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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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直沒有詳細講述他剛入宮時所遭受的苦難,草草帶過。
    但從他那不堪回首的神色中,劉東自然心有所感。
    畢竟那時他還是一個年幼的小太監,在後宮太監論資排輩的氛圍中,用膝蓋都能想到他應該是受盡了非人的欺辱。
    汪直苦笑了一下,一臉凝重地望著劉東問道:“老弟,你相不相信命運?”
    劉東微笑道:“命運或許存在,但我更相信人定勝天,隻有自強的人,才能成為命運的主人,隨波逐流者或許可以用命運的安排安慰自己,但終究隻能是命運的庸庸奴隸。”
    汪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劉東,若有所思,半晌才嘿然輕笑道:“說得好,人尚且如此,一個國家何嚐不是一樣要發憤圖強才能掌控自己的運數?”
    劉東心裏一顫,沒料到汪直所談之命運居然牽涉到了國運之上,這話題自然就更顯大氣,也更敏感了。
    汪直顯然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化,搖頭道:“老弟,在這裏不必顧忌什麽,這樣的話題總得有人談談不是?你我都是大明子民,實話對你講,我對大明的現狀已經不是擔憂了,而是感到莫名的恐懼,因為擺在我麵前的道路,無論哪一條,都是黑暗的,我甚至看不到一點光亮出現的征兆。”
    這樣的話,擱在別人身上,哪怕是泄露半個字,定然都是殺頭死罪。
    但汪直就這樣當著劉東的麵徑直說了出來。
    仿佛談論的並不是犯忌之事,而隻是在評價麵前的這幾道菜是鹹還是淡般隨意。
    劉東有些坐立不安。
    雖然與汪直有著一見如故之感,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麵,汪直如此坦誠,倒讓他莫名地感到一絲恐慌並進而不自覺地有所提防。
    似乎生怕這是汪直故意挖了個坑等著自己跳進去。
    怔愣間,他隻好硬著頭皮顧左而言其他:“小弟真切地感覺到了直兄的一片憂國憂民之心,再說皇上春秋鼎盛,一眾朝臣也不乏英才幹將,假以時日,大明定能穩健拓升,重現仁宣之盛世。”
    汪直歎了口氣:“老弟,看來你還是不敢與我交心呐!”
    言語之間,自是鬱鬱寡歡,頗顯失落,自顧自地斟滿了一杯酒仰脖而幹。
    劉東感到莫名的尷尬,也端起酒杯一口氣喝幹,沉默半晌後才徐徐說道:“直兄,不是我不敢和你說心裏話,而是這個話題,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和見識,與其牽強附會,還不如不說,免添笑耳。”
    汪直點了點頭:“是啊,這話題太大了,也忒沉重了些,但既然這話匣子好不容易打開了,你總得讓我一吐為快不是?這樣,你不用說,就聽我說,可好?”
    言辭之急切,仿佛不說出來他還真就會被憋死一般。
    劉東也甚覺奇怪,怎麽這汪直好像真的已經把自己當自家兄弟一樣?
    難道自己的魅力當真如此大?
    讓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西廠廠公亦一見傾心相見恨晚?
    劉東臉一熱,很是尷尬地點了點頭:“小弟洗耳恭聽。”
    “老弟,你知道為何我一直苦苦央求皇上設立西廠嗎?”
    劉東心道:“還不是東廠擠不進了唄!”
    臉上卻裝得一無所知:“小弟一心向學,實在沒有關心此事。”
    汪直哈哈大笑:“對,對,你現在東宮侍讀,學業可是半點也馬虎不得的,但為兄相信,你或多或少還是聽聞一了些的,對吧?”
    劉東也覺得自己如果一味裝傻充愣反顯得有些不地道了,便微笑著點了點頭,打趣道:“那當然,西廠名聲之響亮,就是皇城根的王聾子都能說上半天的,畢竟東廠的風頭,這些日子可全都被你的西廠搶了過來,尤其是那些貪官汙吏,據說一聽到西廠二字就會尿褲子,很多家夥甚至還沒被查,就自己舉動投案了。”
    汪直也笑了,卻是苦笑:“其實這都是世人的誤解,西廠成立,並不是為了抓幾個貪官汙吏,因為那是吏部自己的事,更不是為了搶東廠的權力和風頭,因為無論東廠西廠,都受皇上直接節製,隻是皇上現在體力略乏,對體係龐大的東廠管轄起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故而我才讓皇上再設了個西廠,以對等之職守方便對東廠進行監督而已,畢竟東廠若無節製,自恐生遺禍。”
    劉東聽得目瞪口呆,心想這個理由倒是第一次聽說,史書上對東西兩廠都是深惡痛絕地予以批判,尤其短命的西廠,更是飽受詬罵,難道這裏麵當真另有隱情?
