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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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雪映堂!
    第十六章隱紅塵
    一場連綿不絕的秋雨,足足下了小半個月,依然不見轉晴的跡象。偶爾吹起一陣微風,攜著如絲的細雨越過雕花窗欞,空氣中沁骨的涼意,給這屋子又平添了幾分傷感。
    軒窗邊立著兩道纖細的身影,左邊的女子身著青衣紫裙,左耳邊鬆鬆垮垮地綰了一個斜髻,正是點花坊的坊主花飄兒;右邊的女子穿一襲淺綠色繡滿白荷的曳地長裙,絕美的小臉兒上一雙美眸失神地望著窗外,眼下還有些許紅腫,卻是鮮少出現在汴京的水嫣然。
    “飄兒姐,”眸光凝視著窗外迷蒙的煙雨,水嫣然輕啟朱唇,“這件事,我大嫂她知道嗎?”
    花飄兒想了一下,搖頭,“應該還不知道。”
    “那就好!”聽到她這麽說,水嫣然輕輕地籲出一口氣,像是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承受不住,所以還是先瞞著她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幽幽地歎了口氣,花飄兒執起她的手,“可是這樣一來,你就更孤單了,不如多在我這兒住一陣子,有我陪著你,也省得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
    “好,我聽你的。”水嫣然點點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飄兒姐你知道嗎,大哥剛剛去世的時候,我難過得整日整夜都在哭,二哥既要安慰大嫂又得顧著我,幾天下來人就瘦了一大圈。”
    “後來我不哭了,大哥已經無法陪在我身邊,我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二哥被累垮!所以我努力地學做生意,學著照顧自己,不讓二哥為我操心,就是希望能減輕他的負擔,希望他不要再離開我,可是沒想到……”
    她說到這裏已是語帶凝噎,花飄兒伸手將她抱進懷裏,輕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
    水嫣然枕在她肩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是忍住了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得知二哥墮崖的消息後,她已經哭了太多太多,如今二哥生死未卜,有很多事都等著她去做,所以她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樣哭哭啼啼,必須快點振作起來!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她抬起頭,“飄兒姐,我沒事。”
    看著她因強忍淚水而微微泛紅的水眸,花飄兒心疼地歎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麽,卻被門上突然響起的輕叩聲打斷了,“誰呀?”
    “飄兒,是我。”低沉渾厚的嗓音隔著門板傳來。
    認出這聲音是簫逸的,花飄兒忙站起身前去開門,卻看到他一身衣裳幾乎全被細雨淋濕,“你沒有拿傘嗎?”
    “我剛到汴京。”簫逸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進門,“嫣兒來啦?”
    “簫大哥。”水嫣然站起身微施一禮,取下腰間的帕子遞給他,“你的衣服都濕了,趕緊擦幹吧,不然會著涼的!”
    “多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簫逸接過來仔細地擦拭著衣裳。
    盡管心中十分忐忑不安,水嫣然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此行的收獲,“簫大哥,找到我二哥跟二嫂了嗎?”
    簫逸聞言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搖頭。
    這個動作雖然輕微,卻似抽去了水嫣然所有的氣力,她頹然地跌坐回軟榻上,眼淚再也不受控製,很快便侵占了她整張絕美的小臉兒。
    看見她這樣,花飄兒的眼角也悄悄泛起了淚光,不擅長勸人的簫逸則是更加沉默,隻有緊皺不放的眉頭和抿成一條線的薄唇,才泄露出他此時此刻傷痛欲絕的真實心情。
    門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如寒月般孤遠的身影,聽著從屋子裏傳出的抽泣聲,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同時也令屋中人察覺了他的存在,第一個衝出來的是簫逸,“你是誰?”
    “他是來找我的。”帶著哭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水嫣然緩步走到那人身前,仰起臉,“不是跟你說過不用來了嗎?”
    她俏臉上的淚水還未幹,穆嘯擎心疼地看著她,“我不放心你。”
    聞言,水嫣然原本收起的眼淚掉得更凶了,望著他的美眸中盡是委屈,“我大哥不要我了,二哥也不要我了,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我。”穆嘯擎柔聲打斷她的話,第一次主動地擁她入懷,大掌抹去她腮邊似乎流不盡的清淚,“我會陪著你,這一輩子都陪著你!”
    “真的嗎?”他的話令水嫣然稍稍安了心,卻還是不敢確定。
    “當然是真的!”穆嘯擎微微牽起嘴角,溫柔地執起她的手,“從見到你的第一麵起,我就是這麽想的,即使你一直躲著我,也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嫣兒,以後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他本不擅說煽情的言辭,若不是為了安撫懷中傷心的人兒,或許這番話他永遠都不會說出口!這一點水嫣然也很清楚,所以她沒有像往常一樣逗弄他,而是在他麵前第一次放下了強勢的偽裝,完全小鳥依人地偎在他懷裏,輕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兩個猶自卿卿我我的人眼裏隻有彼此,被忽視的人識趣地退到一邊,轉身並肩朝樓下走去。
    外麵的雨依然下個不停,花飄兒看了一眼密密的雨簾,又抬頭看向身邊的人,柔聲問道“你是現在就回去,還是等用完膳?”
