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如果魚兒離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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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雲師兄,
    謝謝你的來信。今天晚上,就在剛才,我在電話裏告知了章洋所有的事。他很受打擊。或許最後也有一些欣慰?許航是他與我姐愛情的結晶,不是什麽露水情緣的後果,怎能不令人欣慰!章洋向我敘說了很多他和姐姐的往事。我第一次知道,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人生的起起伏伏。隻是現在,姐姐離家不歸,也從來沒有聯係過章洋,我們都感到有些氣餒。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也不知道姐姐能否聽到我內心的呼喚,還是,那些隻是我對自己的心理安慰?
    我反複叮囑章洋,絕不能讓許航知道這一切,所以他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尤其是他的父母,我怕他們說漏嘴。許航還小,還懵懂不知世事。他兩次求我,別不要他。我自認為現在我還是他最親近的人,如果他知道了,我無法想象那對年幼的他將會是怎樣的打擊。章洋答應了我,我感到高興。命運對我們不薄,他終於讓許航找回了親生父親和祖父母!我深深地慶幸、感恩。
    一個人要怎樣才能去了解另外一個人?一個人要怎樣才會去愛上另外一個人?是因為了解之後愛上,還是在還很懵懂的時候,因為一些天然的好感和吸引力就會愛上,然後在愛的道路上,不斷地去發現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一路驚喜和感恩?抑或是,一路沮喪和失望?陸致成對我說,我將會是他一生珍視的朋友。他說,我沒有打擾他,從來都沒有。這些話,難道不是因為他對我很有好感才會說出來的嗎?難道真的隻有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我知道,最後他祝福了我的幸福,讓我感覺他放棄了。但是,那難道不是因為,他以為許航是我的孩子,現在我們與章洋是一家團圓,他不能打擾和破壞這一切嗎?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她幸福,即便是自己受苦,不是嗎?何況,他一定很珍視他與章洋的友誼,不能做那種,那種奪朋友“妻”的人。不是嗎。所以,我雖然為陸致成的話感到難過,但一想到這些可能性,還是聊有安慰。
    ps:是的,很遺憾,這一次你完全猜錯了。他沒有如我期望的那樣告訴我,一切都有他。他沒有告訴我,他會來照顧我們母子一生一世。你看,你也不是回回都猜得對,你畢竟遠在溫哥華,遠在藍天白雲的那一端。
    你的朋友,許亦真”
    有一束晨光,反射在我的臉上,將我叫醒。七月的天氣,雖然熱,每年習慣之後,也就不再覺得。這個夏天還算是好的,偶爾還有雨天,可以稍微透一口氣。我睜開眼,看著窗外對麵居民樓玻璃上的那束朝陽。
    我舉起手機看了看,沒有新消息。昨夜與章洋掛斷電話,到現在也才四五個小時。我提出今天見麵聊聊,他在電話裏最終沒做回應。其實,我也不想見他。他說姐姐沒有聯係過他,我相信。說得功利一點,我也就沒什麽動力與他見麵了。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他的衝擊肯定是很大的。自己深愛的女人,因為諸多複雜的因素與自己分了手,卻一個人不聲不響地生下了與自己的孩子,然後再離家出走,多年來杳無音訊。秦月的行為,對一個愛她的男人來說,應該是一種很厲害的打擊。
    可是,我能勸慰章洋什麽呢?我能把秦月變出來嗎?我不能。誰又來勸慰我呢?誰能幫我給我姐姐傳遞個消息,讓她肯回來見我們,而且還答應,會好好地愛許航?誰也不能。
    傷心人對傷心人,見麵也是徒勞無益的,不如不見。
    但是,如果章洋電話找我,我也會與他見麵聊聊的。畢竟,他還是比我要更可憐一點。如果是我,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去消解這樣的衝擊。
    媽媽你看,你憎恨的人,終於得到了他的傷心。那現在你的傷心,能稍微少一點了嗎?
