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湖月照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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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還是有些興奮,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披衣起床,打開台燈啟動電腦,打算給淩雲寫封信。
“淩雲師兄,你好。”
叮----,自動開啟的工作郵箱內,來了一封信。
“許亦真,你好。關於那份報告,我還有一些想法。現已夜深,冒昧打擾了。lzc”
我握著鼠標的手猛然一顫。我下意識點了回複鍵,匆匆寫道。
“沒有打擾。你想電話裏說嗎?”
等點擊了發送鍵,我才發現,我這封回信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深更半夜,我還秒回,還直接提議電話裏說,我這是有多急切,有多神經啊。我一陣懊惱,拿右手撐住了額頭。真是利令智昏。
對啊,或許真的可以理解為所謂的利令智昏呢?我聽章boss說可以投標,所以才挑燈夜戰,一直在更新工作報告。所以,我才會秒回,並且熱切希望電話討論這件公事?
這樣就顯得還好了吧?我隻是關心工作而已。而且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剛過十點。
叮----,又有來信。
以前,我與陸致成也有過在深夜時分的工作電郵來往,一般都是在周末的晚上,有時候甚至是淩晨。我們都不在意花業餘時間加班做工作上需要的事。但我們很少交談,就是彼此發送各種附件。比如我會將一份工作報告發給他,附加一句,陸boss,請查收。他一般一到兩個小時後就會回信,但信件內容一般是空的,隻有附件。是他更新後的材料。我們會這樣你來我往,最後報告也就漸臻成熟。通常到了周一晨會之前,就會有一份很整潔漂亮的報告供我在晨會上展示。
葉蓉蓉說我是綜合部的“功臣”,同事們也說,我為了工作從不惜力,連周末也時常加班。一開始我總是有些不安,總想要解釋句把。是陸致成花時間幫我修改,不是我一個人做的。但我說過一次之後,發現有同事開了一句我和他的玩笑。辦公室的女同事們,看我的眼光好象也有些異樣。我意識到這樣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就不便再提起了。而陸致成從始至終,從來就沒為這些事情做過任何解釋。是啊,他是部門的頭,又不需要介意被我“搶”去了什麽功勞。
我點開那封信。
“夜深了,你家裏人都休息了吧。就不打電話了。”
他也沒有稱呼,沒有落款。
果然,我的懊惱是完全正確的。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出我語氣中的急切?
我感到有些難過。我到底在急切些什麽?急切於聽到他的聲音嗎?急切於肯定他的態度,不會真的象白天那樣冷冰冰地對待我嗎?
在我聽到他在背後用那樣的話形容我之後,我這樣,難道不是所謂的不撞南牆頭不回嗎?
我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
我不知道,如果我再這樣控製不住我自己,下次我還有沒有臉再去給淩雲寫信。在淩師兄叮囑我一定要特別小心,不要讓自己沉淪之後。
我深吸氣,又打開了給淩雲寫的草稿,匆匆寫道,
“淩雲師兄,你好。我現在感覺自己像個傻瓜。”
叮----,工作郵箱裏,又來了一封信。是陸致成。
我有些顫抖,屏住呼吸,點開了那封信。
“我在你家樓下。那份報告有點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見麵談。陸致成。”
我猛然站了起來,心怦怦直跳。我一下子箭步衝到了窗前,依稀看見外麵路燈下,一個模糊的身影,斜靠在一輛車旁,那人在朝我家的方向看。我瞬間驚得退後了一步,躲到了窗簾的後麵,喘了幾口氣,站住。然後我衝到書桌旁,將台燈暗滅了。
在黑暗中呆了好幾秒,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麽,忽然又覺得好笑。
我給淩雲寫的那句話,在那一瞬間浮現了出來。
“我就彷佛好像,站在有人敲門的黑暗房內,舉起了唯一可以防身的鍋鏟,預備著當他破門而入時,與他生死搏鬥。”
人家隻是為了討論工作報告而已,並非是想要破門而入。許亦真,你到底能不能控製住你自己,收起你那點不堪的遐思,認清現實?
