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客棧趣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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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悅來客棧位於京城西城門附近,因其食宿相對便宜,自成了不少囊中羞澀的旅者首選落腳之處。
    其中太多都是些走南闖北的小商小販江湖雜耍,當然,也有不少寒門學子打扮成小廝跟班模樣混跡在此,大抵都是為了保持最基本的臉麵。
    而更沒錢的主和更有錢的主自然就都不會選擇這個老舊得有些破爛的客棧棲息了。
    客棧的大廳裏每日都是烏煙瘴氣。
    濃烈的雲南生煙味混合著劣質的酒發出來的酸味,都不足以掩蓋住那股濃烈的腳臭味和汗酸味。
    而且這還是隆冬時節。
    劉東帶著朱祐樘三人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朱祐樘一直捂著鼻子作嘔吐狀。
    劉東卻大大咧咧地叫來小二點了一碟油炸蠶豆、一盤小麻花和一盤小酥餅。
    利索的小二很快就把東西端了上來,並拎了一壺茶給四人一一沏上。
    朱佑樘望著滿是茶垢還缺邊的茶碗中那黃湯般且泛著油星的茶水一臉懵然:“這是什麽東西?”
    劉東笑道:“這便是百家茶了,嚐嚐,還很好喝的哦!”
    說完自顧自地端了起來,一口就喝了半碗。
    常平和蔣春自然沒這麽多講究,也端起就一飲而光。
    朱祐樘遲疑地端起輕輕呷了一口,直覺入嘴苦澀,更兼那股子油鹽之味,忍不住就吐了出來:“呸!這是人喝的嗎?”
    好在客棧裏人聲鼎沸,沒有誰注意他的話。
    劉東微笑道:“在這兒你就別那麽講究了,來,嚐嚐這蠶豆,嘎嘣脆,再喝口這茶,那滋味才美呢……”
    他很隨意地抓起一顆蠶豆扔進嘴裏,嘎巴嘎巴地嚼得滿嘴噴香。
    常平和蔣春喬裝之後自也沒了什麽顧忌,而且為了顯得與周遭環境合拍,常平還把一條腿直接擱在了木登上,手放在膝蓋上,嚼著蠶豆喝著茶,銅鈴似的眼睛隨意亂瞅,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蠶豆的濃香很快勾起了朱佑樘的饞蟲,從未吃過這玩意的他見劉東他們都嚼的如此有滋有味,遲疑再三,也終於也抓了一顆放進嘴裏。
    嘎嘣!
    “啊!”
    隻聽朱佑樘誇張地喊了一聲。
    倒把劉東他們嚇了一跳,趕緊問道:“怎麽了?”
    朱佑樘這才靈魂複位般搖頭晃腦道:“香!實在是太香了!!”
    “嘁!”劉東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一顆蠶豆至於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又被噎住了呢!”
    朱佑樘卻低聲道:“這玩意叫蠶豆?為何我從未吃過?“
    劉東啞然:“不會吧?”
    常平卻笑道:“小主有所不知,這蠶豆又叫胡豆、寒豆、羅漢豆,因其生味腥濃,當不入高雅之堂,況其音通殘,自為皇家避諱,概隻流行於市肆俗世間,為吾等粗鄙之人所好。”
    朱祐樘輕歎道:“區區豆子,卻要擔此諱名,真是令人叫屈啊!”
    劉東也是感觸不已地歎道:“可不是嘛,這天下,豈止這蠶豆因名而屈,像那鍾馗乃狀元之才,卻因貌寢而遭辱之事又何其多哉!”
    啪啪!
    隨著兩下鼓掌聲,一個青袍漢子走了過來:“說的好!小小年紀卻有如此見識,實在是讓在下心生傾慕。”
    劉東等齊齊循聲望去。
    隻見這漢子穿著青布棉袍,戴著一頂蔫蔫的瓜皮帽,身材高大,赫然一副苦力打扮。
    但臉卻甚為白淨,兩絡八字胡也修得極為齊整,眉宇之間卻盡是書卷氣。
    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也是一個來京城追求功名的窮書生。
    見大家都望著自己,這青袍漢子倒也爽快:“鄙人叫王華,來自浙江餘姚,方才聽得二位公子言討蠶豆之事,故冒昧叨擾。”
    朱祐樘等人自然反應正常,常平更是大大咧咧地打起了招呼:“來來,若仁兄也有興致,何妨一起聊聊!”
    劉東卻驚得猛然站起,激動得聲音都打顫:“大哥當真是王華?”
    那王華一愣:“小公子認識在下?”
    朱祐樘也驚訝地看著劉東:“你認識?”
    劉東這才醒過神來,有些尷尬道:“哦……也不算是認識,隻是早聞大哥文才絕世,名貫江浙,今日得見真容,小可自是興奮……”
    那王華倒是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公子過譽了,在下已過而立之年,卻尚無功名在身,因為當年年輕孟浪,或有些薄名在外,現在提起,倒讓在下汗顏了!”
    劉東心裏翻騰不已:“我的乖乖,居然能在這裏見到王華,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守仁之父啊!而且他自身也不差,乃是成化十七年(1481)的恩科狀元!而現在已是成化十六年,這豈不是開春一考,他就是名副其實的狀元郎了?”
