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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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雪映堂!
    第五章玉麒麟(2)
    傅府,書房。
    書桌上堆滿了小山一樣的賬冊,傅昊堂端坐在書桌後麵的紅木圈椅裏,翻看著其中一本,隨著手指翻頁的動作,他的眉頭也漸漸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那日從嚴家回來之後,他便召集了所有鋪子的掌櫃,責令他們務必在五日之內做好各自的賬送來給他。若是平時,他隻有在每年年底的時候,才會例行公事地查一次賬,可眼下急需用錢,他隻能如此地興師動眾。
    翻看了大半本,他抬起手揉了揉眉際,頹然地靠上椅背。
    在他左手邊的花架上,擺放著一隻造型古樸的香爐,薄薄的輕煙自香爐的鏤花裏徐徐升起,空氣裏彌散著一股清淡的薰衣草香。那是具有靜心寧神功效的香料,所以不到一會兒,濃濃的睡意便朝他襲來。
    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門上突然傳來一聲輕叩
    “少爺,梁總管來了。”
    “進來吧。”傅昊堂挑開微闔的眼瞼,看著一前一後走進來的兩個人——梁道生和裴夙雪,“梁叔,坐。”
    梁道生依言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少爺急著找我來,可是為了那一千兩金子的事?”
    “嗯。”傅昊堂點點頭,“鋪子裏送來的賬本,我大致地看了看,由於還未到年底,許多賬目都尚未結清,能動用的銀兩實在很少,所以才想叫梁叔來,問問看家裏能否湊一些出來?”
    “不瞞少爺說,我過來之前,已經叫人整理庫房裏的銀子了,具體的數目晚點會報給少爺。”梁道生淺呷一口茶,接著說道“不過,我勸少爺也別報太大希望,依我估計,能拿出來的絕對不會超過三百兩!”
    雖然傅家在長安城擁有十數間的商鋪,而且在主子的努力經營下,幾乎每間鋪子到了年底都有不菲的盈利,在旁人看來,一擲千金根本就不算什麽!可是他們不知道,每年從這裏出去的銀子也如流水一般,花銷大得驚人!
    銀子入庫之後,除了要上繳一大部分給淩殤閣外,剩下的還要發工錢、做善事,給辛苦了一整年的鋪子掌櫃們分紅,所剩下的根本就是寥寥無幾,僅能維持日常開銷而已。
    “這些年,為了尋找閣主交代的東西,已經花去了不少銀兩;加上少爺廣施善舉,捐建善堂、修橋鋪路,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剩下的,才僅夠維持這一大家子的生計而已……”梁道生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這個總管當得也是相當艱難啊!
    裴夙雪從進門之後,便安靜地立在一邊。聽到他們的談話,她心裏不是不吃驚的,她印象中的有錢人,不是花天酒地,便是仗勢欺人,傅昊堂雖然稱不上是為富不仁,但也絕不會是什麽為善之人!
