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縱使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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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姐也跟著大家笑,她推了推我的胳膊。我驚覺大家好象都在笑,也就後知後覺地笑了笑。
    葉蓉蓉坐在我的左前方,她似乎有些臉紅的樣子,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這位章boss說起笑話時,我走神了片刻。我盯著眼前的報告,想著剛才有沒有讀漏什麽要點。然後我抬眼看見,章洋抬了抬手。於是大家又安靜了下來,聽他接著說道,
    “好了好了,這裏還有女同事,我們還是不要教壞了小朋友。要不然,你們陸boss不來屠我,hr也要來屠我了。”
    哄笑聲漸漸沉靜了下來,於是大家接著開會。
    陸致成等室內完全安靜了,聲調微冷地說,
    “你知道就好。”
    章洋動了動轉椅,似乎有些無所謂的神態。
    然後陸致成又麵朝我們,嚴肅地說,
    “許亦真,你把你剛才讀的內容,再讀一遍。我怕他們笑忘記了。”
    聽他的語氣,不像是十分愉悅的樣子。會議室裏的氣氛,陡然又緊張起來。
    我端坐起身體,舉著手裏的材料,稍微提高了音量,逐字逐句重新讀了一遍。有了第一遍的練習,我這第二遍讀,倒是邊讀邊順便提出了一些臨時想到的改進的地方。
    我剛說完,陸致成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將我懟得“體無完膚”。聽他一條條地說下去,我手中捏著的這份報告,幾乎一無是處。我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我漸漸也覺得和葉蓉蓉剛才一樣地尷尬。同時,我在心裏微微有些詫異,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態度。平常的時候,他一貫都是很給人留麵子的。不誇張地說,我極少聽他當眾這麽懟人。
    尤其是,尤其是這樣懟我,兩年來似乎還從來沒有過。
    我有些麵紅耳赤的。
    我隻好勉強做出了洗耳恭聽狀,在材料上的旁白處,飛快地記錄著他說的那些要點,借此掩飾自己的尷尬和不安。
    憑良心說,加上了陸致成說的那些要點之後,我手中的這份報告,確實比我原先的版本要完善了很多。可能是因為我的態度比較好,他的語氣似乎也漸漸和善了一些,語速也慢了下來。到了最後,我似乎可以感覺,他對修改之後的報告還是有些滿意的。
    這個時候,那位章boss又開始發表言論了,
    “許亦真,你的陸老師對你真是,愛之深、責之切啊。”
    我一驚,抬眼看向此人。他臉帶笑意,十分友善的模樣。但他那份笑意,又好象沒有完全地進入到他的眼裏。鏡片之後,隻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晦澀難懂。讓我瞬間就想起了那句名言,皮笑肉不笑。
    我聽見陸致成輕咳了一聲,又轉過去看坐在長桌頂端的這個人。這個被他的朋友認為,對我“愛”之深而責之切的主角。
    他靜靜地看著我。在與他眼神碰撞的那一霎那間,我突然憶起了他說我的那句話。
    一個不知檢點的女人。
    我迅速調開了目光,不敢再去直視他的眼睛。
    我隨意看了看室內其他人,然後繼續默默地看著我手中的報告。
    章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同學們,自古名師出高徒。好好跟著你們的陸老師混,他一定會教你們屠龍術的。”他朝大夥微笑著說,還是那樣一副彬彬有禮的聲調。
    陸致成麵朝章洋,將手中的原子筆啪地一聲扔到了桌上,波瀾不興地說,
    “章boss,你要是閑著沒事做,出門左轉十步,去茶水間,喝點咖啡看會兒電視。我們這是正經工作,請你老人家不要搗亂好不好?”
    章洋一邊搖頭,一邊作歎息狀,
    “哎,世道艱難。不識好人心啊。”
    然後他用手在自己嘴上劃了一個一字,做出了拉上拉鏈狀。
    果然,會議的後半程,這位章boss就沒有再發言。
    他一直微笑著轉著他的椅子,偶爾還會湊興地鼓鼓掌。
    對這兩位boss之間這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話,我們這些人,也隻會全當作是玩笑話。無論這兩位是朋友也好,還是辦公室政治也罷,在表麵上,大家還是要維持一團和氣笑逐顏開的樣子,不是嗎。
    我忍不住瞎想起來,兩年前陸致成從總公司被派到我們這個分區來,會不會就是因為鬥爭失敗,被排擠之後的結果?
    我剛回到座位,桌上的電話響起來。接了一聽,話筒裏傳來陸致成的低沉嗓音,
    “許亦真,帶上你的那份報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他的語調,隱隱透露出一些惱怒的意味,讓我有些不安。果然,在工作中摻入私人感情,是一件十分錯誤的事。會不會是因為,他知道我聽到了他說我的那些閑話,我又當即表現出一副傷心的樣子,所以他就認為我心裏對他很有意見?所以,他現在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以後也不必再對我扮演所謂的“君子風度”?