    王華等人自然不知他在想什麽,在常平的邀請下,王華也就勢坐了下來。
    客棧裏因為都是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粗人,猜拳聲叫罵聲不絕於耳,鬧騰得厲害。
    王華笑道:“我就喜歡客棧這一點,熱鬧而不做作,隨性恬然,沒有魁星樓裏那種讓人尷尬而無聊的氣氛。”
    劉東自然知道他說的魁星樓,也是笑了:“王兄怕也是受夠了那些進京趕考的富家子弟才躲這裏來的吧?”
    王華嘿嘿一笑:“還真被你說中了,讓你去呆半天,你也是呆不住的!”
    朱佑樘好奇道:“怎麽了?魁星樓乃朝廷特許招待全國士子的酒樓之一,應該是人文鼎沸之所在才是,王兄卻為何如此反感?”
    劉東趕緊解釋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那魁星樓固然是朝廷特許,但要真住進去,現在一個房間的價碼已經開到十兩紋銀一天了,試問不是富家子弟,誰住得起呢?當然,王兄應該不是反感魁星樓收費昂貴,而是對魁星樓裏日夜不休卻毫無質量的吟詩作賦有所不群罷了。”
    王華點頭微微一笑,不可置否,轉而客氣地問道:“敢問兩位小公子和這二位大哥如何稱呼?”
    劉東趕緊介紹道:“王兄,小弟叫劉東,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龍興,這位大哥叫常平,這位叫蔣春,都是龍公子的家丁。”
    王華抱拳對著朱祐樘等人道:“幸會,幸會!”
    大家自然一樣抱拳還禮。
    待又都一一坐定後,王華望著劉東笑道:“劉公子也有去過魁星樓?”
    劉東喝了口茶,咧嘴一笑:“我去隻是貪好玩罷了,因此所見所感,自然與王兄截然不同,不說別的,那群人吟詩作賦固然隻能算是附庸風雅,但若換個角度來看,未嚐不是笑料百出,乃是大大的樂事。”
    朱祐樘一聽,立馬來了興致:“咦,我怎麽從未聽你講過?且說來聽聽,有什麽好笑的事讓我們都樂樂?”
    王華也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劉東:“公子所言,在下著實有所啟發,且說說你的見聞罷!”
    劉東想了想,笑道:“在下便講講那天的趣事好了。是這樣的,那天我閑來沒事,就逛到了魁星樓,恰逢一班人在那裏吟詩鬥酒,我便也湊到一邊觀看,隻見一個叫萬濟方的家夥口占了一首,曰:佳人已偷心兒去,此身空餘貪癡頭,心兒一去不複返,此頭千載空悠悠。“
    王華噗嗤一笑:“十足一個花癡!”
    常平卻感同身受般拍掌讚道:“好詩!好詩啊!”
    蔣春卻多有點墨水,一口把嘴裏的茶水噴了常平一臉:“好個屁,堂堂大明士子卻作出如此酸文,當真是文風日下,也不怕那崔顥從墳裏爬出來!”
    常平愕然:“崔顥是誰?”
    朱祐樘抓起一顆蠶豆扔了過來,笑罵道:“叫你多讀點書就是不聽,沒的在這丟人現眼!”
    劉東繃住笑,繼續說道:“這還沒完呢,另一個叫趙良才的家夥接了下段,詩曰:京城夜夜瓊花樹,倩影菲菲鴛鴦洲,月升天闕何處是,芙蓉帳裏幾人愁。”
    朱祐樘又好笑又好氣,拍桌大罵道:“這都是些什麽玩意!”
    王華也怫然輕笑:“這還算好的,多少還模仿得像模像樣,我講講今晚之事,各位可萬勿吃食,我怕會嗆到各位。”
    大家便又把目光齊齊瞄向他,常平更是使勁把滿口的蠶豆咽了下去,再灌了一大口茶,抹了抹嘴興奮地候著。
    “是這樣的,今晚魁星樓有一叫張珣的考生正好過生日,擺了個大場麵,把魁星樓裏的考生都邀請了過來,我正巧去拜訪一位同是我們餘姚的同窗,也就一並坐席了,席間這張珣提出以文會友,並出題《詠誌》以行七絕。第一個站出來賦詩的是一位叫宋先的考生,詩曰:十年寒窗須發白,幾許淒惶腹無糧,金榜遙遙實無望,願做東廠一郎官。”
    “就這誌氣?”朱佑樘氣不打一處來:“當真是辱沒了他家先人!”
    王華笑了笑,繼續道:“另一個叫鄭錢的緊接著也作了一首,曰:懷才自有淩雲誌,金科自有吾名錄,隻待來日亨通勢,當牛做馬效(孝)西督。”
    所謂西督,自然指的是當前炙手可熱的西廠提督汪直汪公公了。
    如此堂而皇之的溜須拍馬,自是令人作嘔,作為太子,朱祐樘的臉色更是青一片白一片,好在劉東一直關注著他,趕緊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可在這裏飆怒。
    常平和蔣春卻望著王華道:“王兄,這也沒什麽好笑的啊!”
    王華搖了搖頭:“這不還沒說完嘛,接下又有一位叫周雲的站起來口占了一首:讀書讀書複讀書,讀得老子困如豬,何不折筆當柴火,老婆孩子熱炕頭!”
    噗嗤……
    眾人終於繃不住大笑起來,就連朱祐樘也笑得直跺腳,眼淚都出來了。
    常平更是笑得腳一頂,把桌麵都頂了起來,滿桌的茶水小食撒了一地。
    劉東一邊笑一邊打趣道:“這位老兄怕是捐來的舉人吧?果然才高八鬥!佩服!佩服!”
    蔣春也笑道:“這真是個實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