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字數:7204   加入書籤

A+A-


    宿雪映堂!
    第十五章悔當初
    秋日的午後,晴空萬裏無雲,是個適合郊遊的好天氣。
    華麗的四乘馬車從淩殤閣緩緩駛出,沿著京城寬敞平坦的道路往郊外而去。車內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一件明黃色的披風下露出深紫色裙踞,正是點花坊坊主花飄兒;與她同車而行的男子年逾五旬,斜倚在舒適的軟榻上,半開半闔的鷹眸透出隱隱的霸氣,卻是淩殤閣的閣主淩霸天。
    看了一眼窗邊安靜的人兒,淩霸天淡淡地開口“你這丫頭不是忙得很嗎,怎麽突然想起要陪我這老頭子出門了?”
    “因為我想偷個懶。”花飄兒收回視線,調皮地吐了下舌頭,“有您陪著我,簫逸就不敢多作追究啦!”
    “沒有我陪著你,他也不敢吧?”笑了一下,淩霸天意有所指。
    心思被他拆穿,花飄兒的俏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纖指絞住手中的絲帕,“哪有?除了閣主您之外,哪還有他不敢得罪的人啊?”
    “哦?他真的敢欺負你?”淩霸天聞言挑起眉,“那等下回去我就撤了他的職,好好地替你出一口氣,如何?”
    “閣主……”他一向言出必行,花飄兒著急地想要辯解,卻發現了他鷹眸中難得閃現出促狹的光芒,“您又笑話人家!”
    她的反應逗得淩霸天哈哈大笑起來,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好了,不逗你了,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到了您就知道了。”
    馬車約莫又行進了半個時辰,緩緩地停在了下來。花飄兒攙扶著淩霸天走下馬車,步行進入旁邊的桃樹林。林子的盡頭處有一間簡陋的小茅屋,屋前溪水環繞,上麵還用木板架起了一座小橋。
    看著眼前儼然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淩霸天輕歎了一口氣,“我居然不知道汴京城外還有這麽個地方!”
    “這也是我偶然間發現的。”花飄兒一邊說,一邊挽著他的手臂步上小橋,“所以叫人建了這座小屋,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裏坐上一坐,喝杯茶,或是看魚兒嬉戲玩耍,心情就會不知不覺地好起來了。”
    “原來是飄兒的小秘密!”淩霸天了然地看著她,“那你今日帶我來,不怕我也喜歡上這裏,從你手中搶了去?”
    “我還怕您不喜歡呢!”扶著他在茅屋外的石桌邊坐下來,花飄兒親手為他斟上茶,“您啊,前幾天發了那麽大的脾氣,還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肯喝藥,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擔心您的身子!所以我今天才專程帶您來這裏,好讓您散散心、消消氣,您今天什麽都不要想,好不好?”
    聽完她這一番肺腑之言,淩霸天拍拍她的手,笑道“還是閨女最貼心!”
    “能得到閣主如此的讚賞,飄兒真是不勝榮幸!”花飄兒笑得嫣然,站起身從屋子裏拿出一副棋盤,“光喝茶沒什麽意思,不如飄兒陪您下盤棋吧?”
    “下棋?”淩霸天略微沉吟了一下,點頭,“可以,不過光下棋也沒意思,不如我們來賭一局,你覺得怎麽樣?”
    沒想到他會有這個提議,花飄兒感興趣地眨眨眼睛,“賭什麽?”
    “等下完棋,我自然會告訴你。”淩霸天一邊說,一邊執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來吧,讓我看看這幾年你的棋藝長進了多少,如果你贏了,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一個要求。”
    “真的?”這個賭注很誘人,花飄兒揚起秀眉,“那我不客氣了!”
    三尺棋盤,攻城掠地、風卷雲殘。
    過了大半盞茶的功夫,棋盤上的局勢漸漸明朗起來。雖然從表白上看來,黑白子旗鼓相當,各自占據了半壁江山;可最後數子的結果,依然是花飄兒以寥寥幾子之差落敗,她見狀沮喪地嘟起紅唇,“我輸了。”
    “已經大有長進了,如果再下一盤,輸的人說不定就是我呢!”淩霸天端起手邊的茶,放在嘴邊淺品著,“現在,該兌現我們的賭約了吧?”
    “閣主想要飄兒做什麽?”花飄兒不解地看著他。
    “我要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一件事,”放下手中的茶杯,淩霸天低頭整理自己的袖子,“這個時候,簫逸跟遲暮在做什麽?”
    花飄兒聞言渾身一震,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麽嗎?
