匯報工作去了。
    臨死之前,他最放不下的不是大明,而隻是他最愛的那個可憐的女人錢皇後。
    因為在此之前,他立朱見深為太子後,朱見深的生母周貴妃就慫恿太監提出了廢錢皇後之事,是被他毫不客氣地壓製下去。
    朱祁鎮本想著自己還年輕,足以能撫慰錢皇後終老,卻沒料到自己卻跑到了前麵,自己一去,留下孤苦伶仃的錢皇後自然危機重重。
    太子隻是錢皇後的嫡子,太子成為皇帝之後,勢必要尊自己的生母皇貴妃為皇太後,那時自己已經不在,錢皇後的下場自可想而知。
    而且錢皇後為人賢淑,與世無爭,哪裏能鬥過母憑子貴的周貴妃?
    顧及此種憂慮,朱祁鎮以垂危之軀特意叮囑跪在跟前的朱見深:“(錢)皇後名位素定,當盡孝以終天年。”
    朱見深自是含淚而拜:“兒臣當不負父皇,唯以孝盡孝。”
    朱祁鎮猶自不放心,緊緊抓住了顧命大臣李賢之手:“愛卿謹記,皇後千秋萬歲後,與朕同葬。”
    這便是朱祁鎮留下的遺詔。
    而這樣的遺照,自然讓當時還是周貴妃的周太後頗為不滿。
    因為自古隻有帝後同葬,那錢皇後躺進去了,她自己當然就沒位置了,而自己卻是新晉皇帝的母親,此事自然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解決。
    朱見深即位後,很快便命李賢等人擬定兩宮太後的尊號,周太後自然趁機發難。
    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宦官夏時,在眾臣廷議之時發言:“錢皇後久病不適,不宜稱太後,而貴妃是皇上生母,應獨立尊號。”
    首輔李賢自然立馬駁斥:“先帝遺詔在此,你說這廢話是何用意?”
    實可謂一針見血,一劍封喉,夏時自隻有灰溜溜地跑回去向周太後匯報戰況了。
    周太後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慘敗。
    想了半天,自己親自帶著夏時蒞臨現場:“哀家兒子為皇帝,哀家自是皇太後,豈有沒有兒子而稱皇太後的?(指錢皇後)早該遵宣宗胡皇後先例廢掉!”
    這話就比較毒了,都知道錢皇後沒有嫡親子嗣,這揭人不揭短,身為堂堂皇帝之母,居然如此置身份於不顧,可見周太後也是被逼急了。
    但李賢等人並不買賬,再加上幾分讀書人認死理的韌勁,李賢又隻有拿出遺詔作擋箭牌:“先帝遺詔已定,豈可篡改?”
    氣氛已然劍拔弩張,彭時也站出來力挺李賢:“嫡庶有定,乃綱常之本,況皇上以孝治人,焉能尊生母而不尊嫡母?“
    話說到這個地步,等於是已經徹底說死了。、
    周太後自又敗下陣來,隻得向自己的兒子朱見深求援。
    朱見深也是心煩意亂,畢竟父皇剛過世不久,自己的母親就為了一個名分在這裏鬧得不可開交,比起因為父皇駕崩而日夜悲傷的錢皇後來,自是高下立判,心裏不免也對自己的母親有所失望,但朱見深本就是個極為孝順的人,再怎麽樣也不至於責怪自己的母親,但事已至此,也隻有自己做個調停,便親自勸起周太後來,讓她接受兩宮並尊的事實。
    見自己的兒子都幫不了自己,周太後也隻有偃旗息鼓,悶著一肚子氣離開了。
    就此,君臣合計之下,錢皇後被尊為“慈懿皇太後”,周皇貴妃被尊為“皇太後”。
    慈懿自然是尊稱,名義上是以區別二位太後,實際上,卻是眾朝臣對周太後如此欺負錢太後的一種隱晦回擊,周太後雖然明白,但也隻能暗自吃癟。
    上麵便是尊號之爭,以周太後戰敗告終。
    但周太後自然不是吃素的。
    接下來,奮勇不減當年的周太後又親自導演了廢後之爭與喪製之爭。
    而這兩戰,周太後都取得了勝利。
    首先來看看廢後之爭是怎麽回事。
    朱見深即位後,自然也要選立皇後,依照朱見深自己的意思,這皇後之位當然非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萬貞兒莫屬。
    但萬貞兒起初隻是受命來照顧自己的宮女。
    而且年紀比朱見深足足大了十九歲,兩人因為長期在一起產生了一種扭曲卻顯然極其深厚的感情,隻是這種感情在當時自然是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的。
    尤其是朱祁鎮,見自己兒子如此不著調,沒死之前就已經給朱見深選好了一吳氏女子為儲後。
    父之遺命難違(不敢違啊,否則眾朝臣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朱見深也隻有與吳氏成婚,立其為正宮皇後。
    原本這樣各安其是也挺好的,但萬貞兒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
    辛苦十幾年,皇後卻讓別人做了,真是嬸可忍叔不可忍!
