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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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之後連著幾日大晴,冬日的暖陽曬得人一身溫暖,忘卻夜晚依舊的寒冷,伊昔出不了府,卻聽得每日府外街上日漸喧鬧之聲,已近年底了吧?
大靖瑤越郡主卻在某一日忽然來到蘆雪苑,伊昔記得那天她正躺在後院的太陽底下,手裏捧著本《大靖紀》無聊萬分地閱讀,那燦如繁星的眸子忽然出現在書頁上空的時候,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原來是郡主啊。”
“哈哈,沒嚇到你吧?”她一臉得意。
每次出場都是如此…突兀。伊昔搖了搖頭,正想起身去備茶,卻見湘月已經端著茶水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放下茶杯後望了伊昔一眼,又退了下去。
那個眼神伊昔閑暇時琢磨了幾日,依舊不甚明白。
那天容止瑤沒有聊到別的,卻是給了伊昔一對耳墜,說是裴稚小朋友托她給帶的。伊昔愣了半天,仔細一想才明白過來。
孩子的心,的確細膩啊。
容止瑤笑著說那對玉墜叫做“綠雪含芳”,隻見那白色的象牙邊囊內鑲著九顆精致圓潤的小翡翠,其外又包了一圈鏤空雕花金箔,色澤鮮亮,典雅華貴。伊昔心知這即使是在宮裏也是很珍貴的東西,推脫不成便隻好暫時收下,回房後將它放入了妝奩盒中的最裏層,也不再理睬。
靜安王每天都會在下了朝之後來蘆雪苑烘烘火,喝杯熱茶,有時甚至連晚膳也一並在這兒解決。這本是他的宅子,伊昔隻能任著他在屋子裏故我,自己則遠遠地處於一角看書,看湘月繡手絹,或是獨自發呆。
“湘月,第六冊你看見了沒?”某日伊昔在屋子的書堆裏,尋不到那本自己想要的書後,隻好沮喪地問著湘月。
當時裴斯卿正在軟榻上批改著什麽,聽了這一聲詢問緩緩抬了頭:“《大靖紀》的第六冊?”
伊昔埋頭在書堆裏,沒注意是他在問,悶聲回了一句:“是啊…怎麽找不著了…”
湘月已經從屋裏出來,幫著她一起找,忽然想起什麽後很是尷尬地對伊昔低聲道:“是不是沒了書皮的那本?”
伊昔看著她心內不由得一哀,點了點頭:“然後呢?”
湘月幹笑:“前日芳啟過來,尋了些不要的書過去說是要…要墊桌子腳。也許可能…那本書太過破舊,就夾在那些紙堆裏一並給了她去了…”
總之,那本書現在是在芳啟家某張桌子腳下躺著了。
那日伊昔鬱悶的緊,一整天沒和湘月說話,連著吃飯也不甚香。
第二日吃過晚飯,冷風刮得凶猛,伊昔精神缺缺,便想拉著湘月早點關門睡了,卻忽然聽到一陣沉沉的敲門聲響起。
打開之後,門外站著的竟是裴斯卿。
衣衫之上似乎還帶著屋外的冷冽之氣,一張精致的臉上卻洋溢著熠熠神采,與她的無精打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伊昔懶懶地問了他一句:“王爺這麽晚了…”又是來喝茶的嗎?
沒有說完是因為伊昔看到了他手裏揚起的書——《大靖紀》,第六冊?
裴斯卿將書放到她手裏,笑道:“你那是散本,這個看著應該舒適些。”
伊昔的睡意頓時飛走,雙手將書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裴斯卿揚了揚眉:“不讓我進去坐坐?”
伊昔讓出了一條道:“請進請進。”
那晚,伊昔成了有幸被國家領導人接見的布衣平民,畢恭畢敬地聽領導人如何描摹這片大好江山,民俗風情,所言之處,總之皆是一片美好。
最後,領導人要走的時候,伊昔掙紮了一下,還是將幾天前和湘月親手紮的那個防風效果上佳的燈籠點上蠟燭送給了他,也算是禮尚往來,總之不能讓領導人一個人回去的時候摸著黑摔著了吧。
過後證明此舉做得很對,領導人很欣喜很滿意。
有了書,伊昔隨後的生活又有了重心。所以連著幾日領導人沒來,她也沒怎麽察覺。
小寒這天,天未亮,窗外已映出雪亮雪亮的白光,伊昔起了個早推開窗,果然,下雪了。?
