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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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天長地久有時盡
    “姑娘又要去鬆煙嶺?”湘月剛整理好院子裏那些曬著太陽的藥草,回身卻見伊昔背著琴從屋裏走了出來。
    “嗯。”伊昔朝她笑了笑,“湘月,我如果回得晚,到飯點你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湘月望了她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山上小心些。”
    伊昔輕輕應了一聲,出了院子門。
    路上遇見的那些靜安王府的丫鬟,都會朝伊昔低個頭道聲安。伊昔平常很少出蘆雪苑,也鮮少有人來她那兒逛,除了湘月,還有那個晴雲,並不認得其他的什麽丫鬟,卻偏偏她們都知道她是誰,一口一聲“伊姑娘”喚得親切…又隱隱帶著一絲嫉恨。
    她低著頭從她們身前走過,不用去細看也知那些人眼裏會是怎樣的一抹眼神。
    山上很冷,密密的林木遮掩,陽光透不進來,風一過,直竄入衣服裏,冷的伊昔直打哆嗦。在山路上走走停停,她時不時仰頭將路過的那些樹仔細研究一番,終於在走到山腰處的一塊小平地時,停了下來。
    麵前的那棵樹,有著需將近三個人才能環抱得住的樹身,樹葉是玫紅色菱形的——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天也長得甚是繁茂,枝幹散開後整棵樹就像極了一個正撐著頭思索的孩童。
    最重要的是,樹下泥土中露出的粗根上,刻著三個星形標記。
    這便是玉皠說的那棵寒樟了吧?
    “冉姑娘在鬆煙嶺的那棵寒樟上養了一隻醉紅鴿…”
    在醉香居的時候,玉皠是這樣和她說的。醉紅鴿,據傳聞,是一種甚是美麗的信鴿。
    伊昔放下琴,將裙擺打成一個結後,沉住氣縱身一跳,攀上最矮的那截樹枝,而後再一甩身便跳到了樹上。
    爬到了一半的時候伊昔停在了那裏,環顧整棵寒樟錯綜的枝幹,果然在一個很隱晦的枝幹處找到了那個小小的鳥巢,但是傳說中的醉紅鸚卻並未見著。
    她心一緊,側著身子撥開了樹枝,用手朝那個巢探了探,在發現巢裏還帶著些溫度的時候,她才放下心,慢慢地從樹上下來。
    心中埋著的某個黯淡的願望此刻卻因為那隻鳥亮堂了許多。
    背上琴下山時,已近中午時分,剛踏入馥香園,遠遠地便見翠語亭裏靜靜地坐了個人,旁邊還立了個女子。伊昔的心沉了半分,挪步慢慢走近。
    是容止瑤。
    容止瑤放下杯子,笑道:“伊姑娘總算是回——”在看清了伊昔後,她卻忽的一下站起身子:“今兒在山上摔著了還是怎麽的了?怎麽這般狼狽?”衣上滿是褶皺,幾處還有被勾壞的痕跡。
    伊昔朝她欠了欠身:“回郡主,是奴婢練完琴下山的時候不小心…”
    “傷著了嗎?”容止瑤皺著眉拉過伊昔的手。
    伊昔低著頭有些微微的不好意思:“沒傷著,當時正好抓住了旁邊的枯枝,隻是跌地上髒了衣服。”
    容止瑤這才微鬆了口氣,放了伊昔的手。
    “郡主在這兒等誰嗎?”伊昔疑惑地問了聲。
    容止瑤仿佛才記起自己來此的原因,伸手將伊昔的琴卸下來交給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的女子:“心蓮,你將這個放回到蘆雪苑湘月那裏,告訴她一聲伊姑娘我領著出府了,叫她不用擔心——弄好之後你就回宮去吧,也別等我了。”
    伊昔微微一愣,看著那女子將自己的琴接了過去後,低了低身子便轉身離開了。
    “郡主,這個恐怕不好吧?”
    容止瑤卻笑著挽了她的手道:“沒關係。這個時間點你怕是還沒吃東西的吧?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伊昔站在原地不動說道:“我待會兒回蘆雪苑隨便吃點東西就行,出府的話還是算了,郡主也知王爺他是有…”
    “他有禁令又怎麽了。今兒是我帶你出去的,要怪也該怪在我的頭上。”
    伊昔仍舊一臉猶豫地望著她。
    “不用擔心啦,他今日被皇上困在慶元殿,一時半會兒別想出來。你就放心地和我去吧,我保證在他回來之前你一定回得來可好?”
    伊昔聽著她滿是商量的語氣,無奈地笑了笑:“什麽地方的東西這般好吃,讓郡主如此掛念著?”