    她充分發揮了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天天給朱見深吹枕邊風,對吳皇後進行萬般詆毀,耳根子軟的朱見深自然捱不住心頭肉的挑唆,不到一個月就決定要廢掉吳皇後。
    但這廢後之事自然不是朱見深說了算。
    錢太後首先就明確表示了反對,認為這有違先帝遺願,更有損皇家臉麵,最關鍵的,吳皇後溫婉恭良,並未做錯任何事,無緣無故就廢掉她,自然於理於情都說不過去。
    本來周太後也是反對兒子如此胡來的。
    但作為看錢太後不順眼的第一人,見錢太後如此執著反對,反倒讓她改變了注意,就算知道是錯誤,也不願意和錢太後站在同一立場,旗幟鮮明地公然唱起反調來,從反對廢後變成了讚成廢後的中流砥柱。
    可憐的吳皇後就此成了這場無聲較量的犧牲品,僅僅做了一個月零一天的皇後就慘淡退場移居冷宮,而且據說在此期間,尚未圓房,可謂真是史上最憋屈的皇後之一。
    不過吳皇後的故事也還沒結束,姑且再來談談喪製之爭。
    朱祁鎮駕崩後,錢皇後榮升慈懿太後之後,也並沒有讓朱祁鎮等候多久。
    因為思夫成疾,又加上朱見深母子的擠兌,錢太後在鬱鬱寡歡地捱了四年後,於成化四年(1468年)六月駕鶴西去,結束了跌遝起伏的一生。
    錢太後雖無所建樹,但她對朱祁鎮的愛卻足以讓史上所有皇後黯然失色,因為她一生都踐行著兩個字:本分。
    在她眼裏,或許朱祁鎮從來就不是一個皇帝。
    而隻是她的男人,無論他落魄被俘,無論他輝煌禦國,都沒能改變她的初心,愛的純粹,愛的深沉,矢誌不渝。
    這是一個本分的女人,一個堅強的女人,一個……純粹的女人。
    按照朱祁鎮的遺詔,錢皇後自然是唯一一個能與其合葬的皇後。
    前麵講過,在尊號之爭時周太後便跳了出來,那時就已然沒把活著的錢皇後當回事,現在錢太後走了,她自然更是肆無忌憚。
    她自是第一個跳出來堅決反對把錢太後葬進裕陵,要求朱見深另選墓地厚葬之。
    朱見深此時早已母子同心,心裏自是讚同母後之意,卻礙於李賢等人一直捧著先帝的遺詔不放,也無計可施。
    但周太後執意如此,他身為兒子,也隻有花盡心思想辦法。
    他先找了彭時試探口風,因為他知道李賢是不能去碰的,那家夥,就像一蓬曬幹了的沙棘,冒點火星就會把自己燒得顏麵無存。
    但他顯然找錯了對象。
    彭時身為內閣重臣,這點拿捏還是有的,一聽皇上要找自己商談的是太後喪葬之事,先聲奪人甩出一段話:“慈懿皇太後與先帝合葬裕陵,乃先帝遺囑,這明擺著的事,還有什麽好談的?”
    說完,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之後,立馬爬起,甩袖走人。
    留下朱見深一人風中淩亂。
    但懾於周太後的威壓,朱見深第二天仍就此事召集眾臣商議。
    彭時幾根老骨頭倒也硬朗,搶先就把頭天的話重複了一遍。
    眾臣自齊齊附議。
    朱見深被頂得眼冒金星,被逼急了的他氣急敗壞道:“彭時,朕豈不知你所言皆是?然朕亦身為人子,顧慮的是若錢太後與先帝合葬,朕之母後萬年之後豈不就不能與先帝合葬了?”
    站在朱見深的角度,他也著實難做,因為出現如此棘手的情況,實乃前所未有。
    彭時等人自也不是不知變通的書呆子,見皇帝都已經被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替皇上解困的應對之策自早有準備。
    在等李賢、商輅等人各自又陳述了一番之後,彭時拿出了內閣早就商定好了的主意:“皇上,依臣等看,何不將錢皇後葬於先帝之左,虛右位以候周太後將來?”
