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關於陸淵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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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明、葉兩家餘孽追查一事,洛寧天和他終於建立起了屬於他們的一個情報網,於此同時,一道道撫旨、聖旨頒下來,誇著陸淵忠君體國,報效朝廷,也封了明眸誥命,賞了無數珠寶金銀下來。
    陸淵和明眸並不開心,陸淵聽著那一句句的忠君體國隻覺得心有餘悸,因為隻有他知道所謂忠君體國到底代表什麽。
    而明眸則是清楚地感覺到他們二人與慕容譙之間必有的那一戰越來越近了,她曾一次次回去瞧那破敗不堪的明家舊宅,一次次心中禱告父母,禱告明家一百多條人命,葉家二百多條人命,她每次瞧見誥命製服壓根開心不起來,因為即便她如今位列五品,誥封三品,可她連一個牌位都不能為她父母立一個。
    她那麽迫切地,希望早日翻案。
    可她萬萬沒想到,比翻案更可怕的事情會提前到來。
    那時候,追繳餘孽一事已經接近尾聲,陸淵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可以放回肚子裏了,天知道他這一年多瞞她瞞的多辛苦!
    那日明眸外出辦差回來,著急去找陸淵,隻是不想另外還有兩個千戶在那裏同陸淵講事,其中一個正是孫然,陸淵瞧她在門口一愣,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先進來。
    孫然走的時候一如往常斜眼瞧她,明眸懶得理她,直接端了茶水給陸淵遞過去:“今天中午你想吃什麽?”
    陸淵暗自發笑,想了想道:“糖醋裏脊?”
    明眸坐於他側麵,托腮道:“去醉仙居吃?”
    陸淵笑笑:“我安排家裏的廚子去醉仙居學了,一開始他們死活不肯,後來聽說為著他們小山主愛吃才肯教。我上次嚐了嚐,覺得不錯,今日嚐嚐?”
    明眸道:“既然陸同知如此心誠,那本官就賞你個臉吧。”
    還未待陸淵說什麽,外麵忽然吵嚷起來:“你這婆娘的嘴給老子閉嚴實些!再在這裏胡說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少來了!我堂堂四品官員之女,麒麟衛千戶怕你?!怎麽?!你家小山主做下的好事還不許說了?!”
    孫然和裴行薑吵的熱鬧,裴行薑又是個暴躁脾氣,眼瞧著就要動手:“你爹四品,我爹也四品,同為千戶,我今日非得打你又如何?!”
    “行薑!”
    出聲的是明眸。
    裴行薑瞧著明眸來了,不情不願的停了腳步:“老大,這婆娘無緣無故罵你!”
    孫然道:“天子尚且由百官督察,百姓議論,明眸比天子還尊貴不成?”
    裴行薑啐了她一口:“呸!少在這兒弄你爹那文官的嘰嘰歪歪的一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算我們老大不要陸淵了,陸淵他除非瞎了眼,不!他就算瞎了眼也不會要你!”
    明眸扶額:“行薑,你好歹也在小重山學過藝,又是朝廷命官之子,怎麽能像個市井潑皮一樣?”
    孫然不屑道:“喲,你自己也知道上一趟你們小重山就變成市井潑皮啊?少在這兒拿腔拿調,你以為你穿了身官服就......”
    “啪!”
    極其清脆的一聲,聽得滿院子的人都替孫然感到疼。
    孫然不可思議扭過頭,就對上明眸幽幽一雙眼:“裴行薑說得對,你這張嘴確實該撕。小重山名門正宗,開山五百載不曾敗落,如今和朝廷多有來往,你的意思,是在質疑天子的眼光?”
    縱然孫然再討厭明眸,可是她不得不承認,明眸的一雙眼睛是極漂亮的,即使裏麵藏了殺意,也讓人忍不住想去看。
    明眸轉身走向自己的屋子:“都是朝廷命官,也都有家世在身上,就都別像市井婦人一般探頭探腦了。”
    孫然忽然想起前幾日在她爹爹那裏無意間聽到的消息,勝券在握一般勾唇笑道:“我們確實是有家室的,或為朝廷命官之家,或為清白之家,隻是不知明千戶原來的家世是什麽?而明千戶現如今三品誥命的身份又是陸大人怎麽掙來的?”
    陸淵其實在屋裏一直暗暗聽著,聞此心中暗叫不好,慌忙出去。
    明眸皺眉回頭瞧她,孫然接著道:“越王爺和陸淵陸大人奉命追繳明、葉兩家餘孽,一年時間裏查出百口,通通下了典獄的暗獄。這件事,你還不知道吧?”
    為時已晚。
    “孫然你住嘴!”
