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予真心

字數:7647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心若淩雲 !
    我將車停在小區裏劃線停車的地方,走到車後座,讓許航出來。他蹦蹦跳跳,走在我的前麵對我說,媽媽,你的朋友家好漂亮。我笑著點了點頭。
    我帶著許航,走到郵件地址標識的那棟屋子的院門前,想去按門鈴。還未伸手,許航踮著腳去夠,我便微笑著退了一步。滋滋的門鈴聲響起來。
    不一會兒,一位少年低頭跑了過來。
    他一邊開門,一邊抬起頭朝我一笑說,“是許阿姨吧?快進來。”
    我一驚,又退回去看了一眼門牌號碼。他明亮的笑容實在讓人晃眼。這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
    他接著笑,“是這裏,你沒走錯。陸致成是我舅舅。”
    航航從我身邊擠進了門裏,仰頭朝他說,“哥哥好!”
    少年人將雙手撐在膝上,彎著腰和氣地對許航說,“你就是許航吧?今天你就跟我混了。我叫楊帆。”
    他伸出一隻手,和許航握手。許航抓住了他,回頭朝我笑。
    這真的是陸致成的侄子?這位少年人,大約有十六七歲了。站起來,比我還要高出一個頭。
    他熱情地說,“許阿姨,就等著你了。快進去吧。”
    一邊說,他伸手輕鬆地撈起了許航,抱在懷裏,率先往回走去。
    我輕輕關上了院門,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這間屋子。走進了陸致成的家。
    這位叫楊帆的少年人,進屋放下了許航,徑直走到屋子中間一個大圓盤上,嘩啦一聲抄起一把很大的玩具槍,衝許航說,“夥計,你使什麽型號的槍?”
    許航高興地一下衝了過去,跪在那個大圓盤旁邊,伸出小手撫摸了一下。然後回頭問我,
    “媽媽,我可以玩嗎?”
    “你可以玩。今天我說了算。”是章洋的聲音。他與陸致成一起,從裏間屋走出來。
    我有些尷尬地站在了客廳的門口。客廳裏沒有其他人,我和許航來得太早了。不是說好午餐的麽。已經快十一點了,還沒有任何其他人到。
    我用手將一側頭發順到了耳後,有些歉意地對他們說,
    “不好意思,我們到得太早了。”
    陸致成朝我說,“不早。”
    然後他向我介紹他的侄子楊帆,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感覺臉有些發熱。這裏好象沒其他女人。除了我,都是男的。大人和小孩。
    他們都穿著休閑的運動服。隻有我和許航,穿著正式的套裝。
    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手腳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章洋已經加入了陸致成的侄子和許航的隊伍。他也拿起了地上的一把槍,與端著槍的許航,舉槍致意。我看到他端著那把巨型玩具槍,將槍身微微碰了碰許航手上的槍,對他說,
    “小帥哥,你叫什麽名字?”
    許航高興地回答他,“我叫許航,我今年六歲。我長大了要當一名宇航員。我的爸爸叫淩雲,他現在在加拿大。有一天,我要開著宇宙飛船,帶著我媽媽去找他。”
    他回頭,驕傲地朝我舉起了他手中的槍。
    我微笑著舉手,朝他擺了擺。
    我朝他們歉意地說,“謝謝大家。我兒子很喜歡說話。喜歡說他的理想,和他爸爸的事。”
    陸致成看著我,我朝他微微笑了笑。
    許航端著那把玩具槍,跑到我的身邊來拉我,他說,
    “媽媽你也來。我和你,打這個大哥哥,還有這位叔叔。看看我們誰能贏。”
    我接過他手裏的那把槍,看了看。猶豫地說,“不好意思,這種nerf槍,許航玩不了。”
    那位叫做楊帆的少年人,舉起了一個頭盔朝我喊道,
    “許阿姨,你和我媽一個樣。我從小她就一個勁地說,nerfgun,子彈能射瞎了眼睛什麽的,整天跟我嘮叨這些,不讓我玩。難道你們不知道可以戴頭盔的嗎?”
    我想說,即使戴頭盔,這種橡皮子彈射到皮膚上也很疼的好不好。許航才六歲,可不像你。
    陸致成說,“你以為,許阿姨的兒子跟你一樣,粗皮糙肉的?”