    “說到這裏,為兄自然要和你談談大明現在的情形,著實已經沒有半分樂觀的餘地。”汪直憂心忡忡地歎息了一聲:“自土木靖難之後,大明國勢危如壘卵,但世人都以為隻是權宦誤國之過,但若仔細分析,造成這一切的,卻是各種勢力傾軋的惡果,眾所周知的,便是以宦官勢力、文官勢力、皇親勢力這三大勢力為首,比如那禍國殃民的王振,若沒有文官勢力的支持,是無法與皇親勢力抗衡的,因為無論怎麽講,他和我一樣,隻是個太監,皇上的奴才,若隻是光得到英宗的寵幸也隻能算是飛黃騰達而已,談不上能左右大明國運,而事實上,讓他能造成如此惡果的,自然與文官勢力對他的投懷送抱脫不開幹係,當時大明官場之風氣,用混濁一詞實不為過,確實一派烏煙瘴氣,也不知那些捧著聖賢書登堂入室的家夥怎麽就能屈膝於他身前甘做犬馬,而把對大明的本分忘得一幹二淨!”
    汪直說得很是激動,唾沫橫飛。
    劉東也是聽得心悸如秋風中的胡楊樹,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又是自愧,可謂百感交集,有所啟發卻又不知該從何談起。
    “而現在,才不到三十年的光景,這大明朝廷上下,又隱然重現當年之景象,官場貪墨之風猶勝往昔,內宦恃寵專權更為跋扈,皇親國戚圈地謀利不勝枚舉,更奈何而今皇上皈依道祖,求長生之願早蓋過治國濟民之誌,怠政之說早以流傳朝野,說實話,作為受過苦的人,我著實不忍看著大明又重蹈覆轍,就算我身殘,亦想拚勁全力,至少做點什麽才行。”
    汪直言辭懇切,已然完全無所顧忌。
    劉東聽得心裏宛如翻江倒海,波瀾如峰,實在沒料到,原來這汪直居然真的是有著如此深沉的心事,雖是太監,但也足以媲美那些赤心烈膽之國士。
    或許因為年輕,才如此激憤!
    或許因為年輕,才如此赤誠!
    劉東也激動了:“直兄所言,當真是如雷貫耳,令小弟自愧不如!”
    啪!啪!
    “說得好!”
    隨著兩聲清脆的掌聲和一聲稱讚,一道人影從門口輕快地踱了進來。
    劉東一看傻眼了:“太子殿下?你……怎麽在這?”
    汪直和他趕緊立了起來,跪下便要參拜。
    來人正是朱祐樘,一臉壞笑地望著目瞪口呆的劉東:“怎麽?我就不能在這麽?起來,起來,少整點虛的。”
    說完,他大大咧咧地在上首落座:“嘖嘖,可把我凍壞了,不過也值了,能讓你親自聆聽一下汪直的肺腑之言,好過我自己向你轉述。”
    劉東有些搞不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是……”
    “你這麽聰明還裝什麽糊塗,沒錯,汪直便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朱祐樘哈哈一笑:“當然,我們都是大明的人!”
    這一段話聽起來很簡單,但內涵卻是相當豐富的,明麵上講明了大家是一夥的,卻又表明了朱祐樘的態度,那就是大家都是要為大明的將來出力的,並不是他身為太子現在就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就算有這一層意思,也是為了大明的將來著想。
    這便是一位準明君的話術。
    而且因為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
    所以,他說的,都對!
    劉東忍不住側過身擂了他一拳:“居然不早告訴我!害我擔心了大半天!”
    “嘿嘿,早告訴你,那能起到如此好的效果?”朱祐樘故意地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如此一來,劉東自然就全身放鬆下來:“殿下,看來你與我直兄早就交好了罷?”
    “那可不嘛,在我沒入宮之前,就是這廝陪我玩大的,當然,也因為如此,他可沒少吃苦頭!”
    劉東自然妙懂朱祐樘所說的,畢竟他六歲多才得以入宮與朱見深父子相認,期間所經曆的凶險和苦難完全可以另外寫本書了。
    “如此說來,這西廠的設立,殿下應該也沒少出力了。”
    朱祐樘點了點頭:“實不相瞞,西廠明麵上是父皇直管,但實際上,父皇已經把一切權力都交到我手中了,作為對我這個儲君的一項考核,至於能否得到父皇的讚賞,就全靠汪直的努力了!”
    劉東啞然,打破頭也想不到原來西廠的背後,站著的居然是他!
    一想到自己在西廠監獄中的曆險,他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好嘛,我可算是找到真正的負責人了!來來,我現在要好好和你算筆賬!”
    朱祐樘和汪直麵麵相覷:“算什麽賬?”
    劉東大眼一瞪:“怎麽的?我差點和德王世子命喪西廠,這筆賬不該和你算算嗎?”
    朱祐樘和汪直俱是一臉懵:“這話從何說起?我們完全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