這雪下的極其大方灑脫,不是她記憶中家鄉裏冬雪的樣子,落地就化。它甚至還能看清楚六角形的形狀,伊昔不禁伸出手,接住那一片一片的雪花,回頭看地上已積起了白白的一層又一層,世界也變得白茫茫一片。
湘月衣服還沒有穿好就從隔壁的房裏跑了出來,邊走邊驚喜的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屋前的梧桐樹上,那些冬鳥在築得嚴嚴實實的窩裏叫的歡快,某隻調皮的鳥撲的飛出,在枝頭一顫,便將一大團雪抖落下來,而此刻正笑得一臉燦爛的湘月恰巧走到了樹下,便適時承接了那一團雪,瞬時便被灑成了一白白的小雪人。
伊昔在屋裏看著驚得一聲叫的湘月,也不禁彎著眉笑了起來。
“姑娘!你竟然躲屋裏笑?”湘月聽到笑聲回轉頭,頓時便有點惱,立馬衝進屋來要將伊昔拽出去,和著滿地的雪灑她一身才解氣。
伊昔笑著任她將自己推坐在雪地上,被她一捧接一捧的冰涼的雪花灑得一身,“湘月,你惱我什麽呀?你該去把那調皮的鳥兒找著,好好教訓它一頓才是…哎!”一撮雪竟然順著她的脖子滑進了衣內,瞬時冰得伊昔一哆嗦。
湘月停了下來,看著如自己般一身狼狽的伊昔,扯開嘴終於大笑了起來。
伊昔眼底頓時閃過一抹狡黠之色,趁著她不注意,將之前一直在搓著的一個大雪團往旁邊的她麵上一送,下一刻,某人便一臉驚詫夾雜著滿麵雪花壯烈加壯觀地倒下了。
伊昔掩著嘴角的笑意,站起來想湊過去看看她的狀況,沒想到卻被她忽然伸出的手將自己的衣服拽住。很好,伊昔倒下的時候心裏輕輕一聲嘀咕。
兩人頓時笑做一團,渾然忘記了寒冷。
“姑娘,上次你教我的那曲兒怎麽唱的來著,‘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晨迎接我,你潔白又鮮豔,看見你我多快樂’…然後呢?”笑鬧中,湘月忽然一臉燦爛的哼起歌兒來。
伊昔笑了笑,這還是某天兩人說到雪,她一時興起教給她的歌,沒想到一遍就讓她記住了。
“…‘我願你永遠開放,可愛的雪絨花,請為我故鄉永遠吐露芬芳’。”伊昔接著她輕唱了起來。
輕柔明亮的嗓音在雪地裏飄揚開去,湘月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睛靜靜的聽著,身體也隨著歌悠悠地晃起來。
漫天雪花尚且還在飄落,和著歌聲,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這時,從院子門口忽然遠遠地傳來一聲輕笑,伊昔聲音驟停,臉上的笑容也僵了半分。
湘月紅著臉站了起來,將還坐在雪地上的伊昔拉起,幫著她掃落掉身上的雪,然後才朝院門口輕喚一聲:“王爺。”
裴斯卿一襲絳紗袍,裏著圓領中衣,長身玉立於雪地裏,清俊奪人。他深邃的眸子望向伊昔,看著她的臉上雖紅暈,眉目間的生動也都在,但褪去了之前的笑容,換上如往昔般的清冷的神情,心內便又生了股惱意。
“嗯。本王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奴婢…那個…剛剛摔了一跤,姑娘想將我拽起來呢。”湘月感覺到裴斯卿神情忽然的一淡,雖不甚明白為什麽,也隻好編了個理渾說一番。
裴斯卿卻沒有細聽,隻是望著伊昔,仿佛要將這半月來未見的時間都補回來。伊昔微朝他欠了欠身後,就轉身去替湘月拍掉落在她肩上的雪。皓白積雪中,她那薄薄的耳廓邊此時卻漾起了一層極淡的紅暈。
裴斯卿一愣,而後便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她可是因為自己聽了她的歌聲去了,而起了羞澀之意?