    容止瑤見狀拉了她就往外跑去:“你到那兒便知道了。”
    於是,伊昔便跟隨著容止瑤走出了靜安王府的朱紅大門,跨過門檻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僵立在那兒,顯得頗為尷尬的兩名侍衛。
    京城永遠是繁華熱鬧的,不管是酷暑還是寒冬,熙攘的青石街頭,來往人群不斷,布衣平民錦衣公子俏麗紅妝,入目皆是風景。甚至在某個繞了不知多少個彎的小巷深處的一家緊閉著門的酒樓前,都立著兩個容貌清俊的公子,一個明麗張揚,一個內斂儒雅,讓繞到這兒來的人都不禁頓足一看,歎一聲絕代風華。
    伊昔來不及細看路人的眼神,隻顧得上輕聲安慰身旁這沮喪憤怒的郡主大人:“郡主,這個店家或許是…家裏有事關門營業幾天而已。”
    容止瑤仍是狠狠地盯著那鍍漆的匾額上幾個鬥大的字——“火趣記”,仿佛要用眼神一寸一寸將它摳挖下來。
    “哼,不就誇得他幾句東西好吃麽,怎麽還給本郡主擺上臉了?家事?他能有什麽家事?哼,即便是再好吃本郡主也決定不來了!”
    伊昔微笑,對她口中的那個“他”表示不感興趣。
    然後,容止瑤終於在自己控製不住要踢上門之前轉了身,鐵青著臉領著伊昔走了。
    時間約莫到了未時,伊昔肚子已經開始有了餓意,隻是礙著容止瑤的麵子不好說。兩人出了巷子,隨後又繞繞拐拐,最後終於進了街頭一家並不是很大的酒樓。
    容止瑤說:“這家也不錯,當年我第一次偷溜出宮的時候,吃的就是這家的。”
    果真第一次的總是最好的。伊昔跟隨她在二樓某個靠窗的雅座坐下來後,心想。
    “真是,今兒本想帶你去嚐嚐那兒的烤串兒的…”
    伊昔看著她明麗的容顏上又漾起不滿之意,不禁開口勸道:“郡主不用著急,奴婢…”
    “伊昔,說‘我’就好,別說‘奴婢’。”她一臉正色。
    伊昔笑了笑,接著道:“好。我是看那店的匾額尚在,不曾染塵,門上也沒貼著什麽此店轉讓之類的話,所以想勸郡主一聲,那店家隔得幾天一定會回來的,不用著急。”
    果然容止瑤麵色緩了緩:“我哪兒著急了?就是氣不過好不容易帶了你出來,想讓你也嚐嚐鮮,他卻在這時候給我關門了。”
    那聲“好不容易”讓伊昔有些低落。
    這時,灰色布衣的店小二忽的出現在桌邊,朗聲道:“誒客官,您先稍等片刻嚐嚐我們店上好的碧螺春,飯菜很快就上來。”說完放下熱茶調皮地望了一眼容止瑤。
    容止瑤咧著嘴朝他笑道:“小福啊,多謝了啊。”
    原來都成熟人了。伊昔掃了那小二一眼後,拿過杯子,先替容止瑤倒滿茶水,才給自己斟了些許。
    小二走後,容止瑤領著伊昔朝窗戶樓下巡視了一番,神秘地說道:“伊昔,看見沒,這屋腳下的這個,還有立在那個攤前的那個,都是自我們出了府就一路跟過來的。”
    沒想到伊昔很淡定地望了那些人一眼後回了句:“嗯。”
    “哎,出個門都被人盯著,這感覺真不自在。”容止瑤輕歎,又問道:“伊昔你這幾個月…出過府沒?”
    伊昔喝了口茶:“上個月和王爺出來過一次。”
    “這樣啊。和他一起出來肯定悶得慌吧,又不自由。你說,他好好的把你鎖府裏算怎麽回事兒呢?”
    “王爺不是說白氏謀反之事,還沒具體查清楚麽。”
    容止瑤嘟著嘴:“任誰都知道那事兒與你無關。”
    伊昔隻是淡笑。
    不一會兒功夫,店小二將點的那些菜都依次端上桌來,一時菜香撲鼻,腹中的饑蟲瞬時也開始叫囂。
    容止瑤大快朵頤間,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伊昔,聽說裴稚那小子讓你給他畫了幅複羽欒?”
