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
字數:9199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心若淩雲 !
我靜靜地看著學校柵欄裏的許航,他與其他孩子們在操場奔跑玩耍,笑容燦爛。
人生總是這樣,失去方知可貴,擁有時卻又難得珍惜。我看著他的身影,心中溢滿感激和難過的情緒。許航是秦月留給我的唯一的與她之間的紐帶,我絕對不能失去他。如果失去了他,我不知道秦月還會不會想到來聯係我和媽媽。
等這個小小的人兒從人群中奮力地掙脫出來,我張開了雙臂,他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抱。我緊緊抱住了他,久久不能說什麽。許航笑著說,
“媽媽,你今天又來接我了,太好啦。上個禮拜你也來接我了。你現在不用加班啦?”
我沒說話。
他從我懷裏退開,看著我。一隻軟軟的小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
“媽媽,你怎麽哭啦?有誰欺負你了嗎?”他清脆的聲音,讓我心中升起一種難言的情緒。
我笑著搖了搖頭,將臉擦幹,然後站了起來。
我背上許航的書包,牽著他的小手,我們一起朝學校外麵走去。
“媽媽,到底是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
我用雙手將他的小手握在手掌裏,笑著說,
“謝謝宇航員同學。如果你見到那個欺負媽媽的人,你會怎麽辦?”
“我會去找到他的老師,然後我告訴老師,他欺負我媽媽。他不講道理,這不公平。”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好。讓我們一起去找那個人的老師,讓老師評評理。”
我牽著許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走了一條林蔭小道,一路走走停停。夕陽溫暖,我的心情很輕鬆,很愉快。以前看來的一句話從腦海中閃現了出來,
“我從離別的惡夢中醒來,隻顧著啜飲源源而來的幸福的清泉”。
是的,正是這種感覺,寫書的人她說得對極了。
我拉著許航的手,低頭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我問他怎麽了。一瞬間許航掙脫了我的手,朝前方歡跳著跑去。許航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章叔叔。”
我心中一驚,才發現前麵不遠處,有個人站在路上等我們。他默默地站在那裏,夕陽斜照,我看不清他鏡片後的目光。在那一瞬間,他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淩雲師兄,也是這樣有些神秘的感覺。
他輕易地彎下腰抱起了許航,在許航臉頰邊親了一下,一副很自然的神態。
我感覺很是懼怕,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難道他剛才發給我的短信是在騙我?難道他真的是許航的父親?
許航可能看見了我的表情,我還未走近,他已經從章洋的身上滑了下來。他跑回我的身邊,拉起了我的手說,“媽媽,是章叔叔!”他的小臉上,帶著動人的笑容和興奮。我拉緊他的手。
我盡量繃住了臉,對那人平靜地說,
“章總,您剛才不是說過了,我們之間沒事了麽?”
他將雙手插進了褲袋,表情瀟灑自若。
街邊有一輛黑車在這時忽然啟動,它打了一個彎,熟練地掉了個頭,朝相反的方向快速駛去。在行駛過程中,那輛車的車窗被搖起來,遮住了駕駛人的身影。我愣愣地看著那輛車,它飛速離開了原地,轉眼間消失不見。
那是陸致成的車。
為什麽他就這樣離開了,都不跟我打個招呼?
章洋的聲音將我喚回,“是啊,沒事了。不過,我現在與許航是好朋友了。喂,許航,你說是不是?”
許航放開了我的手,又奔回了章洋的身邊。小人兒拉起了章洋的手,朝我說,
“是啊媽媽,現在章叔叔是我最好的一個朋友了。”
我朝他們走了幾步,心情黯然。我盡量冷淡了聲音對章洋說,
“謝謝章總。我想再次和您確認一下,你剛才短信裏明確跟我說過,那件事,我們之間沒有關聯,對不對?”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想錯過他任何表情上的變化。
章洋聲調愉悅地回答我,
“許亦真,你養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兒子,就算是沒事了,我就不能再來看看他麽?”
他朝許航笑,許航也朝他笑著點頭。然後,年輕人高興地對我說,
“媽媽,以後章叔叔也可以來看我的吧?就像程叔叔那樣?一年一次,或者兩次?”
我未及回答,又聽見章洋對我說,“畢竟,我們差一點就成了更親密的人,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我鬆了一口氣。
於是我扯動嘴角,微笑著回應,“那,謝謝你的好意。”
許航牽著他的手,他們轉身朝我們回家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了他們的後麵。許航停住了步子,回頭看我,他朝我招招小手。我朝前快走了兩步。
許航拉起了我的手說,“媽媽,你和我們並肩一起走啊。”
他一手一邊,分別拉住了章洋和我,蹦蹦跳跳地走著,很高興的樣子。
我有些窘迫地掙脫了許航的小手,將垂到臉頰邊上的發絲順到了耳後。
我有些呐呐地問章洋,“章總,請問您什麽時候回北京去?”