我用指甲刺激著自己的食指。我突然又意識到,我熄了燈,又沒有回信,會不會讓他誤解我不願意下樓去談工作?於是我又走過去扭開了桌上的台燈。
我站在桌旁,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像個傻瓜。
於是我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把窗簾給拉上了。
等拉上了窗簾,我又覺得自己可笑。
是的,我從來沒有像這天晚上那樣,覺得自己像個十足的傻瓜。
我在床邊坐下,拿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我拿起床頭櫃上的發繩,將頭發三下兩下綁成一個髻垂在腦後。我換下睡衣,換了一套運動服。然後我拿起鑰匙,輕手輕腳打開了房門。
客廳裏一片黑暗。
我去航航的房間看了看,他睡得很安穩。剛走出他的房門,我媽媽房間的燈就亮了。我略微有些緊張,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告訴她。我站在航航房間的門口,猶豫著,最終我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媽媽摸索著去了一趟洗手間,我聽見流水的聲音。我等在那裏,到最後,我有一點暗暗著急起來。如果是為了公事,我似乎不該讓陸致成站在那裏久等。終於,媽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門熄了燈。又過了幾分鍾,一切靜悄悄的,我躡手躡腳打開家門,走了出去。
現在我是真的有些急切了,我不想讓陸致成誤會,我是在拿什麽架子。
我感覺自己的腳步虛浮,有點象飄著一樣。
電梯終於來了。
等我衝出了我家所在的居民樓,那一刻,我有些擔心陸致成已經開車離開了。
外麵昏暗的路燈下,他站在那裏,靠在車前蓋上。見我跑過來,他直起了身子。
我衝到他身邊,微微喘著氣。我帶著歉意說,
“抱歉,讓你久等了。”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極為生動的微笑,就如同和煦的陽光。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沒有,是我來晚了。”
我這時想起,我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忘記帶上那份工作報告。我還有一份打印出來的拷貝在包裏。於是我問他,能不能等我回去將報告拿來。他說不必,他都記得。
是的,陸致成有極好的記憶力。他看過的材料,有很多細節他在很久之後都還能記得。
我覺得有點尷尬,好象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問我,附近有沒有小賣部,他渴了,想買一瓶水。
我說好,我帶他去。
於是我們就往小區外麵走。街上還有很多夜行的人,很熱鬧,很明亮。黑夜給一切都罩上了一種輕鬆愜意的味道,仿佛是人們偷來的閑暇,可以慢悠悠地享受。我們去便利店買了水。我又臨時發現,自己除了鑰匙,什麽也沒帶。我隻好向他道歉,沒法招待他。他笑笑說沒事。他問我喝什麽,我搖搖頭。出來時發現,他給我買了一瓶橙汁。
他將橙汁遞給我。我接過去的時候,不小心觸到了他的手指。
我覺得有些尷尬。
我將那瓶小小的橙汁握在手裏,沒說話。我不太想當著他的麵喝飲料。
他喝了一口水問我,“孩子睡了嗎?”
我點點頭。
然後他問我,“平時誰幫你帶你兒子?”
我說,“我媽媽,她退休了。我早晨起來弄好航航的事,帶他出門,送他去上學。下午我媽媽去學前班接他回家,照顧他晚飯,直到我回家接手。”
他問我,許航的名字和年紀。我告訴了他。
我們慢慢走在行人道上,沉默了一會兒。
他又問我,“許亦真,你今天說,你與許航的父親是因故分開。”
我心中一緊,停下了腳步,慌亂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他準備在我們單獨這樣說話的時候,也要來發表他對我的那些個人看法嗎?還是,還是他其實想要向我道歉,他不該那樣說我?
那麽,他今晚是因為背後議論女同事的短長,良心不安,所以才來找我致歉的嗎?