    簫逸想了一下,“現在就回去吧,我得趕緊把衣裳換了。”
    “那我去給你拿傘。”聽他這麽說,花飄兒也不留他,回到屋裏拿出一把天晴藍的油紙傘遞給他,不放心地囑咐道“把濕衣裳換了,再叫人熬點薑湯,省得染上風寒!”
    “我知道。”簫逸答應著,接過傘,“外麵冷,你快進去吧。”
    從點花坊出來,他撐開傘步入雨幕之中,此時路上並沒有什麽行人,因此他走得很慢,若不是他緊皺的眉頭和凝重的神情,任誰都會以為他是吃飽了沒事做,才會這樣雨中漫步的閑情逸致。
    短短的一條街,他卻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本想先回他的竹軒換身幹衣裳,可是念頭一轉,他轉身朝梅苑的方向走去。
    淩天拽梅裏的守衛不知為何被撤了,偌大的屋子裏,隻有淩霸天一個人斜倚在座榻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你回來啦?”
    簫逸點點頭,立在下首向他回報這次出行的收獲“我帶人搜遍了整個崖底,可是並沒有找到他們,我想應該是被野獸叼走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淩霸天抬眸凝望著他,沉聲開口“你是不是也跟暮兒一樣,覺得我這樣對昊堂太不近人情?”
    “回來的時候淋了雨,我先去換件衣裳。”似乎不想對此多言,簫逸朝他微微頷首後,朝門外走去,“我隻想提醒閣主,如果您執意覺得這樣做沒錯的話,下一個失去的也許就是遲暮了。”
    淩霸天微微一愣,驀地想起了那日淩遲暮問他,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時的神情,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淒苦,“什麽意思?”
    “閣主還記得江南杜家嗎?”
    他說完便消失在了門外,淩霸天的思緒卻被這句話拉回到十年前,那個曾被他下令誅殺滿門的杜家,跟暮兒有什麽關係?
    四年後,東海之濱。
    傍晚的小漁村,在夕陽餘暉的籠罩之下,顯得格外安詳與寧靜。村子裏隻有寥寥十幾戶人家,每家每戶的院子裏,都晾著專門用來捕魚的大網,還有一些曬幹的海魚、蝦蟹。
    最東麵的一個小院中央,還放了一張小木床,裏麵躺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兒,不哭不鬧像是睡著了;木床旁邊坐著一個青衣少婦,手執針線縫補著手中的一件男袍,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熟睡的娃兒,唇邊綻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少婦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頭秀發高高挽起,在暮日的光輝映照下,竟泛出奇異的紫褐色,正是三年前跳崖“身亡”的裴夙雪!
    當年,傅昊堂抱著她跳下萬丈崖,本以為二人必死無疑。可就在最後關頭,他用盡畢生的功力將手中的長劍釘入崖壁,這才令他們夫妻死裏逃生,而彼時,她已經有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為躲避淩殤閣的追緝,他們輾轉了許多地方,大兒子傅子軒也是在流轉途中出世的。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這個小漁村,見這裏民風淳樸,人們的生活簡單平和、與世無爭,正好適合他們隱姓埋名過平靜的生活,這才決定在此處安定下來。
    當年的那一劍,令傅昊堂的右臂形同全廢,幸好他有著一身好功夫,僅憑左手也能撒網捕魚。雖然日子過得清貧點兒,但能像這樣每天守著丈夫和孩子,她就已經覺得很開心很幸福了。
    “娘,我們回來了。”
    稚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隨後走進來一個五官精致的小人兒,雖說年紀尚小,但眉宇間已然透出逼人的英氣,尤其一雙黑眸燦若星辰,像極了跟隨在他身後進門的父親。
    見到他們父子進門,裴夙雪急忙站起身,取下兒子肩上的魚簍,關切地問道“軒兒,累不累?”
    傅子軒搖搖頭,仰起臉乖乖地讓她給自己拭汗,“爹都不讓我插手,我隻是把魚簍背回來而已,所以一點都不累。”
    “真乖!”寵溺地拍拍他的小臉兒,裴夙雪直起身,接過夫君手裏的漁具放在一邊,“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在她原來的位子坐下,傅昊堂看了一眼木床,“瑤兒睡了?”