“很快,就在這一兩周了吧。”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的心跳終於落回了原位。我盡量用一種誠懇的語氣說,
“不好意思,給您全家帶來了麻煩。您方便的時候,還請代我向叔叔和阿姨道歉。”
章洋應聲說道,“許亦真,你最好還是不要言不由衷。”
我一驚,抬眼看他。他的眼中又帶上了那種揶揄的神色。
“嗨許亦真,你知不知道,你臉上的表情一驚一詫的,比電視上演小品的還要豐富多彩?”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這句話。於是我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我是真的覺得,我很抱歉。”
他牽著許航的手,繼續朝前走去。與此同時,他又說了一句話。
“許亦真,你真的不是一個能說謊的人。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很會泄露你的真實想法?所以,你沒必要向我們道歉,如果你不是真心那麽想的話。”
我的表情,那種失而複得興高采烈的心情,真的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我凝住了臉,抿住嘴。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許航不時抬起頭。忽然,小人兒說了一句話。
“是啊,我媽媽從來都不會說謊。她總是對我說,做錯了事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要做個誠實的好孩子。”
章洋笑著回複他,“是嗎?你媽媽她從來都不說謊?她是一個誠實的好孩子?”
我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
章洋朝我說,“許亦真,說真的,我很佩服你。就我們剛才這些對話,如果是我的母親大人,她老人家一早就讓我閉嘴一萬次了。你可真能忍得住,”
我匆匆打斷了他的話。
“章總,這次的事還是太麻煩你們了。謝謝您的不計較。我代我母親向您和您父母表示歉意。都是我的責任,對不起。我向你們道歉。”
章洋淡然地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兩清了嗎?”他的聲音嚴肅,神情冷淡。
我再次緊張了起來。我試著問他,“那,我給您父母寫封正式的道歉信,可以嗎?”
許航仰頭問我,“媽媽,你欠了章叔叔錢嗎?”
我訝然看著許航天真的小臉,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是啊,正所謂,人情大似債。我需要償還章家父母的這份人情。試著想一想,如果我遭遇這種事,肯定也惱火至極吧。
於是,我朝章洋說,“章總,如果您覺得合適,我想當麵向您父母道歉。是我自己不懂事,胡亂說過一些話。我的母親隻是心疼我,所以才會那樣做。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們,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您父母不願意見我,我想寫一份信委托您轉交。”
他靜靜地看著我,沒說話。
是的,還有這個人自己本人,我也需要鄭重地道歉。
“對您,我也很抱歉。我。”我也明白,這樣空口說一堆表達歉意的話,給人很虛假的感覺。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我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是章洋製止了我,
“好啦,許亦真,我再不打斷你,下一步你是不是準備在這裏就給我鞠個躬,表達你的歉意?”
我尷尬地住了嘴,沒再說話。
許航搖了搖我的手說,“媽媽,你欠了章叔叔多少錢?我長大了幫你還。”一瞬間,他鬆開了章洋的手,用雙手握住了我的手。他拉著我的手朝章洋說,
“章叔叔,我們家沒有錢。你不要現在問我媽媽要,等我長大了,我會掙錢還給你。”
我的眼中有些熱,我拉住了小人兒那可愛的小手,輕聲對他說,
“航航不要急,媽媽沒有欠錢。”
章洋朝許航說,“你媽媽說謊了,她確實欠我錢了。”
許航呆呆地問他,“章叔叔,我媽媽一共欠了你多少錢?”
那人伸出了一隻手指。許航問他,“一百塊錢?”
“一個億。”他搖搖頭,頗為得意地說。
我一時情急,朝他猛然喝到,“你怎麽能這麽胡說八道?”
他不甘示弱地回我,“難道就準你胡說,我就不能也胡說一番嗎?”
我蹲下身子,扶著許航的雙肩。他的小臉上,果然是一副傷心的表情。我急切著告訴他,
“許航,媽媽沒有欠他一億塊錢。”
“那你欠章叔叔多少錢?”
“不是,我就沒欠他錢,我沒欠任何人的錢。航航,你相信媽媽。媽媽從來不欠錢。”
一陣朗笑聲,加入了我們的對話。“許亦真,你搞不搞笑,你連六歲的小孩都說服不了。你該不會是要告訴許航,你從來不欠人錢,你隻會欠人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那人立即又說,“老虎要發威了,許航你趕快躲遠點。”
許航朝他大聲喊道,“章叔叔,我不和你做好朋友了,你欺負我媽媽!”
那人臉上的笑,終於收斂了一點。
我拉起許航的小手,對許航說,“航航,你別著急。”我看了看章洋的神情,隻好對許航說,“章叔叔剛才在和媽媽開玩笑。航航,你不要緊張。”
許航看看我,我朝他點了點頭。小人兒抬起頭朝章洋說,
“不是一億元,那是一百萬嗎?”