    追繳餘孽一事進展頗大,一開始還能秘密進行,後來隨著追查越來越輕鬆,幾乎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朝堂上也有幾位大臣得到風聲的,孫然的父親便是其中一員。
    孫然抬頭望去,她知道陸淵是一定會出來的,她原是不怕的,可如今卻是怕極了。
    別說孫然,即便是明眸,也是頭一次瞧見陸淵這副樣子:臉上難看的像是要吃人,額頭上隱隱泛著青筋,脖子已然漲紅,那一雙眼睛陰沉的可怕,黑洞洞的,任誰瞧了都要打顫,院子裏有不少麒麟衛時刻準備著摁住他,生怕陸淵一個衝動做出什麽來。
    隻是明眸已經無暇顧及他的臉色,張了好幾張嘴,半晌,顫聲問道:“明、葉......餘孽?......是......什麽?”
    陸淵當即慌了神,他上一次這麽慌張還是收到陸家滅門的消息。對!那種即將永遠失去至親之人的感覺!不!他不想!他好慌,他真的好慌,上戰場沒有慌過,越王爺失蹤沒有慌過,這些年步步為營,如履薄冰沒有慌過,獨獨現在!
    陸淵開口:“明眸,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說,你追繳明葉兩家的人,是不是?”
    “明眸......”
    “是不是!”
    “......”陸淵沉默良久,到底:“是。”
    明眸眼裏的淚忽而就滾了下來,她也不知這淚是生氣,是傷心,或是別的:“原因?”
    陸淵對上明眸的眼,這麽多年,他第一次露了怯,道:“忠君,體國,為己。”
    “為己?”明眸忽然笑了,顫著聲,像是笑,又像是哭:“怎麽為己?三品同知?還是三品誥命?”
    陸淵瞧著她,眼裏是無盡的心疼,他伸手想要扶她,可是手還沒抬起,就被人打了一個趔趄:“陸淵!你王八蛋!”
    是裴行薑。
    “行薑!”明眸喊住他,裴行薑停了手,而後,明眸做了一個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舉動。
    脫衣服。
    先是牛皮護腕,然後是雲紋腰牌,鎏金佩,銀蟒腰帶,紅色金線華服,內穿的鎖子軟甲,踏雲靴,最後,是那頂官帽。
    “陸淵。”
    已是有好多年,明眸未曾如此正式的喚他的名字。
    “我們和離吧。”
    五年前,小重山上十裏紅妝,三媒六聘,遍邀群雄,昭告天下一般,陸淵娶了明眸。
    五年後,滿上京的人都知道,人人羨煞的陸夫人,散著發,光著腳,隻穿了一件裏衣從典獄司走了出來。
    這事情鬧得家喻戶曉,從市井街頭到深宅大院,甚至皇宮大內,沒有人不知道,可是沒有言官彈劾陸淵內帷不修,甚至皇帝借著體恤的由頭賞了休病的陸淵一箱珠寶和一箱黃金。
    陸淵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不想說,越王爺來過,但是連他的麵都沒有見到。
    過了幾日,陸淵也數不清幾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聽見外麵熟悉的腳步聲卻安下心來,甚至在匕首抵住脖子的時候閉上了眼。
    “你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明眸開口道。
    “我是還不能死,可是若是你來,那便是死得其所。”
    明眸看著他,忽而撤了匕首:“殺了你,皇帝不會饒了我,更不會饒了小重山。”
    陸淵皺眉,起身道:“慕容譙找過你了?”
    “我找的他,我原本想幹脆一刀了結了他省事,卻不想,竟知道了這麽大的事情。”
    陸淵瞧著異常平靜的明眸,他有些害怕。
    明眸開口:“我來拿我的和離書。”
    陸淵躺下:“我實在沒有力氣,不如你寫了,我簽字?”
    明眸起身去找筆墨:“我倒是看不懂陸大人了,陸大人如今是皇上的功臣,越王爺的臂膀,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前路光明燦爛,忠君,體國,為己,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陸淵聽著她句句諷刺,反而安了心,他睜開眼,瞧著上方的床幔,聽著明眸慢慢研墨的聲音,忽然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甚至可以接受明葉兩家的真相卻接受不了我?”
    明眸的手一頓,接著研墨,良久,開口道:“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我該怎麽接受你?該怎麽接受自己?怎麽接受這榮華富貴的陸府是建在我父母族人的血肉之上的?怎麽接受我的夫君,官職,誥命是用我父母族人的性命換來的?怎麽接受我是躺在他們的屍骨之上享樂的?”
    陸淵沉默了,仍然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門響,開,合。
    陸淵沒有睜開眼,他寧可他這輩子都不用睜開眼。
    十天後,小重山新任山主明眸上任,昭告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