    “嗯,你和軒兒走了之後,她就一直哭個不停,哄了很久才肯睡。”裴夙雪說著,將縫補好的衣裳披在他肩頭,“先歇息一下,我這就去做晚膳。”
    她剛離開沒多久,睡熟的娃兒便睜開了眼,如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四下裏張望著,許是見自己醒了好一會兒都沒人來哄她,小嘴兒不滿意地撇了撇,“哇”地哭出聲來。
    傅昊堂一驚,正欲伸出手抱她,卻被一雙小手搶先抱了起來,並將哭鬧的小人兒放在他左邊臂彎裏。
    對於兒子的體貼懂事,他露出一個讚賞的目光,低下頭輕拍著懷中的女兒。很快,小雨瑤便停止了哭鬧,咧開小嘴兒衝他笑了一下,甚至好心情地抓起他的大拇指啃起來,口水流了父親一手。
    “爹,你累了一天,讓我來抱妹妹吧。”傅子軒說著,用衣袖擦去妹妹臉上的口水,朝父親伸出手。
    “不用。”傅昊堂搖搖頭,將女兒放在膝上,招招手示意兒子走近,“軒兒,爹前幾日教你的劍法都練熟了嗎?”
    傅子軒點點頭,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在他麵前比劃起來。
    雖然小小年紀的他還沒有什麽內力,但見他身影如行雲流水,軟軟的樹枝在他手中亦與利劍相差無幾,傅昊堂滿意地笑了。
    他的右手這輩子都無法再使劍,幸好這小子天資聰穎,是塊練武的好料子,若假以時日必會有所成,總算是彌補了這份遺憾。
    練完一整套劍法,傅子軒丟下手中的樹枝跑到父親身邊,一邊用袖子抹去額頭上的薄汗,一邊虛心地聆聽他指出剛才招式中的不足之處,小巧的眉頭不時皺起,似乎在思考著父親所說的話。
    從灶房出來的裴夙雪,看到眼前父慈子孝的場麵,俏臉上揚起嬌豔明麗的笑容,招呼道“吃飯啦——”
    屋中的小桌上已經擺好了四碟小菜,雖然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菜肴,但四溢的香氣還是引得人食指大動。為丈夫和兒子各盛了一碗飯,裴夙雪才從丈夫手中接過小女兒,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來,開始用膳。
    天色很快便完全黑了下來,好容易將兩個孩子都哄睡著,裴夙雪才輕輕抽出被女兒含在口中的食指,為兒子掖好被角,回到自己的臥房。
    傅昊堂正負手立在窗外,黑眸望著深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望著款步朝自己走來的妻子,“孩子們都睡了?”
    “嗯。”裴夙雪點點頭,唇角勾出一抹頑皮的笑意,“你怎麽還不睡?難道也在等我哄你不成?”
    “是啊!”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傅昊堂笑著擁她入懷。
    “你想得倒美,那兩個小東西都快把我累死了,我還想有人哄呢!”裴夙雪輕哼一聲,又往他懷裏蹭了蹭,抱緊他。
    見她突然安靜下來,傅昊堂不解地低下頭,“怎麽了?”
    裴夙雪握住他的右手,微微用力,可她知道無論她使多大力,這隻手都不會再有一點知覺,“堂哥哥,你後悔嗎?”
    “後悔?”微微一怔,傅昊堂才明白她所指,“為什麽要後悔?一條手臂,卻換來我們一家三口的性命,我認為再值得不過了!”
    “我說的不隻是你的手臂,還有……”頓了一頓,裴夙雪才接著說下去,“你明明在淩殤閣裏有顯赫的地位,可以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跟他鬧翻,也不會失去這一切,更不會連這條手臂也……”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傅昊堂抱緊她微微顫抖的身子,吻了吻她的秀發,“傻丫頭,你想太多了!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你知道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什麽?”
    “我跟大哥、嫣兒很小就流落街頭,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完整的家。”望進她疑惑不解的美眸,傅昊堂微笑著解釋道,“這個家裏有美麗賢惠的妻子,還有聰明懂事的兒女,這些你不都是已經給我了嗎?”
    簡單的幾句話,卻令裴夙雪感動得一塌糊塗,她忍不住抽動著泛起陣陣酸意的鼻子,“可是……”
    “別再可是了!”傅昊堂豎起一根長指,點在她輕啟的櫻唇上,“如果我後悔,當初就不會收下你這個典當物,什麽都不會做,還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更是動不動就被氣個半死,你以為這是件有趣的事嗎?”
    他說得一本正經,但黑眸中盛滿了濃濃的戲謔之意,聽到他竟然這麽說自己,裴夙雪抬起手不客氣地在他腰間狠掐了幾把,頭頂上傳來男人隱忍的悶哼,這才揚起得逞的笑容。
    傅昊堂捉住她使壞的小手,放在唇邊輕吻著,“雪兒,我愛你!”
    “我也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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