    然而這個辦法自然也遭到周太後的強烈反對,說二後並備合寢,曠古鮮聞。
    朱見深又沒轍了,隻得擴大範圍,召集廷臣集體合議此事。
    他明白內閣這幾位硬骨頭肯定是不會讓步的,就看廣開言路後,有沒有人能跳出來讚同母後的人。
    但讓他大失所望的是,滿朝文武無不讚同內閣所提之法,時任吏部尚書李秉、禮部尚書姚夔更是作為代表,表示了完全讚同內閣之倡議。
    這就真玩不動了。
    無奈的他近似哀求地對滿朝文武說道:“眾卿所言,朕亦悉然,但眾卿可否可憐可憐朕?朕何嚐未曾向母後陳情寬慰?但母後就是不允,朕為之奈何?而今朕違先帝遺囑是為不孝,可違背母後亦是不孝,眾卿然能置朕之苦衷於不顧?”
    但滿朝文武顯然對朱見深的賣慘不買賬。
    因為這已經不是孝不孝的問題,而是朱見深已經孝得失去了原則,失去了理智。
    合著錢太後剛走,你這個嫡子就覺得人走茶該涼了?
    這已經不是你們母子欺負孤苦無依的錢太後的問題,而是上升到了倫理綱常大是大非的層麵。
    都是捧著聖賢書長大的,皇帝若隻聽母命一意孤行,身為人臣自舍身也要諫止。
    詹事柯潛、給事中魏元當天就上疏進諫,行文之激蕩,陳情之熾烈,隻看得朱見深怒火中燒,胡子都揪稀不少。
    然而這還隻是根導火索。
    第二天,以禮部尚書姚夔為首,四百七十名大臣聯名的奏章擺在了朱見深的案頭。
    內容自是為錢太後請命,皆是什麽若不讓錢太後祔葬,日後必將損害皇上德名諸如此類的規勸之言。
    周太後自是惱羞成怒,不惜以死相逼,朱見深不得不選擇避見群臣,發出了為錢太後另擇陵寢的專斷諭旨。
    這下滿朝文武更是炸了鍋。
    次日,一下早朝,幾乎滿朝文武都聚集到了文華門外,集體跪拜於地,齊齊放聲大哭,那場麵當真是大明開國未有之盛況,哭聲震天動地(估計幹嚎造勢居多),整個後宮都沉浸在這場似乎無休無止的嚎啕聲中。
    周太後被哭得心煩意亂,讓朱見深派出大內侍衛進行驅趕。
    群臣無人肯退,擺出一副皇帝不收回諭旨改回謹順先帝遺詔就誓不罷休的姿態。
    從上午跪哭到下午,幾乎整整一天,周太後最終還是妥協了,答應了大家的要求。
    但這不是說她又一次失敗了。
    她以一個陰招最終扳回了這局。
    雖然周太後對子孫照顧得非常盡職盡責,算是個很好的皇太後,但因為這個陰招,周太後身上便留下了難以抹去的一個汙點。
    因為朱祁鎮算是英年早逝,其陵寢營造時沒有預留皇後合葬的位置。
    采取彭時提的方法,自然要在朱祁鎮的墓穴旁重新營建錢太後和將來周太後合葬的墓穴。
    一左一右,中間以通道相連。
    而在營建這兩新墓穴時,周太後卻暗中讓經辦此事的太監故意把錢太後墓穴通往朱祁鎮主穴的通道挖偏數丈不說,還在中途就把通道完全封死了。
    留給她自己的墓穴卻有一條筆直的通道直抵朱祁鎮墓室。
    這便是一個深宮女人的心機。
    當真是讓人細思極恐。
    隻是不知道她有沒有考慮到,若朱祁鎮真的地下有知,會不會把她生生撕成碎片。
    而現在清寧宮失火,要移居仁壽宮,自然讓朱見深又一次麵臨喪製之爭般的危機。
    因為死穴讓你占了,那是地下的事,黃土一蓋,大家就算知道你耍了小聰明也無傷大雅。
    現在卻要堂而皇之地移居仁壽宮,這自然是在盛行風水堪輿之學的大明朝萬萬不可之事!
    因為生後占死後之舊宮,在風水上講,有壓鳳之忌。
    而周太後的意思,自然是死都壓一頭了,在生更是要壓一頭。
    而且機會正好,名正言順。
    李東陽也真的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