    秦月,你又怎能忍心如此?我知道,我心裏的這些話,你也讀不到,現時現日,恐怕你也不關心。但是你的心,真的就這麽的狠麽?真的就是為了,生來與我們這些人認識,之後再與我們統統都分離?一個也不再關心,不再牽掛?
    我不願意恨你,罵你。我想,或許你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當年你與父親已經決裂,媽媽又不停埋怨你,我又懦弱隻知道哭,我們都隻會讓你悲傷、內疚。孩子,你又讓媽媽送給章家撫養。所以你心中已是無所掛礙,對嗎?你害怕失去你現在的家庭,你新愛的人,所以你打算再等等,再等幾年,等你的心傷完全平複了,等大家都事過境遷了,再來聯係我們,對不對?
    已經快六年了,你會不會是想等上十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十年應該夠了吧,秦月?
    好,我再等你十年。如果十年之後,你還不回來找我們,我就帶著許航到墨爾本去,大街小巷張貼你的照片,報紙電台,到處都貼滿找你的消息。到時候,許航也已經長大了,我也不怕他知道。
    我心裏一動,為什麽要再等上十年呢?如果能瞞著許航的話。以前我完全沒有頭緒,也沒有秦月同學好友的聯係方式,所以無從談起尋找秦月的下落。現在有了章洋,不是就可以問他,我姐其他同學好友的聯係方式了嗎?我就不相信,秦月能做一個完全的世外高人,一個從前認識的人也不聯係。我絕不相信。
    我長長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
    不過,就像章洋說的,我還不能太性急。我還是等章洋那邊心緒先平複下來,然後再慢慢問他。而且還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好象我在利用他一樣。
    我來到了電腦前。163信箱裏,過了一夜,淩雲已經回了信。
    “亦真學妹,
    你對你自己的魅力,稍微有點自信心好不好?你看我,日夜不眠地等候你的來信,任何時候都給你秒回,這世上還有哪個其他的臭男人能做到這樣?當然,我承認我自己也是臭的,尤其是今天下午從球場上剛下來的時候。坦白說,對你這部八點檔肥皂劇,我看得是津津有味,十分入戲。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的前女友,會不會也在地球的那一端,替我生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可愛的孩子,然後現在又在一些臭男人之間苦苦地徘徊?唉,許亦真,你要讓我今夜難眠了,你實在是害人不淺。
    雖然我用一整段話不遺餘力地讚美了你崇高的魅力,我還是要殘忍地指出,你的魅力也平平。你並非是水,也不是空氣。如果魚兒離開了水,人到了真空,那就不是擔心奪不奪朋友妻的問題了,那是會死人的。那是不管做不做奸險小人,也要拚死來試一試自己有沒有機會的。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啊呀呀,我的這句話,太暴露了臭男人的自私自利。或者說,這是我們人類的天性與弱點?
    我有罪,我承認。(你就沒有罪嗎?)
    ps:我陪著你,一路忍受你的忍受一切、原諒一切、一切以最弱者的利益出發、一切心理活動都這麽豐富多彩的日子,已經很多年啦朋友。但是我發現,不來毒舌一下,你恐怕難以清醒。美人如花隔雲端,莫要自歎非美人。人生在世不得意,還須一程接一程。moveonplease.
    你的朋友,淩雲”
    moveonplease。我又何嚐不知道?
    隻是,如果魚兒離開了水,她會張大了嘴,一張一合,費力地呼吸。她的淚,會不停地留下來,形成一個小小的湖泊,彎在她的周圍。但眼淚又能怎樣呢?再多也不能多到讓魚兒在其中自由自在地遊泳,不是嗎。
    就像淩雲說得那樣,還須一程接一程。風雨兼程。
    那個早晨,很安靜。我去廚房,煮了一鍋麥片粥,和一些小菜。吃了早飯,我回到房間,在電腦上做了點工作。許航與我媽媽也起來了,能聽見許航在門外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我推門出去,他們一起回頭,看著我笑。小人兒高興地問我,
    “媽媽,今天章洋爸爸還會來找我玩嗎?我還可以再見到章爺爺和奶奶嗎?”
