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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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雪映堂!
    第四章玉麒麟(1)
    嚴府位於長安城的最北麵,是富商嚴知行的府邸。他靠著販賣私鹽起家,在商場上奮鬥了大半輩子,才終於有了今日的地位,擁有良田千頃、家奴成群,府邸自然也是修建得豪華氣派、非同一般。
    更有甚者,在五十歲壽辰的時候,他還大手筆地花了萬兩銀子,為自己捐了個員外郎的閑職,從此便賦閑在家,過著養尊處優的悠閑日子。
    一輛馬車緩緩地停在嚴府朱紅色的大門前麵,車夫從駕駛座上躍下,打開車門。先是從裏麵探出一顆小腦袋,四下裏張望了一圈後,輕巧地跳了下來;緊接著從車裏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上穿了一襲黑色的長袍,五官剛毅堅挺,隻是臉色略顯得有些蒼白。
    從馬車上下來的這兩個人,正是裴夙雪和傅昊堂。
    白玉麒麟是閣主欽點的寶物之一,所以在得知它的下落之後,傅昊堂顧不得自己仍在病中的身子,親自來了這一趟。這也是為什麽他會選擇乘坐馬車,而不是騎馬。
    “去敲門。”低下頭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傅昊堂淡淡地吩咐道。
    裴夙雪點點頭,小跑著前去叩門,門應聲而開,從裏麵走出一個青衣門童,“你們找誰?”
    “我們家少爺要見嚴員外,昨天已經送過拜帖的。”
    “是傅少爺吧?”門童望了一眼負手立在遠處的人,“快請進,我們老爺已經在客廳恭候多時了!”
    傅昊堂低下頭抖了抖衣裳,朝府中走去,裴夙雪緊隨其後。
    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客廳裏,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正坐在主位上悠閑地喝著茶,見到他們進門,連忙站起身迎了上來,“傅公子親自登門,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哪!”
    “員外言重了!”傅昊堂微微頷首,算是行禮,“員外是昊堂的前輩,昊堂本應早些前來拜訪,隻可惜整日被俗務纏身,直至今日才抽出空閑,還請員外不要見怪才是!”
    “傅公子說的是哪裏話?”嚴知行聞言哈哈大笑,“老夫已經離開商場多年,像傅公子這樣的後起之秀,居然能想到老夫,真是讓老夫受寵若驚啊!”
    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寒暄著,裴夙雪站在傅昊堂身後,一雙大眼眸無聊地四處張望著。這個老頭兒真的好有錢,且不說牆上掛著的那幾幅栩栩如生的山水圖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光是這廳中樣式考究的古董桌椅與茶具,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沒想到這裏的擺設比傅府更為奢華,裴夙雪暗自咂了咂舌,好奇地將目光移向這些東西的主人,卻不料正好遇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嚇得她趕緊低下頭去。
    心,怦怦亂跳。
    那個老頭兒看她的眼光好奇怪,他們明明才是第一次見麵,而且她也不記得以前曾經招惹過這樣一個人,他為什麽用那種恨不得把她剝皮拆骨,然後吃下肚一樣的眼神看她?
    想到這裏,她不安地往傅昊堂身邊貼了貼,卻聽到他淡淡地開口“實不相瞞,傅某這次來,實是為了一件物什。”
    嚴知行一聽此言,眉頭微微蹙了一蹙,但很快便舒展開來,“不知傅公子所為何物?”
    “白玉麒麟。”
    白玉麒麟?嚴知行愣住了,他費盡心思、幾經周折,才得到這件傳世的寶貝,因此保管得極為隱秘,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如何得知的?
    “傅公子……”
    “員外無需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似乎料到了他要說什麽,傅昊堂淡淡地打斷他,“閣主命我尋找此物已久,他勢在必得,傅某自然要使些非同一般的法子。”
    過了片刻,他又補充道“隻要員外肯割愛,任何條件傅某都會答應!”
    聽到這樣一番話,嚴知行知道他辛苦得到的寶物注定是保不住了,傅昊堂今天親自來跟他談條件,講究的是先禮後兵,如果他執意不肯,恐怕到頭來遭殃的是他嚴氏一門!
    “既然是淩殤閣閣主看中的東西,那老夫自然是不敢不從。不過,除了購得寶物的銀子之外,老夫還想向傅公子討要一樣東西。”
    “員外但講無妨。”
    嚴知行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一直垂首不語的裴夙雪身上,“老夫想問傅公子討要這位小兄弟。”
    “我?”裴夙雪猛地抬起頭,一雙眸子裏滿是震驚,“你要我做什麽?”
    傅昊堂雖然不像她的反應激烈,可也微微地斂起了俊挺的劍眉。早有傳聞說這位嚴員外有很多不欲為人知的癖好,其中一樣便是喜好孌童,如今看來,這些傳言倒也不假。
    想到這裏,他回頭看了一眼裴夙雪。隻見她不知道是因為太緊張還是太興奮,白皙的小臉兒飛滿了紅霞,她原本就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如今這麽一看,差點連他也為之心神激蕩,難怪會被閱人無數的嚴知行看上!