“王爺…天冷,要不進屋坐坐吧?”湘月瞥了眼身邊的伊昔,朝仍站在院門口的裴斯卿問道。
裴斯卿便要邁開步子過去,身後的岑茗卻將手裏捧著一件狐裘大衣替他披上,上前阻止道:“王爺連夜兼程趕回來,這會兒肯定累了,還是先回房休息一下要緊。”
於是他停下了腳步,朝伊昔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道:“那就不進屋了。”便慢慢地轉了身。
湘月拽著雙手冰冷的伊昔回房烤火,心想王爺怎麽去南縣半個月不到就回來了。又望了望一臉漫不經心的伊昔,自己這半個月來未曾和她提過這件事兒,確實是不情願,但更重要的是,她也並未問及。
每日裏除了練琴,就是捧著本書在看。
湘月看到這樣的伊昔,心情總是會莫名的好,仿佛不用去擔心一些不期料的事情,以及改變,她甚至希望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領著伊昔,她將幾年前埋在樹下的一壇紅曲挖了出來,斟了滿滿一大壺後,又嚴嚴實實封好依舊埋在那個坑中,伊昔將酒壺拿去熱,滿是作弄的神色問道:“湘月,這坑裏本來應該有兩壇的吧?這麽喝一點喝一點…然後就隻剩下一壇了是吧?”
湘月隻是捂著嘴嗬嗬的笑。
酒很香,入口有點微辣,喝完後口中卻又回味著絲絲甜意。兩人悠悠哉哉地喝著酒,打著雪仗,半日便悄無聲息地溜了過去,?這會兒剛吃過午膳,伊昔正想休息會兒,岑茗卻忽然來了蘆雪苑,說王爺讓她去書房一趟。
伊昔也沒多問什麽,湘月將那蓑衣密實地替她穿上,才讓她隨岑茗出了門。裴斯卿的書房在華禦庭的東麵,雖說是房,實際上卻是一棟不小的閣樓,褐瓦飛簷,顯得靜謐安寧。
岑茗將門輕扣兩聲後,便推了開來,然後才揮手示意伊昔可以進去了。
裏麵很安靜,伊昔在外脫下蓑衣,抖掉上麵厚厚的積雪,才輕輕走了進去。
環顧四周,屋內除了珍奇器物,壯觀的當屬藏書了,竟在左側書桌的後方分了四排書櫃收放。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毛筆顯然剛被用過,青硯內的墨尚且粘稠。
他不在麽?
“伊昔。”靜謐中,裴斯卿的聲音忽然從右側的屏風後傳來,伊昔一愣,走近了才知,原來裏麵還有一間房。
房裏熱爐散著暖氣,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紫檀香。裴斯卿早已換下官服,穿了一件玄色長袍半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手裏捧著本折子,眉頭深鎖。見伊昔進來了,卻立即放了下來,起身走過來捧著她的臉柔聲問道:“外麵冷吧?看你鼻子又凍紅了。”
伊昔被他牽著來到軟榻上坐下,目光掃過他的側臉,雖帶著微笑卻仍掩不住眉間的疲倦之色,便隨意問道:“王爺既然公務繁忙,就應該好好休息。”
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驚喜:“伊昔,你在關心我。”
伊昔一臉淡然,不做回應,忽然鼻前飄過來一陣酒香,她朝爐火旁望了眼,果然看到了一個細腰圓足角——他在熱酒?
裴斯卿勾著唇笑道:“休息之事可以暫緩。今兒宮裏送了些酒過來,想邀你一同來品一品。”說完就起身拿過那細腰角,往桌幾上的兩個白玉杯盞中斟了些,然後才撩開衣擺坐下,滿眼期待地望著伊昔。
伊昔眨了眨眼,心想今兒是什麽日子,隨處都有酒喝。在他殷切的目光下,隻好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這是…”
裴斯卿笑道:“青梅果酒。怎樣,味道如何?”
伊昔在那個世界也是喝過這種酒的,卻遠沒有此刻杯中的這般清冽、甘醇、細膩,它的果味更濃,酒香似乎被掩蓋,但是在口裏含上一會兒,又覺舌尖微醺,淡淡辛意蔓延,而後酒意才緩緩襲來。
她不禁朝他點了點頭。
裴斯卿笑著拿過桌上另一杯:“小時候,母妃經常會在蓮落宮後院的樹下挖出幾壇酒,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那是她什麽時候埋下的。”說完又笑了笑,“好像永遠也挖不完似的,每年都有的喝。”
伊昔隻是靜靜地喝著杯裏的酒。
“我哥知我喜極了這酒中的果味,就讓宮裏的釀酒師傅特意將果味加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給靜安王府送上幾壇。”他說著將極亮的眸子望向伊昔,“伊昔,這次去南縣,你可知那縣官在酒宴上用了什麽酒?”