    許航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低頭看著他哀求的眼光,真正猶豫起來,不知道該不該破例答應他。
    章洋端著那把巨型玩具槍,大步朝我與許航走了過來。我有點驚訝,稍微往後退了半步。
    他走到我身邊,彎腰一把抱起了許航說,
    “來,我來教你,怎麽滅了對麵那個囂張的小子。看他還敢不敢,再對你媽媽不客氣。”
    許航扶著章洋的肩膀,回頭衝我笑。章洋舉著槍歇在一側肩頭,另一手抱著許航,朝陸致成的侄子大步邁去。那名叫楊帆的少年人,有些慌亂地抄起了地上的一把槍,往敞開的裏屋跑去。他剛關上裏屋的玻璃門,一串劈裏啪啦聲,橡皮子彈如梭子一般打在了門上。我聞聲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這玩意兒打在身上,得有多疼啊。
    隻剩下我和陸致成站在客廳裏。我有些緊張,盡量調整了聲音態度對他說,
    “陸boss,很抱歉,看來今天你有的要收拾了。”
    “你答應過,以後隻會喊我的名字。”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猛然覺得,臉上熱了起來,有些透不過氣來。我微微垂下了眼。
    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到後院去看看吧,我們在準備燒烤。你能來幫忙嗎?”
    我趕緊抬頭說好。他走到我身邊,向我伸出了一隻手。
    我感到一陣心慌意亂。忽然我意識到,他是要幫我去把包掛起來。
    於是我慌忙將包從身上取下來,遞給了他。他微微一笑,接了過去。
    無意之中,他的手指又碰見了我的,我瞬間將手縮了回去。
    我看著客廳裏光亮的地板,覺得還是應該問一下。
    “我需要換拖鞋嗎?”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緊張。
    陸致成的麵上,則帶著一絲微笑。他說,“我這裏沒有女式拖鞋。”
    我感覺自己的臉騰地一下更熱了。
    他接下來的語氣裏,則帶著一絲揶揄,“等你下一次來的時候,一定會提前預備。”
    我聽了他的話,不自在地順了一下頭發。
    陸致成頓了頓,他沒有立即再說話。我抬頭發現,他正在靜靜地看著我,我垂下了眼簾。然後,我聽見他語氣平靜地說,“我這裏,也沒有那麽多拖鞋給所有同事用。”
    我點了點頭說,“好,那要麻煩你過後打掃了。”我看著他笑了笑。
    我跟在他身後,走向了那扇通往後院的落地玻璃門。過程中,我盡量麵向前方目不斜視。不過我還是瞥見了,他家的廚房也是整潔如新,一副不識人間煙火的樣子。
    陸致成彷佛能聽見我的內心獨白一般,恰好在此時發聲,“這兒的廚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來讓它發揮它可以發揮的作用。”
    我的心猛然一晃。他的話,太直截了當了一點,讓我有些應接不暇,也很有些意外。陸致成平時對我,雖然僅憑我單方麵的個人感覺,我覺得他對我言辭親切,甚至可以說是青眼有加。好吧,就算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吧,那也至少是象淩雲說的那樣,他將我當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手下。但是,他平時雖然態度好,卻很少跟任何女下屬暗示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前幾天晚上,他來我家樓下找我,那已經是兩年以來在我印象中絕無僅有的事,所以我當時才會。才會那麽又驚又喜。當然,他是否私底下也曾等在其他女下屬的樓下,我無從得知。或許也有?我朝自己微笑了一下。
    可是,他今天到此為止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不早”,“你答應過,以後隻會喊我的名字”,“我這裏沒有女式拖鞋”,“等下一次你來的時候,一定會提前預備”,“這兒的廚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來讓它發揮它可以發揮的作用”,這一句句,實在讓我有些應接不暇。幾乎很難讓我相信,這些話是從陸致成的嘴裏說出來的。
    他的那位與人在完全不熟的情況下,能直接說“你將頭發盤起來很好看”的名叫章洋的朋友,坦白說我覺得這些話更象是那位章boss嘴裏才能吐出來的。現在從陸致成的嘴裏說出來,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倫不類。一種讓我十分不自在的感受蔓延開來,我沉默了下來。
    為什麽呢?他決定要這樣不真誠地對待我?我有些黯然。
    想了想,我輕輕說,“那就祝它好運吧。”
    陸致成笑著接口道,“它是誰?”