    我呆了一下。小小的他,應該還不明白,這樣一個普通的周末,對他的人生意味著什麽。爸爸,章叔叔,章洋爸爸,這些稱呼的變化,不過是他小嘴一張,大人讓喊什麽,他便甜甜笑著喊什麽。我注視著他眼中的欣喜和光芒,我能體會他對我全然的信賴。我能感覺,隻要我在他身旁,他並不特別在意他對章洋稱呼上的這些變化。當然,我知道他是極度興奮的。終於有人來做他的爸爸,他終於也擁有了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爸爸”。這種感覺對許航來說,不知道是不是就好象,終於擁有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飛行器一般?
    小人兒催促著我給章洋打電話。我媽媽從沙發上站起來,默默走開了。
    我想了想,給章洋發了一條短信,問他白天有什麽安排嗎,許航想再見到他和他父母,可不可以。章洋沒有回應。過了半小時,看著許航眼巴巴的樣子,我給章洋的手機直接撥了過去。
    你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我放下了電話。
    許航興奮地說,“爸爸讓我們去,對吧?”我搖搖頭,牽著他的小手在沙發上坐下。想了想,我允許他看會兒ipad,告訴他下午我們去公園玩。他答應了。
    我媽媽麵色沉靜地從我們身邊走過。我有些黯然。我想告訴她,章洋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也很難過姐姐的事,但是我沒有。再找其他的機會吧。畢竟對媽媽來說,章洋那是理應承受的打擊。即便他再難過,也是他應該做的事,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叮咚叮咚,手機在桌上響了起來。我快步走過去,應該是章洋打回來了。
    我停住了手。是陸致成打來的,我心中一動。我拿起電話,走進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上。
    “喂,陸總你好。找我有事嗎?”
    他的聲音還是和平時一樣低沉。“許亦真,章洋在你那兒吧?伯父和阿姨讓我問問。”
    “啊?沒有啊,我剛才也給他打電話發消息,他都沒回。電話接通了,但他沒接。他早上出門前沒跟你們說,他要去哪兒嗎?”我有些不安。
    “昨晚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陸致成聽起來有些猶豫。
    “沒有啊,吃完晚飯我們就各自回家了啊。是的,後來我確實和他打電話到很晚。”我忽然很想跟電話那頭的這個人解釋一下。“我與章洋,我們以前其實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所以我們昨晚,一起回憶了很多往事。大概是淩晨一點多我跟他掛的電話。他當時不是在你家裏麽?他說他在樓頂天台上與我打電話,電話掛了之後我就不知道了啊。”
    陸致成沉默著,沒說話。
    我有些著急起來,脫口而出,“章洋不會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呢?他應該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他是不是也開始想,怎麽去尋找秦月的下落?
    “他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麽事?”陸致成仿佛能聽到我的心聲一般,有些冷然地反問。
    “我不知道啊。”我還是覺得忐忑,“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個朋友,對章洋來說,好象還挺重要的。那些往事,說起來其實也有些不太愉快。我不知道章洋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鼓起勇氣,準備開口告訴陸致成。如果他先答應我。
    許航推門跑過來,一下子環住了我的腰,大聲喊道,
    “哈哈媽媽,我抓到你偷偷躲在這裏和爸爸打電話,不讓我聽到。”
    他的聲音很大,我頓時尷尬起來,安撫了他一下,求他不要說話。小人兒仍然說個不停,跳著去夠我手裏的電話,說他也要和爸爸講話。我舉高了手機沒給他。
    陸致成的聲音在手機裏響起來,我將手機舉到耳邊傾聽。
    “許航的爺爺奶奶很想見他。我能開車來接你們到我家嗎?我再給章洋打電話試試,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麽名堂。”陸致成的聲音裏,似乎略有些惱火。
    我不敢惹他更不高興,立即說好。然後我們約了見麵的時間。
    我低頭告訴許航,今天他可以再見到他爺爺奶奶和爸爸,但他要聽話。年輕人做出了歡呼雀躍狀。我朝他噓了一聲,他朝門外看了看,噔噔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聽到他甜甜地叫家婆,問我媽媽,去不去章洋爸爸家,和他一起玩水槍、打水仗,還有機器人,那裏的玩具可多啦。我媽媽微笑著對他說,家婆不去,航航自己去玩,玩得開心。小人兒繼續試圖說服他的外婆同行,我媽媽輕聲慢語,與他說著話。
    我看著落地鏡前的自己。隻有在和陸致成通話的時候,我才能意識到我自己的心,跳得有多激烈。我知道,淩雲說的話都是對的。如果魚兒離開了水,人離開了空氣,不能活。而我對陸致成來說,既不是水,也不是空氣。
    但是為什麽,我的心還是這樣的不甘,我的手,還是要這樣不聽使喚,伸向那條我最喜歡的綠色長裙?