伊昔揚了揚眉,有幾分像了他的樣子。
“哈,他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釀酒師傅,弄出來的酒竟然和宮中的味道一樣!真讓我感歎他的別有用心,簡直是挖空心思,極盡拉攏之態啊!”
“王爺身份尊貴,區區一個地方縣官當然得巴結。”
“…伊昔,你知我為什麽去南縣嗎?”
伊昔搖了搖頭,仿佛現在才恍惚記起他是有幾日未見了。
“今年冬天難得一遇的極寒,南方冰災嚴重,尤以南縣為最。出行不便,農田也受創,受災的百姓急需物資,可是當地縣衙不但不開倉濟糧,還與黑商勾結,暗自抬高物價,以武力強迫百姓購買…”
“可憐那些溫飽尚且不能顧及的百姓。看來天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伊昔淡淡接道,忽又想到什麽:“王爺是如何處置那縣官的?”
他淡笑:“烏紗帽連著他那顆不甚聰明的腦袋一同落了地,他那小金庫也讓我一把火燒了。所幸朝廷物資去的及時,百姓死傷不大。”
這個王爺果真不能惹,伊昔心中暗暗地想。
“還記得元乞那日的李茂嗎?今年武試得了個第一,不過這人氣焰太過囂張不知收斂,才上任不到兩個月就得罪了朝中不少的人。皇上正想著讓他去南縣當個縣官試試,武官辦文事,或許還真能挫挫他的銳氣。”裴斯卿說著又給兩人斟滿了酒。
伊昔依舊隻是靜靜地聽著。
“此次去南縣,還走了一個地方。”裴斯卿卻忽然緊盯著她的眼睛道:“來年春祭工部用材量比較大,南縣靠近大靖最大的丘陵地區,喬木繁茂,當地的曾家采的木質上等,相信…不會比以往錢氏的差。”?
“是麽,那挺好的啊。”
“聽說錢氏目前已經從中原撤出了很多產業,甚至幾天前,那遠在秦古島的太仆侍卿錢浩然還在上報朝廷,說要告老還鄉,看來這大靖土木的龍頭之位,很快就要換人來頂替了。”四十未及就告老還鄉,不怕得罪朝廷便是早已想好了退路。
伊昔抬起頭坦然地接受著他的目光:“王爺為何與我說這些?”
“他…家的事,你不關心麽?”他目光灼灼。
“既然是他家的事我一個外人為何要去關心?”她低眉拿過還有些燙手的細腰圓足角,又給兩人斟滿:“王爺,這果酒真的不錯。”麵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裴斯卿嘴角微往上彎,柔聲道:“本來還要晚幾天才能回,但是一想著和你喝這酒,就硬是擠出了幾天…伊昔,這些天,你可有想我?”
伊昔差點被送入口中的酒嗆到,微紅了臉,心想這話該讓她如何作答才好。
裴斯卿將她的緋紅收入眼裏,笑道:“就當你也是想我的吧。”忽然又變戲法似的從掌心變出了一個小錦盒,遞到她眼前道:“在南縣的夜市,給你買了件東西。”
伊昔淡淡掃了那東西一眼。
“不打開看看?”他揚眉道,卻許久不見她有反應,悶不過隻好自己將錦盒打開。
看著盒子裏的東西伊昔眉眼動了動,那是一塊橢圓形的深棕色鬆香,圓潤柔和,如凝脂一般剔透,散發著淡淡馨香。他是怎麽知道自己需要這個的?
裴斯卿將盒子從桌子上推到她的麵前,才拿過酒杯喝了一口。
“當時就是路過,被那攤主給拉住講這東西如何如何的好,聽湘月說你練琴比較勤,可能用得著,幹脆就買了。”
伊昔盯著眼前的東西,心內忽然產生了一絲惶恐。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為算不算玩火,最後會不會燒到了自己,她有些怕看了他的眼神,忽然也想到了封霖經常講的一句半玩笑半真的話:“丫頭,你沒看見我眼底赤裸裸的愛意嗎?”