    我又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回頭來看我。今天我在他的眼裏,看不見任何和煦的陽光。那笑意,也好像是浮在表麵上的一層,不曾透入他的眼眸深處。
    我一驚,一瞬間我喪失了臉上的熱度。我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無論是誰,我都祝它好運。我祝你家這麽美麗的廚房,能夠好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拉開玻璃門,讓我從他的身邊走出去。我跨出門去,停在了玻璃門前。我看見了燒烤架,旁邊的料理桌,院子裏天井藍石鋪成的門庭上,放著聚會用的白色桌椅。院子左側有一棵中等大小的楓樹,黑紅色的樹葉展開,樹形優美。樹下還放著兩張躺椅。草地顯然是專業園藝照料著的樣子,麵積不算太大,但很精致。這在如今也逐漸寸土寸金的臨江市,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章洋帶著許航,此時正與陸致成的侄子混戰在了一起。我有些緊張地注視著許航,很怕他被那種橡皮子彈射到。
    陸致成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來,“由章洋看著,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我回頭朝他笑了笑說,“不敢勞動章boss的大駕。他看著,不太象是已經做了父親的人,坦白說我還確實有一點不太放心。”我又回身看著許航。
    眼前,在我的目光裏,不知道是章洋玩這種nerf槍太厲害,還是那位名叫楊帆的少年太禮貌,好象一直是楊帆在東躲西藏地挨打,章洋則毫不留情地射擊著這位少年。楊帆回擊時,也都是瞄準了章洋,許航好象比較安全。我剛想收回自己的視線,有橡皮子彈從許航身邊堪堪擦過,我差點失聲叫出來。但是最後,我還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許航跑著笑著,見我看他,他朝我舉起了手裏的玩具槍,那麽驕傲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打斷他。
    我回頭一望,才發現陸致成悶悶地,沒有回答我的話。
    我轉念一想,對他說,“對不起,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不好意思,我隻是在開玩笑。如果什麽地方冒犯了章boss,我很抱歉。能不能請你,不要向他提起我說的話,可以嗎?”
    陸致成走到燒烤架前,戴上了手套,開始操作。他這種沉默,讓我更加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錯話。我感到一陣懊惱。
    果然,言多必失。
    我想了想,走到陸致成的身邊問他,我可不可以幫他一起串烤串。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戴手套。我取了手套戴上,有點太大了,我手指末端距離手套的指端,尚有好長一段距離。我將手套取下來,看到桌上有小瓶水,取了一點到雙手掌心,將手弄濕了然後重新戴上手套,再將因為潮濕而貼緊了皮膚的手套,慢慢摞到每隻指尖貼近手套的手指末端。
    我端詳了一下手套,一抬頭發現,陸致成正在看我。我朝他笑了笑。
    他問我,“許亦真,你現在在想什麽?坦白告訴我,可以嗎?”
    他的眼神和語氣裏,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我好象不能認為,那是接近於喜愛的情緒,即便我再如何努力地自作多情也於事無補。我甚至可以感到,那裏麵醞釀著一種類似於憤怒的風暴。
    我晃了晃神,略帶小心著回答他。“我在想,上次我戴這種手套是在什麽時候。不好意思,剛才我走神了,想起了以前在醫院工作時的事。”
    他用手取烤串的材料,串成一串,放在烤架上。我有樣學樣,加入了他的陣營。
    “你為什麽從醫院工作得好好的,轉行到我們公司來?”他又問我。
    “因為這裏薪酬要好很多。”我如實回答。想了想,我加了一句。“當時我家還委托了人幫忙,才拿到的麵試機會。我畢竟什麽也不懂。”我笑著說,“感謝貴公司給予的機會。”
    我聽見他又問了我一句話。還沒聽清,叮咚的門鈴聲響了起來。好象聲音從前門傳過來的,後院清晰可聞。陸致成走到玻璃門處,褪下手套在門鎖上操作了一下,然後他對著門旁邊的一個呼叫裝置說,你們自己進來吧,不用換鞋,將外衣和包隨便放在客廳沙發,直接到後院來。然後他拉開玻璃門,回轉身,再次走回到燒烤架前。
    我麵朝玻璃門,踮腳張望著,應該是有其他同事來了吧。陸致成又說了一遍什麽。我看著他說,“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也學著他,將串好的烤串一隻隻放在燒烤架上。
    他的語氣有些冷淡,“我是問你,你對章洋的變化,感到吃驚嗎?”
    變化?我側身看了看院子裏那位章boss,他一麵拉著許航的手,一麵端著玩具槍和楊帆互相射擊,玩得不亦樂乎。他見我和陸致成都看著他們,停住了動作,也學許航那樣,向我們舉槍致意。我感謝他一個大人,肯“紆尊降貴”帶著小孩玩,於是也舉手朝他揮了揮,表示感謝。
    我回頭對陸致成說,
    “是啊,平時在公司裏看不出來,章boss竟然和小孩子也能玩得挺好,和平時不太一樣。不過也談不上吃驚吧,隻是覺得他今天很客氣。謝謝你們這樣招待許航,我很感謝。”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這些難道不是應該做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