那人回複道,“比一百萬要多。這樣吧,許航,看你自己能不能問出來那個數字。”
許航不甘心地說,“那就是五百萬了?”章洋又說比五百萬少。於是許航又猜是三百萬。章洋又說比三百萬還要少。他們七嘴八舌,很快就將數字定在了二百五十萬。
這個時候,我們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我一直沒再說話。很快我們就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條路上。我牽著許航,準備和章洋說再見。他淡淡笑著,搶先開了口,
“不要因為二百五這個數字不高興。我是在說我自己。”
“謝謝你教許航數學。”我回複他。
“這個周末,我與我父母希望邀請你和許航還有你的母親,大家一起吃個便飯。可以嗎?”
我心裏一緊,張著嘴,不知道怎麽回絕。
“你放心,不是問你要你欠我的錢。”
我喃喃地說,“你不是說,那件事沒事了麽?”
“有些誤會,總還是要當麵解釋清楚為好。”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拉緊了許航的手說,“既然沒事了,還是不用見麵了吧。謝謝您。是我們弄錯了。這樣的情況,見麵也隻是徒增傷感。或者,我可以單獨去拜訪您父母致歉?希望他們能大人大量。”
許航拉著我說,“媽媽,你不帶外婆,但可不可以帶上我?我也想見爺爺奶奶。章叔叔,你爸爸媽媽很快要回家去了嗎?”
章洋說,“歡迎你,許航。是的,他們很快要回北京了。他們都很想再見到你。”
許航搖著我的手說,“媽媽,你就讓我去吧。我要去告訴爺爺,怎麽喂他家的大金魚。每條魚每天需要喂多少粒的魚食,我都在ipad上查到了。我要告訴他怎麽養金魚,那些魚才能學會在水裏停住不動的本事。”
我歎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那這樣,如果章總不介意的話,我就和許航周末的時候去拜訪一下您的父母。等您方便的時候就好,不用吃飯,我們坐一下就走。”
章洋看著我,淡淡地說,“好吧。地址你也知道,周六周日什麽時間都可以。你提前發個消息給我就行。”
我又一次頓住了嘴。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問出了口。
“可不可以問一下,我們能否到外麵見麵?我不想再去陸總的家裏麻煩他。我可以付錢。”
章洋嗤笑了一聲說,“你對你們陸總,倒是十分在意。不妨告訴你,那其實是我們家的房子,是我借給陸致成在臨江住的。你們來的那天讓他出去就是了。”
我衝口而出,“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朋友嗎?把他當司機,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租住在你家的房子,你們一大群人說來就來,隨便就把人趕出去一天,就因為你要用你的房子?”
章洋笑著說,“那好啊,我無所謂。他留下也可以,正好給我們做個見證。”
我有些窘迫,又接著說,“我看還是不要了吧。我們既然都沒事了,黑紙白字地寫著,我覺得還是不用麻煩陸總了。”我想到了什麽,急急說道,
“謝謝您的體諒。我畢竟以後還要在陸總手下工作,還請您理解。”
章洋回答我,“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女人心,海底針,此話真是一點不假。”
我停住了話語,幾乎想不到話來對他說。許航拉著我的手,抬頭看我。
我們還要這樣站在這裏,打算說多久的話呢?我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心裏其實已經很焦急了。是的,我很想快點回家去。我想立即發消息向陸致成道歉,我和許航看來並不需要分開,所以,我很想向他收回我說的關於永遠不會原諒他的那句話。我昨晚太冒昧了。我的腦海中不停浮現出,陸致成搖上車窗,他的那輛黑車,一瞬間決然地駛離我的樣子。
我踩踏了一下我右腳的鞋。
在這個時候,章洋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
“許亦真你知道嗎?辦公室戀情一般都是很難持久的。”
我心中一蕩,看向了他。
“你雖然工作了好幾年,也當了孩子媽媽,但我看你。”他搖了搖頭。“誰知道你當年是怎麽稀裏糊塗被人騙的。難道你想要重蹈覆轍?”
又是重蹈覆轍這四個字。夕陽下,我看不清章洋鏡片後的眼睛,如同當年我最後一次見到淩雲師兄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他說的話,也是與淩雲說的如此相似。
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雖然他不是許航的父親,或許他也沒有惡意吧。他是不是看出來了,我對陸致成有意?他看我年紀輕輕,已經“上當受騙”了一次,拖著一個幼小的孩子“艱難度日”,於是泛起了一些同情心,希望我懸崖止步,不要再被人騙?到時候再吃虧上當一次。
可惜他不明白。我對陸致成並無所求。
我朝章洋真心地笑了笑,
“謝謝你章洋,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