眼神若真能藏住什麽,其中一定不包括愛意。
她有些心虛的時候,便會用玉皠講過的話來鼓勵自己:“靜安王就是一杯毒酒,冉青卻心甘情願地喝了。”
於是伊昔伸手將那個錦盒拿了過來,笑著說:“多謝王爺了。”毒酒就毒酒,最終究竟誰死誰傷,誰又說得定?
正想著的時候,手腕忽然被他握住,然後就被牽著走到了一側的大木桌旁——伊昔看到了那兒正攤著的一幅未完工的複羽欒樹圖。
為什麽從隻有幾根木柱子的紙上看出是幅複羽欒樹圖,是因為畫的頂上方寫著五個工整的大字——“複羽欒樹圖”。
“王爺畫的?”伊昔拋開之前的雜想,困惑地望向旁邊清俊的男子。
他笑著搖了搖頭:“是稚兒,讓你替他畫完。”
畫完?伊昔蹙著眉頭移步來到桌前,看著那幅實在不知該從哪兒才能著手的畫,不解也頭疼。
況且她的畫工也實在不怎麽樣。
“…太子殿下為何要我畫這個?”
“他母親生前最愛的就是複羽欒。”裴斯卿眼底閃過一抹思索之色,邊說邊往她身邊走近了幾步,“聽止瑤說,稚兒前幾天還特意送了對耳墜給你?”
伊昔全然沉浸在思考中,沒注意他的手已經撩開了她鬢側的發,撫上了她的耳垂。
“為什麽沒有戴,不喜歡嗎?”低沉的嗓音就在耳側。
伊昔發覺他湊過來的臉時,心一驚便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了之後才明白,他剛剛隻是想將她耳上現在配著的這對墜子看一看。
她收起麵上一晃而過的驚慌,低頭將鬢發理好說道:“那禮物太貴重了,伊昔受不起。王爺如果可以的話,幫伊昔個忙替我還了回去吧。”
“隻不過是一對耳墜,收下有那麽難麽?”裴斯卿伸出手將她拉近,替她理好鬢發,“伊昔,稚兒如果說想見你,你會隨我進宮嗎?”
伊昔掃了一眼身旁這錦衣男子,淡道:“王爺還是替我想想,這畫究竟該怎麽畫吧。”
裴斯卿看她不怎麽想談及此事,也隻好作罷,轉過身同她一起望向這畫說道:“這枯枝確實醜了點,要畫完的話,確實有些難度。”
伊昔卻忽然靈光一閃,便接著他的話很自然地說道:“何況我畫工實在不怎麽樣,所以王爺還是替我回了太子殿下吧。”
他聽了這話竟是一愣,微揚了揚眉:“你可以稍微示意一下動動筆,稚兒不會在乎你畫的怎麽樣的。”
“那怎麽行,這是太子殿下的母親最愛的畫,怎能讓我就這麽給糟蹋了。”伊昔說完就背過身走到桌前,攬住袖子緩緩地拿過桌上的酒杯。
裴斯卿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他既然讓你畫,便是不在乎你畫工怎樣,又怎至於說什麽糟蹋。”
可是伊昔卻渾然不為所動。
他笑了笑,走到她身後,貼著她的耳側說道:“伊昔,稚兒是想與你親近。”
“噢。”那又怎樣。
“你忍心讓我把這幅畫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伊昔無所謂道:“王爺忍不忍心是王爺的事,可是這會兒畫不了就是畫不了,難不成王爺連我實在力所不能及之事也要來強迫我?”
裴斯卿盯著她眼底那抹奇異的神采,失笑道:“這不過是一幅畫…”
“是啊,不過是一幅畫。”伊昔勾著唇笑道。
許久,裴斯卿才輕聲問道:“伊昔,你真不會畫?”
她點了點頭,忽又偏著頭道:“或許勉強一下也可以。”
裴斯卿失笑道:“伊昔,你究竟在想什麽?”
“我在想,”伊昔仰頭將杯底的酒喝完,“如果我畫,王爺能允我一個願望麽?”