    裴夙雪緊張地望著他,他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平靜如水,從那雙沒有悲喜的黑眸裏,她看不出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會把她送給那個老頭子嗎?
    一定會!
    想起他們之前相處時發生的種種,裴夙雪的心開始一點點變涼,以他喜歡錙銖必較的個性,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整她的機會,順水推舟地把她送給眼前的糟老頭子,這樣既能擺脫經常惹他生氣的自己,同時又達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不是沒想過離開他,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之下,一想到那個老頭兒看著自己時口水直流的惡心模樣,她的胃就一陣陣泛酸想吐,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她真的留下來,下場會比呆在他身邊更加悲慘千百倍!
    她有點後悔曾經得罪過他了……
    傅昊堂靜靜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想說什麽?是願意留下來,還是不願意?她……想離開他很久了吧,這次真的是個不錯的機會……
    見他口齒一動,裴夙雪急忙搶先道“我不要!”
    “為什麽不要?”傅昊堂低頭喝了一口茶,掩飾住自己的真實心情,“你可要想好,留在我身邊就要整天讀書習字,做你不喜歡做的事,如果換作是嚴員外,相信他不會這樣待你。”
    “那我也不要留下來!”裴夙雪連想都沒有想地答道,“我寧願跟著你每天讀書習字,寧願被你整,也不要留下來陪那個老頭兒!”
    傅昊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想清楚了?”
    “嗯!”裴夙雪點點頭,又點點頭,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那好。”傅昊堂說著站起身,目光轉向一直不發一語的嚴知行,“不是我不肯依,她雖說是我傅府的下人,可既然她不願留下,我也不能不顧她的意願擅自做主,還請員外另提條件。”
    嚴知行也不生氣,微微笑道“公子希望老夫割愛,自己卻不肯,這筆生意恐怕對老夫有所不公吧?”
    他的話說得曖昧不已,傅昊堂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既是如此,我也就不瞞員外了,這個孩子實乃我寶通當鋪收的典當品,尚未過半年的贖身期,就連我也不能隨意處置;如果嚴員外真的想要她,那等半年期滿後,我親自給員外送來,如何?”
    “若半年裏有人來為他贖身呢?”
    “那傅某就無能為力了。”傅昊堂邊說邊攤開雙手,“我們生意人最重誠信,倘若典當物在贖期之內被隨意處置,那以後誰還敢來當東西?如果是員外,隻怕也不會為了一樁生意,賠上比命還重要的信譽吧?”
    他句句說在理上,嚴知行雖然不甘心,卻也想不到什麽話來反駁,“這玉麒麟可是老夫花了不少功夫才得回來的,傅公子總不能讓老夫血本無歸吧?”
    “銀子不是問題,”見他不再堅持,傅昊堂暗自鬆了一口氣,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袖,“員外盡管說個數就是!”
    “一千兩。”嚴知行緩緩地伸出一根手指,“黃金。”
    此言一出,不僅裴夙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就連傅昊堂也深鎖起了兩道劍眉,一千兩黃金可不是個小數目,雖然他家產雄厚,背後更是有淩殤閣撐腰,可一時半會兒要湊齊這麽多黃金,卻也當真不是件易事!
    見他不語,嚴知行又加了一句“若是傅公子還是不能應允,那這樁生意咱們怕是做不下去了。”
    他這麽說的意思很明顯,想要得到白玉麒麟,要麽就拿裴夙雪來跟他交換,要麽就得付比原物價值多了許多的一千兩黃金!
    傅昊堂沉吟了片刻,“可否寬限傅某幾日?”
    “這個自然不是問題。”嚴知行點點頭,“你我都是商人,最重信用,老夫給你十日,十日後隻要收到金子,老夫定會讓人把玉麒麟送到府上。”
    “一言為定!”
    從嚴府出來之後,裴夙雪難得變的安靜起來,默默地跟著傅昊堂上了馬車,便雙手抱膝縮坐在角落裏,望著窗外不斷變換的街景,不發一言。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回程的路上,自上車後,傅昊堂便斜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自從前幾日突如其來了一場大病,他的精神就很不好,按理說病未痊愈,本不應如此操勞,可閣主交代過這三件寶物關係重大,命他務必親力親為,他也隻能拖著病體前往,沒想到這一趟走下來,竟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突然,馬車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隨即便聽到一記悶哼。他睜開眼睛,隻見裴夙雪正用手揉著被撞疼的額頭,如花的小臉兒皺成了一團,隱忍的表情令人又好笑又心疼。
    “這麽安靜,還真不像你!”
    聽到他的聲音,裴夙雪收回視線,“少爺在休息,我哪裏敢吵啊?”
    “哦?”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傅昊堂有意思地挑起眉,“依你的性子,不應該是我越不好過,你就越開心才是嗎?”