    可是她錯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麽他總是會斤斤計較。若不是這樣,他如何能支付得起這一筆筆龐大的開銷?外人眼中家財萬貫的傅大少爺,其實並不如表現出的那般光鮮。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地望向書桌後麵的人。
    傅昊堂的眉頭並沒有舒展開,隻是輕輕籲出一口氣,“三百兩就三百兩吧,我明天會讓魯謙從鋪子拿回來五百兩,剩下的二百兩我再想法子。”
    看著他糾結成一團的眉頭,梁道生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開口“實在不行,找找花坊主吧。”
    花飄兒經營著汴京城最大的青樓點花坊,又是淩殤閣銀庫的主管,最重要的是她與主子交好,隻要主子肯開口,相信她絕不會推脫,那麽這個問題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這個提議固然誘人,但傅昊堂思量再三,終究還是搖頭否決了,“不,二百兩金子並非小數目,飄兒一定也有她的為難之處。況且,我不能讓他覺得,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他,自然是指淩殤閣閣主——淩霸天。
    梁道生本是淩殤閣的舊人,是傅昊堂奉命來長安的時候,才跟著他一同前來,因此十分明白他說這句話時的心情。他們兄妹三人承蒙閣主收養和栽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一直視閣主如君如父,兒子不想讓做父親的失望,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也隻有另外再想法子了。”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少爺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嗯。”傅昊堂點點頭,“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裴夙雪走到門口,想想卻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不放心地望向窩在圈椅裏的人。隻見他雙眸微斂,大病初愈的俊臉略顯蒼白,一抹濃濃的倦意繾綣在眉宇之間,揮散不去。
    認識他快一個月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累的樣子,他永遠都是精力充沛、不知疲倦,這次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被那個嚴老頭兒多訛了那麽多錢,更不至於愁成如今這副模樣。
    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她合上打開了一半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回到他身後,小手輕放在他肩上,張合有度地揉捏起來。
    記得以前她經常這樣幫鈺姨揉肩,好紓解她做一天事後的疲憊。鈺姨還誇她的手藝好,說有了她這雙小手,多辛苦都不怕。她現在也希望自己的雙手,同樣能夠為他分憂,哪怕隻是令他別那麽累……
    從她關上門的那一刻,傅昊堂就察覺到了她的去而複返,他原本也沒指望她會乖乖地聽話,再加上他是真的累了,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她,因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她會有如此體貼的舉動,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這個平時總跟他拌嘴作對的小人兒,怎麽會突然想起對他好來?
    他猜不到她的心思,也不想去猜,隻是經過她這麽一揉一捏,他覺得仿佛有一道暖流經過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當下他什麽也沒說,安心地享受著她的服侍。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從外麵回來的魯謙一推開房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這……是什麽樣的情況?那個平日裏渾身長刺兒一樣的小隨從,怎麽突然幹起服侍人的差事來了?而且主子還一臉享受,這感覺……也太詭異了點兒吧?
    雖然那小子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活像個水靈靈的姑娘,可他畢竟是個男子,兩個大男人膩在一起,無論怎麽看都覺得……別扭極了!
    不過震驚歸震驚,他很快便識趣地移開視線,反手將房門關上,這才出聲“少爺,我回來了。”
    “你回來的正好。”傅昊堂坐直身子,沒看到他不自在的臉色,“這些賬本我不看了,你明天去鋪子的時候捎回去吧。”
    “好。”魯謙頷首答應,“金子的事……有著落了嗎?”
    “鋪子能拿出五百兩,家裏的數目還沒有清理出來。”聽他問及此,傅昊堂舒展開的眉頭再次擰到了一起,“梁叔說大概有三百兩左右,還剩下二百兩不知該從何湊起……”
    “還差二百兩那麽多?”他這麽一說,魯謙麵上也露出了為難之色,“能不能先從錢莊提些出來?或是將當鋪一些值錢的典當品變賣?”
    傅昊堂搖搖頭,“這些我都想過了,不可行,會影響到錢莊和當鋪的聲譽,這對以後做生意有百害而無一利!”
    “還是少爺考慮得周全!”魯謙欽佩地看著了他一眼,“距十日之期還有兩三天時間,咱們再想想法子,少爺大病初愈,還是早點休息,保重身體。”
    “嗯,你累一天了,也回去歇著吧。”傅昊堂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卻在他即將跨出門去的時候改變了主意,“等一下!”
    “少爺還有何吩咐?”
    傅昊堂微閉起雙眸,再睜開時已經做出了決定,“你明日將我房裏那兩張唐寅的真跡拿去給白展霄,他一早就想跟我買,你再好好跟他談談,換二百兩金子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唐寅真跡?