“可以,隻要不是想離開。”裴斯卿嘴角隱著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伊昔感覺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就像很久以前在梵斯頓上體育課,測八百米的時候,對那一聲哨響充滿期待又恐慌的心情。她隱隱覺得自己需要做點什麽,為那未知的將來,為他不知什麽時候便會終止的三分熱度,為自己心心念念想拿回來的自由。
但是在八百米的跑道上,她從來不曾孤獨,因為每回都有封霖緊隨著她在內圈跑,讓她忘記越來越艱難的呼吸,沉重的腳步。而如今,她若要跑向終點,隻有靠自己。
“那可不敢。”
說畢伊昔便轉身來到那張大木桌前,上下搜尋,終於從最底層的抽屜裏找出一張新的白紙,將之前的畫撤了下來,然後把白紙鋪平了在桌上。但在要拿起桌上的畫筆前,伊昔忽然停下。
她笑著望向旁邊的裴斯卿:“王爺幫我磨墨吧。”
裴斯卿眼底閃著莫名的光,點了點頭就在一旁安靜地磨起墨來。
伊昔等他弄好,才抖著筆蘸足了墨,在白紙上挑著幾個點依次潑下幾滴墨汁兒,嘟著嘴吹了起來。
那墨汁兒順著她吹的方向在白紙上蔓延開粗細不等的枝枝蔓蔓來,像極了寒冬裏嶙峋的枯枝,吹了許久便見一棵又一棵樹身在白紙上挺立起來。然後用筆在那細枝上重重地添上幾筆,突顯出樹粗壯的軀幹,末了又拿過另一支筆,蘸些墨汁,細細地在粗枝上延伸開一些勾連,枝上空中再點上幾片枯葉,加上畫紙右側大片的留白,讓整張畫瞬時顯出一種端莊的美麗來。
在窗外雪停了的時候,畫也終於好了。?
“紙張雖然沒有之前的好,但那張真的太局限人的想象力了,你看,就交給太子殿下這樣一幅畫兒,怎樣?”伊昔很是滿意自己許久未爆發的創造力,從桌上拿起畫紙,笑著對一直靜立在旁邊的男子道。
裴斯卿眼底泛著深幽的光,盯著那不知從多久之前就隻專心於畫畫的某人,抬起的臉上眉眼微彎,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仿佛初春的一抹暖風掃過,花開靜美,清香沁脾,右嘴角下還隱隱有著一個小梨渦,那一抹柔意似乎像要融化掉心間的某些東西。
“伊昔…”他出聲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喉間的幹澀。
然後,就已經伸出手,攬過她,吻了下去。
伊昔沒有來得及躲開。唇相觸的那一刻,她仿佛聽見了腦中轟的一聲響,腰上是他有力的雙臂,近在眼前的是他長而密的睫毛,連鼻尖都充斥著兩人混淆在一起的氣息。
一時之間恐慌如一團烈火將她點燃,在他要加深這個吻之前,伊昔扭頭猛地往後一退,連帶著他也猛地一傾,兩具身體毫無預料地將桌子撞動,連帶著上麵那些紙張筆墨也隨著紛紛掉落——終是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這一退,伊昔的側腰便生生撞上桌旁的木椅突出來的扶手,即使隔著層層冬衣,那痛意也迅速從腰襲遍全身,她皺著眉呻吟了一聲。
唇停在了她的唇側,裴斯卿一時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低聲啞道:“伊昔?”
伊昔僵在那裏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中亦是一片雜亂不堪,惱怒無從發泄,她隻能狠狠地瞪著他。
裴斯卿明白過來後,抵著她的額頭笑彎了嘴角,許久才親昵地擁住她,往靠窗的軟榻上走去,邊走邊柔聲問道:“撞疼了?”
伊昔咬著牙忍住疼,隻說了句:“沒事兒…”用手背抹去唇上濕意,卻不小心看到了一地的狼籍,頭腦瞬時清醒,脫口就問道:“王爺,畫還好吧?”
裴斯卿將她擁入懷裏,在她受傷的腰上輕輕地揉撫,輕聲笑道:“還在桌上安好,未曾遭殃。”
伊昔又將他狠狠腹誹了一番後問道:“那…之前的約定還算數的是吧?”
腰側的手有一絲的停頓,“算數。”
伊昔低著頭扯出一絲笑:“好,王爺莫要忘記今日之言就行。”
他卻在她耳邊用著魅惑的語氣輕聲道:“當然,今日之事本王必然不會忘記。”
於是伊昔的臉上又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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