    我給鏡中的人兒,上了淡妝,塗了口紅。我將短發用啫喱梳起來,貼在腦後,象長發盤了發髻。我用我所有的瓶瓶罐罐,竭盡全力,試圖將自己的臉包裝成一個可能悅目的樣子。
    鏡中的女人神情肅穆,象是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
    是的,我不甘心。憑什麽我要這樣默默無聞地放棄,不竭力掙紮一番,就黯然離場?我的心裏,浮起了葉蓉蓉那張如清水出芙蓉般的臉。我不得不承認,鏡中的這個女人,無論再如何塗脂抹粉,都難以企及那種天然的美。但是,我還是不甘心。
    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隻是這年華匆匆逝如水,讓人傷。
    我牽著許航,等在我家樓下的街邊。和風溫暖地吹過,扶起我的裙角。
    等了好一會兒,一輛黑車緩緩開過來,是陸致成的車。我突然覺得緊張,全身都不自在。塗在臉上的東西,象一個麵具裹緊了我的臉,讓我的呼吸不順暢了起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陸致成搖下了車窗,他的神情有些冷淡,他朝我點點頭。我不自然地朝他點頭笑笑,打開了車後座。許航爬進了車後座,將安全帶係好。他頑皮地睡了下來,說黑叔叔的車子,坐墊比媽媽的車子舒服多了,他要睡一覺。
    我一橫心,關上車後座的門,一把將副駕駛的門拽開,一下子坐了進去。
    哎呀糟糕,裙角太長,卡進了車門處,我彎腰拉了拉,門回彈過來,卡緊了。我覺得臉上熱起來,匆匆說了一聲對不起,試圖走出門外去。
    陸致成說了一句,別動。他推門走了出去。
    我停在那裏,聽見車門響過,看陸致成轉過車身,走到我的身邊。他手搭在車門上,低頭看著我。我覺得一陣臉紅心跳,又用手去順耳後的頭發。他彎腰將我的裙擺從車門處輕輕扯了出來,放進車裏,替我將車門關上。
    等他係好安全帶,啟動車平穩地朝前開去,我還是緊張,心跳劇烈。我深深呼吸了幾次。我們很沉默,隻有許航在後座轉來轉去,開心地說著話,一會兒摸摸這裏,一會兒看看那裏。
    我想打破沉默,於是問身邊這個一直不說話的人,“你找到章洋了嗎?”
    他終於開口,回複了一句,“女為悅己者容。是嗎?”
    我一緊張,幾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麽。等聽懂了,對我的心跳又實在是毫無幫助。
    我有些羞澀,喃喃地說,“當然。若不為此,誰肯早起?”
    他的手指輕輕敲打了一下方向盤,又加了一句,“可惜有些浪費。”
    我的心猛然一空。他這是覺得,我打扮得難看?浪費了時間?浪費了那些瓶瓶罐罐?
    “我還沒聯係上章洋。他也沒回我的消息或電話。”
    我沒注意陸致成在說什麽。我木木的,滿腦子回旋著他的那句話。
    有些浪費。可惜有些浪費。
    我恨自己不爭氣,這樣短短六個字,都可以讓我快要哭出來。我真後悔,非要坐到他身邊來。我很想開口讓他把車停下,我可以換到車後座去,和許航呆在一起。我真希望我自己可以在座位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