    魯謙愣住了,那可是他難得奢侈一回,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也是他最珍惜最寶貝的,他舍得讓給別人?但這次他很快便明白過來,白玉麒麟是閣主交代要找的東西,主子勢在必得,卻又不願仗勢欺人,隻能割舍心中所愛以保萬無一失。
    “是。”
    玉麒麟,顧名思義就是由玉雕刻而成的麒麟。
    相傳,麒麟是傳說中的上古神獸,是平安吉祥的象征,據說可以保佑一方平安,所以在坊間並不難尋見它的蹤影,除了玉刻之外,還有木雕、泥捏等各種各樣形狀的,材質不同,價格自然也不盡相同。
    傅昊堂要尋找的這隻玉麒麟,大小如人的半個手掌,是由一塊完整的白玉雕成,質地細膩,光澤滋潤,通體瑩透純淨、狀如凝脂,乃是被稱作“玉中寶石”的羊脂玉,是玉器中極為珍貴的一種。
    不過,這還不全是它的特別之處。
    最特別的是,若在平日裏看,它是一隻仰首闊步的麒麟,與其他的並無太大區別;可若拿到午時的太陽光下看,它卻變成了三隻,左側為麒右側為麟,在母麒麟的腹下,還趴伏著一隻麒麟幼仔,儼然一幅和樂融融的全家福。
    如此一件稀世珍寶,價值千兩黃金,倒也不虛!
    終於在十日之期內湊齊了金子,順利地取回白玉麒麟,傅昊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把這件寶物送回淩殤閣,可臨行的前一天,他卻再次病倒在床,不易長途跋涉辛勞,隻好將消息傳回淩殤閣,請淩霸天派人來取。
    “沒想到居然會是你!”望著對麵一臉淡然的人,傅昊堂低眉輕笑道,“早知道會麻煩到簫閣主,我就算是爬,也應該爬到汴京去。”
    來人正是淩殤閣副閣主——簫逸。
    簫逸端起手邊的茶杯淺呷了一口,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這話就見外了,我是人,難道你就不是人嗎?”
    “人與人,也不盡相同。”傅昊堂又笑,心情似乎很好,“我本以為閣主會派侍衛隊的人來,看來我是低估了這東西在閣主心裏的位置。”
    “侍衛隊抽不出人手,閣裏又隻有我一個是閑人,所以我隻好親自走一趟了。”簫逸回答得風輕雲淡。
    “閑人?”傅昊堂聞言挑起了眉,“你若也算閑人,隻怕淩殤閣裏再找不到真正做事的人,簫逸啊簫逸,你幾時也學會這冠冕堂皇之詞了?”
    他身為副閣主,被淩霸天視若左膀右臂,又兼負了整個淩殤閣的安全,說日理萬機一點也不為過。如今放下手裏的事千裏迢迢趕來長安,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淩霸天擔心寶物落入旁人之手。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人都已經坐在這兒陪你喝茶了,再計較這個有意義嗎?”簫逸移開茶杯,一雙清冽的眸子望向他,“倒是你,不是一向身體都很好嗎,怎麽突然病得這麽厲害?”
    “也不算十分厲害,就是有點咳血,沒什麽大礙。”
    他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病情一帶而過,在他身後伺候的裴夙雪聽不下去了,“才不是有點咳血好不好?你都已經咳好幾天了,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叫你靜養不要下床,你偏偏就是不聽,非要見什麽客人……”
    “夠了!”傅昊堂沉聲打斷她還要繼續的話,“不要再說了。”
    “我又沒有說錯……”裴夙雪習慣性地頂撞他,可觸及他難得嚴厲的目光,她突然失去了說下去的勇氣,有外人在,她還是不要惹怒他比較好。
    想到這裏,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對麵喝茶的“外人”。
    被無名火波及,簫逸眨了眨眼睛,不語。
    “你可知道,這位簫公子是你家少爺我的上司?”傅昊堂也沒有忽略她這一瞪,半認真半好笑地解釋道,“上司駕臨,如果我還臥床不起的話,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輕則要遭受皮肉之刑,重則怕是連命都要搭進去!”
    這番話成功地震住了裴夙雪,她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後果會是這麽嚴重!
    那個人……
    她輕挑起眼瞼,看向對麵若無其事喝茶的人。他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不過也並不像傅昊堂說的那麽凶,而且剛才聽他們說談話的口氣熟稔得很,不像是一般的上司和下屬,應該不會有事吧?