    她今天纏著他出門,想讓他散心是一個原因,可最重要的是,淩遲暮和簫逸要趁著這個機會,幫傅昊堂夫婦從淩殤閣逃走!那日他賜的毒酒,早被簫逸暗中掉了包,所以傅昊堂並沒有真的死去,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安全地離開了淩殤閣。
    思及此,她稍稍安定住微慌的心神,鎮定地為他添上新茶,笑答“他們在做什麽,飄兒怎麽知道呢?”
    “不知道,那就猜猜看。”淩霸天抬起頭看著她,臉上神色不變。
    “閣主……”他目光中的神情,說明他已經知曉了一切,花飄兒低下頭絞玩著手中的帕子,“您既然都已經猜到了,為什麽還要隨我出來?”
    “如果我不出來,你們這場戲怎麽還能演得下去?”淩霸天端起茶吹了吹,慢條斯理地說道,“那樣豈不是掃了你們的興嗎?”
    花飄兒抬起頭,一臉歉疚地望向他,“閣主,對不起,我們不是要違抗您的命令,這麽做實在是迫不得已。”
    “好一個迫不得已!”聽到她的話,淩霸天不怒反笑,“飄兒,你還記得你跟簫逸是什麽時候進閣的嗎?”
    “記得,到明年就整五年了。”
    “是啊,五年。”淩霸天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昊堂比你們進閣早得太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差不多是第十八個年頭了,養個兒子也不過如此,你們真的以為我會狠得下心殺了他嗎?”
    此言一出,花飄兒呆住了,“閣主的意思是……”
    “我早就知道簫逸為了救人會暗中做手腳,所以我沒有攔著昊堂喝下那杯所謂的毒酒。”想起那日的情景,淩霸天微微合上眼,“事發之後,我一直在等,等你們主動地跟我坦白。我告訴自己,隻要你們肯承認所做的一切,我就會既往不咎,可是我沒有想到一直到了這一刻,我還是聽不到一句實話……”
    這番話說得花飄兒無言以對,眼前這個人雖然名為他們的主子,可實際上卻更像是他們的父親,平日裏對他們的要求是嚴厲了些,可說到底還是心疼他們的,結果他們這些做兒女的,卻這樣騙他、傷他的心……
    她咬了咬唇,在他麵前跪下來,“閣主,飄兒知道錯了。”
    “起來吧。”淩霸天歎了口氣,扶著她起身,“在外麵耽擱了這麽久,你的任務也算是完成,該回去了。”
    花飄兒攙扶著他朝林外的馬車走去,思量了許久,她還是忍不住為傅昊堂求情道“閣主,您真的不能……放過昊堂他們嗎?”
    他既然早已經察覺到這件事,就一定派了人跟在昊堂他們後麵,一找到適當的時機就會將他們抓回來,那麽她、簫逸和淩遲暮所做的這一切就都白費了!
    “不肯放過他們的人,並不是我。”淩霸天看了她一眼,如是道。
    他話中另有所指,花飄兒自然聽得分明,當下也便不再說什麽,隻是兩道好看的春山眉不知不覺地擰在了一起。
    或許這次,他們真的是做錯了!
    “廢物!一群廢物!”
    從淩天拽梅裏傳出的怒吼幾乎掀翻了房頂,淩霸天居高臨下地看著跪滿一地、不敢抬頭看他的下屬,臉上如同蒙了一層寒霜,“我叫你們去把人追回來,可是你們都做了什麽?你們居然能把人給我追到懸崖下麵去,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我留著你們還有何用?”
    此言一出,立馬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跪在地上的人個個磕頭如搗蒜,“閣主饒命,閣主饒命啊……”
    最鎮定的是跪在前麵的侍衛統領高羽,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試圖為自己以及同伴爭取一絲活命的機會,“屬下們從汴京城外一直追到山,可是無論如何勸說,傅堂主都執意不肯跟屬下們回來,最後還從萬丈崖上跳了下去,屬下們根本就來不及阻攔……請閣主明鑒!”
    聽完他的解釋,淩霸天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
    他不再發一言,跪在底下的人更是誠惶誠恐,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下一刻脖子上的腦袋就會搬了家。偌大的屋子裏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是很快又被門口響起的聲音打亂了,“少主,你不能進去!”
    “讓開!”溫潤的嗓音裏透出不容人拒絕的威嚴,是淩遲暮。
    奉命守在門外的人盡忠職守地攔著他,可淩遲暮卻鐵了心要硬闖,正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淩霸天冷冷地開口道“讓他進來!”