    我的心裏有些沉甸甸的。
    我想起淩雲信中說的話。是的,我需要特別小心。我提醒著自己,一麵連忙說,
    “陸領導,我有點不方便。請您給我十分鍾,我馬上就去您辦公室報到。”
    我匆匆放下電話,啟動全部的精神馬力,將他剛才點評的要點,匆忙壓進了我的報告。
    十分鍾確實很勉強,但我也不得不說,人在高壓狀態下,效率也是驚人的。十分鍾之後,我打印了一份更新後的報告。比我電話裏跟他說的,堪堪晚了一兩分鍾,我趕到了陸致成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
    木門厚重,隔音效果太好,外麵的人完全聽不出裏麵的任何聲音和響動。我踮腳看了看磨砂玻璃的上方,什麽也看不到。透過磨砂玻璃,隱約可以看見有兩個人影坐在靠門這邊的沙發上說話,應該是陸致成與那位章boss在商量事情。
    我又舉手緩緩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
    我想,他們應該是很忙,那我就再等等吧。
    於是我站在門口等了等。
    又過了好幾分鍾,還是沒有人來開門。我想了想,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我打開郵件,將更新好的報告發給了陸致成。然後,我拿起桌上的那疊打印材料,轉身站起來,打算再去敲門。
    陸致成站在我座位前不遠的地方。
    他背著光,神情疏遠。在那一刻,他給我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就好像我從來不認識他,我們彼此之間從未相逢過一樣。
    他聲音冷淡地說,“許亦真,你在搞什麽把戲?”
    他語氣裏的那種疏離和冷漠讓我很吃驚,我心裏猛然一沉。難道,他連表麵的客氣與禮貌,也不願意再維持了嗎?他要將他心裏對我的惡狠狠的評判,拿到桌麵上,表現在平常的工作中了嗎?我感覺自己好象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襲擊。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報告,小聲說,
    “對不起,陸領導,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剛才去敲過您辦公室的門,但我看到您和章領導在忙,所以我就走回來,把我改過的報告先用電郵發給了您的郵箱。”
    我向他仰了仰手中的報告。他上前一步,一把將我手中的報告奪了過去,然後轉身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我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有些詫異,坦白說,也有幾分難過。我站在那裏,不知道我該不該跟上他。既然他已經拿到了更正之後的報告,應該就沒我的事了吧?我猶豫地停在了那裏。
    陸致成減緩了步速,微微側身,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醒覺,他這是在示意我跟上他。於是我隻好三步並作兩步,向前追上了他。他接著低頭翻閱著我的報告,大步流星。我隻好略微小跑了幾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伸手推開重重的辦公室大門,我跟在他身後,也伸手頂住那扇門。然後我們一前一後,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陸致成辦公室的風景不錯,也夠寬敞。臨街一麵都是落地窗。房間頗為縱深,進門的對麵是一張寬闊的辦公桌,他坐在桌後,可以抬眼直視來人。辦公桌的前方,擺著兩張折疊椅,可供來人就坐,與他談論公事。這一般就是我們綜合部的人進來落座的地方。桌前靠窗的側麵擺著一長套轉角沙發,與他的辦公桌尚有不少距離。沙發前,添置了一個低矮小巧的電腦桌,那位章洋章boss,此刻正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腦桌上的電腦做沉思狀。他見我們進來,隨手合上了電腦。
    陸致成徑直走向了他的辦公桌,重重落座。然後,他翻著手中的報告,將轉椅微微調向了麵對落地窗的方向。
    我站在門口,那位章boss正在抬眼看著我。我有些手足無措。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當作這位章boss不存在,象往常一樣,直接走到陸致成的辦公桌前,坐下與他討論報告的事情。那樣我就把這位章領導甩在我的身後了,好象有些不太禮貌。但是,我也不可能自己大咧咧地跑到沙發上就坐。我還沒有那麽不知所謂。
    我站在門口,向他們二位詢問到,
    “請問,兩位領導喊我來有什麽事嗎?陸boss,那份報告,我已經按照您的建議做過修改了。”我朝麵對著落地窗看報告的陸致成說。他晃動了一下轉椅,回過頭來看著我。
    章boss指著轉角沙發的對角說,
    “許小姐,你請坐。”
    我連忙說,“不要緊,我站著就行了。章領導,您可別喊我許小姐,不太好意思。您直接叫我許亦真,或者小許都可以。”
    章洋笑了笑說好。
    我又說,“這份報告。”
    章boss打斷了我的話說,“是的,我們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份報告的事。其實我與陸致成有點想以這份報告為藍圖,做一份計劃書,到總公司去參加投標。”
    投標?我突然激動起來。原來,陸致成並沒有他表情所顯現得那麽惱怒是嗎?或許我剛才理解錯了他的情緒?這是不是說,我們以後還有和平相處的機會?
    他以後還是會象從前那樣,對我和顏悅色,哪怕,哪怕隻是在表麵上?