我抿住了嘴,沒說話。
他看著我。那樣漆黑的眼睛。似乎有一種平素未曾見過的情緒在流淌。
他緩緩地說,
“我說你的那些話,有人曾經,那樣說過我的母親。”
我站在了那裏,怔愣著。
有好一會兒,我們都沒有說話。風吹過樹林,發出了颯颯的聲響。
他並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隻是定定地看著我。
我的心突然又重新跳動了起來。我慌亂地說,
“沒關係,不要緊。我,沒什麽的。人們經常會是那麽認為的。我不在意。”
他看著我,神情認真地說,
“許亦真,我希望你相信,我從未看低過你。那一天,我那麽說,是因為。”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
“總之,我絕不會看不起自己的母親,也絕不會看輕你。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一股暖暖的感受,慢慢地從我心裏蔓延了開來,將我全身籠罩。
是的,我猜對了,他是來向我道歉的。
隻是他這種道歉方式,如果他所說的真的是事實的話,確實讓我莫名感動。我想,他應該是認真的吧?此刻,他用如此誠懇的眼神看著我,我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用這樣的眼神和聲調說出的話,會有可能是假的。而且,一個人又怎麽可能編出這樣的假話呢?在涉及自己母親的尊嚴的時候。
就我兩年來對陸致成的認識,我不會,也不願意相信,他是在騙我。
而且,他為什麽要來騙我呢?我相信,他是真心的希望我不再怪罪他。
我們沉默地在人行道上走著,路燈迎著我們,走過去,又迎來下一盞路燈。
我的心情,竟然和書中所寫的一模一樣。我有些希望,這條路可以再長一些,再長一些,那樣我就可以和他再多走一段時間。
於是我漸漸停下了腳步。我對他說,
“謝謝你,陸boss。謝謝你的解釋,我不會再誤解了。謝謝你。”
我是真心的感謝他。無論如何,我今後不會再為那些話而經受折磨了。
坦白說,過去的這幾天,確實有些難熬。
他突然笑了一下,問我,
“許亦真,你喊我陸boss,是不是真的在心裏想到的是電遊裏的那些boss們?”
我也笑了,輕快地說,
“沒有,你和章洋是領導麽,我看你很嚴肅的時候,也隻敢喊你領導,不敢喊boss的。”
他沒有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
“你和章洋以前共事過嗎?我記得,你以前沒有去過總公司工作。”
他的語調,似乎有些不太一樣。我想起我自己的那個揣測,關於他與章洋會不會是貌和心不和,他們之間會不會存在辦公室政治的那個假設。於是我快速回答他,
“沒有。我以前從沒見過章洋,更沒一起共事過。”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有些小心地問他,
“陸boss,有句話我能不能問?”
“說。”
我正張嘴欲問,他又打斷了我說,
“許亦真,你以後說話時,能不能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點頭說好,然後接著說了下去,
“你和章洋,你們是不是,對頭?”
“對頭?”他愣了一下。
我趕緊說,“我說的這個詞不太好,就是競爭者的意思。你以前在總公司,後來又調來我們這裏,是不是因為章洋?他還說和你在中學裏就不是一路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說完了我才發覺,我說話太快了。言多必失,我咬住了自己的唇。
站在我身邊的陸致成,忽然就悶聲笑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燒,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停住了笑,聲調愉悅地說,
“許亦真,我發現,你比我想象的。算了,我已經說過嚴重的錯話,就不再火上澆油了。下一次,我都不知道我該如何道歉了。”
他的語調,很詼諧,又很誠懇。這讓我的心情重新又好了起來,忘記了之前的尷尬。
他看著我,笑著說,“章洋與我是發小。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用擔心。”
我輕輕鬆了一口氣。
我實在是很怕,如果他與章洋之間真的有利益衝突,他讓我站隊,我該怎麽辦?我很怕被卷進這種是非。雖然我,雖然我對這個此刻站在我的麵前,對著我微笑的人,有些不由自主被吸引的感覺,但是,如果他要我因為他而被卷進辦公室政治,導致我失去自己的飯碗,失去我和航航還有媽媽的生活保障,我是絕對不會願意的。
他又笑道,“怎麽,你希望我們是對頭嗎?”
我趕緊搖搖頭說,怎麽會。我希望天下太平,人人都開心。
他深深地看著我,良久,他說了一句,
“人人都開心,許亦真,你覺得那樣現實嗎?”
我略微有些倔強地回複他,“當然有可能,如果大家都能各退一步的話。退一步,海闊天空,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是嗎?”
他玩笑地說,“我沒想到,你還是一位哲學家。”
我的臉又紅了起來,幸好是晚上,夜色幫我遮擋了很多。
他見我沒有作聲,又開口說,
“許亦真,看來我要提前一次道歉足。我剛才對你的歉意,永久有效。至於這以後我再說你什麽話,我希望你都不會。”
我立即接過去說,“不會的,我沒有那麽容易受傷。”
話一出口,我發覺這句話好象有些曖昧,連忙又修飾了一下,
“我的臉皮還是有一定厚度的。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我不會介意。”
他朝我笑了笑。
我覺得,他那一刻的笑容,又恢複到那種讓人覺得渾身暖暖的象和煦的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