    察覺到她的目光,簫逸掩在茶杯後麵的薄唇微微向上揚起,他沒想到傅昊堂會拿他來嚇唬人,而且看起來還挺見成效,這個人究竟是誰,竟是連自己的主子都不怕?
    他認識的傅昊堂,絕不是會縱容下人放肆無禮的主子,可對這個人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不但對他有失禮數的稱呼不以為意,居然還耐著性子來跟他解釋;而且這個人雖然態度不羈,可言語和眼神中滿是關切之意。
    莫非他們……
    思緒到這裏戛然而止,簫逸很識趣地讓自己不再繼續不切實際地想下去,畢竟他們無論怎樣都是他二人的事,自己管不著,隻不過……
    隻不過,感覺有些奇怪罷了!
    “看來我不該打攪傅堂主養病。”簫逸放下茶杯,低頭撣了撣胸前的衣裳,“放心,還有一件事,說完我就走。”
    最後一句話,是對裴夙雪說的。
    “簫逸你……”傅昊堂正想說些什麽,忽而意識到他話中非同小可的含義,“閣主可是又有了什麽新的指示?”
    “嗯。”簫逸點點頭,“閣主要我轉告你……”
    他的話僅到此,傅昊堂愣了一愣,很快便會過意來,回頭對身後的人吩咐道“你先出去。”
    “哦,好。”裴夙雪正巴不得找個什麽借口開溜,聞言忙不迭地點頭答應,“我去看看你的藥煎好了沒有。”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傅昊堂才收回視線,“閣主要你跟我說什麽?”
    “他說你這次做得很好,辛苦了,不過還是要再接再厲,盡快找到其他兩件寶物,另外,再找一個人。”
    “找人?”傅昊堂皺眉,“什麽人?”
    簫逸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一個女子,似乎跟你要找的這三件寶物有著什麽至關重要的聯係,所以閣主要你一並查訪。”
    “隻有這些?”傅昊堂的眉頭又深了一分,“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閣主要找的這人既無名姓又無特征,叫我如何找起?”
    “閣主也知道不易,所以叫我幫你。”簫逸說著,袖子微微一動,“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有了更確切的消息,他們會直接送到你這兒來,這是令牌。”
    傅昊堂揚手接住他傳來的物什,“多謝!”
    兩個人又談了將近一個時辰,簫逸才起身告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裴夙雪才回到沐霜園,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黑褐色藥汁,正要進門,身後卻傳來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
    “阿學。”
    “總管?”裴夙雪回過頭,吃驚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您來找少爺啊?”
    “不是,我找你,跟我來。”梁道生一邊說,一邊拉著她來到長廊旁邊的花蔭下,“我有事問你。”
    “有事問我?”裴夙雪為難地皺眉,“可我要先給少爺送藥……”
    “耽誤不了多久!”梁道生打斷她的話,“我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少爺有沒有對你……對你做什麽事?”
    裴夙雪一頭霧水,“做什麽事啊?”
    “就是……”梁道生想了想該如何開口,“我聽說最近一段時間,你跟少爺走得很近,還經常兩個人關在一間房裏,你們都是男人……”
    “啊!”沒等他說完,裴夙雪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尖叫一聲,“你是說少爺……少爺他喜歡男人?”
    她話音剛落,梁道生便不客氣地在她頭上重重拍了一下,“不要胡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想不通府裏那麽多丫鬟,為什麽少爺偏偏讓你這個毛頭小子寸步不離地伺候著……”
    尤其是傅昊堂遲遲不肯娶妻,他就更加擔心了!
    “嚇死我了!”裴夙雪驚魂甫定地拍拍胸脯,這才意識到他說了自己什麽,“我才不是……”
    “不是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發現自己差點又說漏嘴,裴夙雪連忙擺擺手,“總管您就放心吧,少爺才沒有嚴老頭兒那種癖好呢!”
    “那就好。”聽她這麽一說,梁道生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既然沒事,那就好好伺候少爺,快點把藥給他送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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