    我眼中有些酸澀起來。
    我微微深呼吸了一次,對坐在沙發上的章boss說,
    “那太好了。您和陸領導商量,如果需要我做什麽的話,請您盡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這位章boss又說,“許亦真,你坐吧。”他再一次點了點沙發的另一頭。
    我笑了笑,盡量用誠懇的聲音說,“真的不用費事,我站著就行。”
    我想了想,似乎也不好三番四次地駁這位章boss的麵子,於是我試圖回轉了一下語氣說,
    “謝謝您。您剛才不是說過,我們陸領導是班主任老師麽?那您也算是我的老師。尊師重道是應該的,我怎麽能跟老師平起平坐呢。”
    我很少說這樣恭維人的話,所以到最後,我又變得有些麵紅耳赤的。
    這位章boss輕笑了一下,玩笑地說,
    “是的,你說的不錯,我們確實應該尊師重道。許亦真,你在哪念的大學?”
    看來此人很有些自來熟,有隨時隨地與下屬聊天的傾向。
    我不敢再讓他下不來台,立即主動說,
    “我是在越城讀的書,在京華大學。我不是正宗商科出身,我大學學的是醫學護理專業。”
    他笑著說,“聽說了,你看我這記性。剛才周姐說過,你是京大的高材生。不過,你家人為何要讓你舍近求遠,臨江市不也有一流大學麽?”
    這個問題有些私人,我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朝他委婉地笑了笑。
    他接著又問,“那你以前經常去上海麽?”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有些好整以暇地問我。
    上海,怎麽會突然提到上海?上海。
    哦,對了,上海是我們總公司所在的地方。這位章boss真是與人攀談的好手啊。如果我說認識什麽同學熟人在上海,說不定他也能扯出什麽校友互相認識之類的隔層關係?
    於是我朝他說,“我還沒去過總公司。不過,我家有親戚在上海,我偶爾也會去上海。不算是很經常吧。”
    我想起來,前兩天程小乙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單位發了上海迪斯尼的門票,他要給我寄來。於是我接著沒話找話說,
    “前兩天我還有位朋友,單位發了迪斯尼的門票。他沒孩子不打算去,所以全都寄給了我。我打算周末帶我家人一起去。”
    這位章boss,忽然有些不悅地將身子往沙發上一靠說,
    “許亦真,你是貴人多忘事啊。不是說好了這個周末大家一起聯誼的嗎?地點就在你們陸boss的家裏,綜合部的同仁都會帶家眷出席。你忘了嗎?”
    他的聲音有些略高,弄得我再次緊張起來。於是我立即試圖解釋道,
    “章領導,您誤解了,我不是打算這個周末就去迪斯尼。我,我謝謝您的邀請哈。如果大家都去聚會的話,我回去先問問我家人可不可以。”
    他說,聚會地點是陸致成的家。這個消息,讓我的心猛然一顫。這樣的機會,也不知道錯過之後還會不會有。
    我笑自己神經,如此地反複無常。一麵警告著自己,一麵又暗藏希望。真讓人覺得可笑。
    是啊,我到底在期望些什麽?指望自己有一天能登堂入室?我並沒有那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隻是想起坐在沙發上的這位章boss所說的話,他說陸致成每晚都挑燈夜讀。
    我想象著他在燈下讀書的樣子,忽然就有些希望能親眼看見他讀書的那張桌子,和桌上的那盞台燈。我想看看那昏黃的燈光,和燈下展開的那本書。
    也不知道這樣的機會,錯過之後還會不會有?
    我想了想,鼓足勇氣說,“那好,謝謝兩位boss。我跟我媽媽商量一下,請她代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到時候來坐坐就走。”
    陸致成開口朝我說,“許亦真,你帶你兒子一起來。”
    他這句話,好像是發出一個命令一般。但是,我不得不說,因為說話的人是他,我竟然一點不覺得刺耳。我隻是覺得我在那一瞬間,好象輕了一下。一種複雜的感受在我心頭蔓延開來。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在他心裏,我是那樣不堪。他現在卻又鼓動我,帶著我最心愛的寶貝,在那些曾和他一起在背地裏譏諷我的同事們麵前出現?
    他是要繼續嘲弄我嗎,還是,還是他其實是言不由衷?
    他希望認識航航,希望因此而接近我?
    我心中難受。不願再去多想。
    我忽然想到,我的這些同事,會不會無意中對許航亂說些什麽?
    那是我絕對不想出現的情況。於是我下定了決心,準備開口拒絕。
    陸致成在此時接著說道,
    “那天我姐姐的兒子也會在我家玩,他可以帶著你兒子一起玩。”
    我張了口,停頓了一下。
    我想了想,終於還是猶豫了。不管如何,我可能不能將這兩位拒絕得太徹底。這也是為了我自己的飯碗著想。
    於是我點了點頭,努力裝作歡快的樣子對他們說,
    “衷心感謝兩位boss的邀請。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說明一下。我與我孩子的父親,當年因故分開。我孩子還不知道這件事。他一直以為他爸爸在加拿大,與我經常通信。所以,如果我帶我兒子一起來參加聚會,還請各位同事,不要當著孩子的麵,多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這兩人聽了我這話,沒再表示什麽。
    於是我向他們告別,離開了陸致成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