    聽出他話裏藏著話,裴夙雪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剛才……謝謝你!”
    謝他?
    傅昊堂再一次挑高了眉頭,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相處多日,他早已經習慣了她的針鋒相對、口無遮攔,畢竟在偌大的傅府裏,除了她,還沒有誰敢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他覺得很新鮮,所以才總想逗她,看到她明明很生氣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模樣,心情就會大大地好起來。
    可是,她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對他客氣起來了?莫非是剛才發生的事嚇到了她?像她那樣沒心沒肺的人,也會把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放在心上嗎?
    “我以為,你真的會把我送給那個老頭兒。”
    安靜的馬車裏再次響起了裴夙雪的聲音,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傅昊堂遲疑了一下,自嘲道“看來在你心裏,我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主子。”
    “不是。”裴夙雪搖搖頭,雙手重新抱住膝頭,“是我老惹你生氣在先,就算你真的把我送給他,我也不會怨恨你的。”
    她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了傅昊堂的意料,這次他沒有接話,黑眸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人,隻見她低垂著螓首,身子蜷縮成了團,一抹剪影單薄如紙,像是被拔除了渾身的尖刺兒,與記憶中完全判若兩人。
    沒想到,平日裏喧囂聒噪的她,竟也有如此安然恬靜的一麵麽?
    “那些金子,我會還給你的,一定會!”就在他愣神的時候,裴夙雪突然抬起了頭,堅定地如是道。
    “那倒不用。”傅昊堂勾起唇角,“這件事本來就與你無關,你也是因為我才會被無辜波及,金子的事我自會處理,你不恨我、咒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他的話令裴夙雪的臉微微一紅,“你若不逼我,我自然就不會恨你。”
    “如你這般年紀,哪怕是出生在一般的人家,也差不多該準備科舉考試了。”傅昊堂的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說了句看似無關的話。
    裴夙雪聽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一般漢人家的孩子,從七八歲就開始上學堂,讀四書五經、孔孟之學,可她都十九歲了,卻連一個字也不認識,難怪他聽到時滿臉的吃驚,還有憐憫。
    其實在十歲之前,她也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有爹爹、娘親,還有快要出世的弟弟,他們一家人生活得其樂融融。由於他們紫赫族有自己的文字和語言,所以爹爹從來不逼她習讀漢字,直到家裏發生巨變,她被鈺姨救出來,這才慢慢學會了漢語和漢家人的生活方式。
    不過,這些事情,卻是萬萬不能為外人道的!
    “你氣我逼你讀書習字,但你可曾想過我為何要這麽做?”收回目光,傅昊堂淡淡地問道。
    裴夙雪搖搖頭。
    “你很聰明,”傅昊堂接著說下去,“遇事也會察言觀色、隨機應變,是塊做生意的料子,若你能跟著我習得一技之長,將來必成就一番事業,而不是靠乞討行騙虛度終生!”
    這些都是發自他內心的肺腑之言,他也曾沿街乞討,肚子餓極的時候還會去偷去騙,所以他明白那根本不是長久之計,多虧了閣主當年的知遇之恩,才擺脫行乞的命運,成就了今日富甲一方的他。
    靜靜地聽他道出這麽做的苦心,裴夙雪抱緊自己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她緩緩地轉過頭,美眸凝視了他片刻,突然撲進他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傅昊堂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也因為環抱住他腰的小手僵住了。緊貼著他的身子很軟,柔若無骨,隱約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雖不似尋常女子般馥鬱,卻很好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腹下頓時一緊。
    這個自然的生理反應,才總算讓他有了動作。輕輕拉起懷裏不住啜泣的人兒,他用長指輕抹去她臉上闌幹的梨花淚,笑,“就算感動,也不用哭得跟小媳婦兒一樣吧?”
    他指上的溫度真實地傳來,裴夙雪俏臉一紅,急忙從他懷中離開,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人家就是感動得想哭,不行嗎?”
    熟悉的口氣入耳,傅昊堂抿起唇笑了一下,不語。
    他不說話,裴夙雪也乖乖地閉上嘴巴,眸光重新移回到車窗外,心思,卻停留在了他剛才說的一番話上。
    原來,他留她在身邊,還逼著她做那些枯燥無趣的事情,本意都是為了她好,而不是她自認為的整她、跟她過不去,是她錯怪他了!
    這世上,除了鈺姨,會真心為她著想的,他是頭一個。
    家裏發生變故後,鈺姨就帶著她來到這裏,那時的她還小,對於身邊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想不太明白不明白為什麽鈺姨每次出門做事,都要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不明白為什麽每次別人看到她時,眼光都奇怪得讓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願意陪她一起玩耍……
    後來慢慢長大了,她才知道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她那一頭顏色與常人相異的頭發。意識到這一點,她開始每天都戴著帽子,將頭發完完全全地遮掩起來,這樣,她便不會再遭受歧視與排擠。
    不知道若他見了她的發色,可還會對她這般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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