    門被人推開又合上,一襲天青色衣袍的淩遲暮緩步走進來,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要跟閣主說。”
    這句話雖輕,卻令眾人心頭如釋重負,彼此互看了一眼,見盛怒中的主子似乎也沒什麽異議,這才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不過眨眼的功夫,屋子裏便隻剩下了他們父子二人。
    淩遲暮撩開衣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怎麽樣,爹對這個結果還滿意嗎?您開心了嗎?”
    聽出他話語裏淡淡的譏諷,淩霸天狠狠地瞪著他,“淩遲暮,看清楚你是在跟誰說話,這裏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不,您誤會了。”淩遲暮搖搖頭,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父親,“我今天來,不是要教訓您,因為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娘就教我要孝敬您,無論如何都不能忤逆您,這些話我一直都記在心裏。”
    他的話令淩霸天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不要在我麵前提她!”
    “為什麽不能提?”淩遲暮挑了挑眉,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拔虎須,“娘走了整整十六年了,這些年我每次提到她,您都是這個反應,我很想問您究竟在怕什麽?您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嗎?您不是一直都認為娘的出走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他的話音剛落,臉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個耳光,淩霸天氣得渾身發抖,雙目赤紅地瞪著他,卻也隻說了兩個字“逆子!”
    “好,您不喜歡我提娘,那我們就不說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淩遲暮若無其事地接著說下去,“昊堂呢?他們兄妹三個十幾歲就進閣了,一直跟隨在您左右,像對待父親一樣地侍奉您,您怎麽就能狠得下這個心?”
    “就算您不念這十多年的父子情義,也不念他多年來忠心耿耿地為您做牛做馬,可您就不能念在您還欠他們傅家一條命的份兒上,放過他嗎?”
    最後一句話仿佛刺到了淩霸天的痛處,他緩緩地合上了雙眸。
    淩遲暮沒有注意到父親的反常,這番話壓在他心裏太久,他不吐不快,“昊廷已經死了,他在他自己的婚宴上用命救了您;昊堂跟嫣兒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大哥,傲君到現在還走不出痛失摯愛的陰影,可他們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還是一如既往地為您賣命,難道這麽多人為您所做的一切,在您的心裏還抵不上一個什麽紫玉玨?”
    “說夠了嗎?”淩霸天終於開口,卻依然閉著眼睛。
    “不夠!”說到這裏,淩遲暮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以前您做的許多事,即使看不過去我也從來不說,因為我知道您做的都是大事,會有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可是這一次您做的實在太離譜了,竟然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東西,就逼死了對您效忠的人,您這麽做真的不怕大家對您寒心嗎?”
    “為什麽您做事永遠都隻顧著您自己的感受?為什麽您從來都不會為別人想想?當年您的一意孤行逼走了娘,接著是昊堂,那下一個呢?下一個會是誰?簫逸?飄兒?還是我?”
    頓了一頓,他抬起眸子凝望著麵前的人,又緩緩地問了一遍“爹,下一個會是我嗎?”
    “不,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淩霸天一邊搖頭,一邊朝後麵退了幾步,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爹……”
    “出去!”沒等他說什麽,淩霸天便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已經夠多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給我滾出去!”
    僅僅是一瞬間,他又恢複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一閣之主,讓人覺得他剛才的脆弱隻是自己眼花罷了,淩遲暮眸中的神色變了幾變,轉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安靜的屋子裏又響起了腳步聲。雖然很輕,但以淩霸天的耳力還是清楚地聽到了,他微微皺起眉頭,放下支額的手正欲發火,卻看到這次進來不是別人,而是副閣主簫逸。
    “你也是來教訓我的嗎?”
    簫逸在他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搖頭,“不是,我要親自帶人去崖下搜尋昊堂他們的屍體,特地過來跟您說一聲。”
    聽到他的話,淩霸天似乎怔了一怔,隨即擺擺手,“去吧。”
    “有了消息,我會立刻派人回來通知您的。”簫逸說著,頷首施了一禮,舉步朝門外走去。快走到門口時,他身後響起了疑問的聲音
    “為什麽你不怪我?”
    “飄兒都已經跟我說了。”依然麵朝著門外,簫逸的口氣冷冷淡淡,“這件事是我們任性在先,不能全怪您。遲暮他也是太過傷心,才會衝撞了您,晚點我會去勸勸他,您就別放在心上了,好好歇著吧。”
    他的話說完,人也已經消失在了門外,淩霸天怔然地望著緊閉的房門,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