    伊昔收回想要夾菜的手,望著她緩緩地點了頭。
    容止瑤說道:“秦姐姐生前最喜歡的就是複羽欒,畫了不知多少幅…”
    伊昔隻是看著容止瑤,不動不語。
    “稚兒那小子啊,從小就粘人,偏三歲不到就沒了娘…秦姐姐走的那天,稚兒強撐著硬是沒掉一滴眼淚,回屋後卻將秦姐姐的那些字啊畫啊什麽的都寶貝著收到了櫃子裏,任誰也不能翻動。他現在竟然讓姑娘畫這個,嗬嗬,真是難得。”容止瑤話裏有話。
    伊昔放下了手裏的碗筷。
    容止瑤繼續說道:“那晚稚兒高燒不退吵著要去靜安王府,回去後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伊姑娘不是靜安王府的那棵複羽欒樹,不能在宮裏活下去,既然如此為何不能讓她來宮裏陪著稚兒呢?我恍惚了半日,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伊昔有點食不知味:“伊昔不過安慰過太子殿下幾句,那幅畫也不過是隨性而成的而已,太子殿下實在沒有必要這般…”進宮?想來也讓她覺著後怕。
    容止瑤舀了一勺清湯到伊昔的碗裏:“稚兒啊,就那點小心思。不過姑娘畫的那幅畫兒也著實新奇,讓他整天愛不釋手。他如此歡喜著你,真讓本郡主看著吃味兒,你啊,有時間就去宮裏看看吧,那小家夥巴望著呢。”
    “好的。”伊昔微低了頭。
    “還是中原好啊,那漠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萊河如今幹的喲,偏又遇著這百年難得一見的極寒。”
    當下明顯已過了午膳時間,二樓卻忽然來了幾個很是豪邁的男子,穿著頗為怪異,一張張紅撲撲的臉上布滿風霜。
    容止瑤靜了下來,轉頭望了那群人一眼後,才一臉漫不經心地端碗吃飯。
    “大哥,還是來年開了春再去吧,漠北那樣的環境,兄弟我實在挨不住了。”一男子仰頭喝盡一杯熱茶,哀嚎道。
    那虎背熊腰顯然是大哥的人擰著眉正要答話,旁邊一個稍微瘦小的男子接著道:“是啊。如今蒼厥與狼族撕破了臉,屋漏偏逢連夜雨,遇上了極寒,不久前蒼厥不是還向我大靖求援嗎?如此情形,咱們等氣候好些了再去,頂著大靖國子民這一稱號,到那兒絕對受用著呢。”
    說完大夥兒都笑開了,那位被稱作大哥的人也點了點頭道:“也好。這京城確實還是舒服些,咱們養精蓄銳,明年再賺它一筆狠的!”
    “大哥說的好啊!待得日後蒼厥王耶斯魯把他那什麽公主嫁過來,咱們的生意隻會更好!”?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伊昔低著頭往嘴裏送了一小口飯。
    “也是,不過總之不會是那個‘天女’啦,聽說從馬上摔了下來到現在還沒醒呢。這要是一摔給摔成了個傻子,大靖皇帝還會要麽?可惜了可惜了。”
    伊昔拿碗的手很不巧地抖了一下。
    “也確是可惜了,聽說那女子生得還不錯,要是嫁到我大靖來,說不定癡情的皇上還真能把那死去的秦皇後給忘了。”有人歎道。
    容止瑤已經放下碗筷笑著站了起來:“這幾位大哥原來是從蒼厥歸來的啊,一路辛苦了!”
    那幾個男子轉頭望著已走到桌邊的錦衣貴公子,大方儒雅的風度讓他們都不禁愣了一愣,還是那做大哥的率先起了身,抱拳道:“因為天氣冷一路上確實艱難了些,我替兄弟們多謝姑娘一番關心了。”
    容止瑤忙訝道:“你竟是一眼就知我是個姑娘啊。”
    那大哥爽朗笑道:“這世上哪會有長得像姑娘這般…這般纖弱美麗的男子?我們這些從漠北回來的人,當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容止瑤忙謙虛地說:“不敢當不敢當,不知這位大哥怎麽稱呼?”
    那男子朗聲道:“敝姓譚,單名一個頗字。”
    容止瑤微斂了笑朝他道:“就稱你一聲譚大哥吧。小妹看著各位既然都是從蒼厥回來的,就是想向譚大哥打聽一件事,在慕斯達有沒有聽說過…錢氏?”
    語畢在座的男子都愣了愣,那譚頗點著頭琢磨道:“有聽說過,那可是個被蒼厥王耶斯魯寵極了的官兒,朝堂上呼風喚雨的角兒。不過我說的這錢氏是不是姑娘要問的那個錢氏,就不能確定了。”
    容止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此他還真去了那兒啊…”又問他們道:“我聽說那位錢大人也並非土生土長的蒼厥人,怎麽才幾個月就官至如此之高了?”
    譚頗聽完很是抱歉地回道:“這個——我們兄弟幾個在蒼厥也都是生意人,官場上的事並不是很清楚,恐怕…”
    容止瑤忙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小妹就是隨意問問,隨意問問…”說著還想道幾聲謝,卻忽然瞥見伊昔不知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
    她仿佛沒看到容止瑤一般,隻是盯著譚頗悶聲問了句:“請問…那‘天女’真從馬上摔了下來?”
    譚頗疑惑地看著伊昔,點了點頭:“這在蒼厥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了…”
    “可還能救得回來?”
    容止瑤不禁奇怪地望了一眼有些焦慮的伊昔,隻聽得那譚頗正色道:“這…聽說那公主從馬上摔下來之後就落得個人事不醒,命倒是還在那兒懸著呢,到最後會不會死就不知道了。”
    伊昔臉色微微泛著白。
    隨容止瑤出酒樓的時候,冷冽的冬風將伊昔吹得瑟瑟發抖,京城哪裏好呆了,不一樣是錐心刺骨的寒意麽。
    容止瑤攬了她的手,說道:“伊昔,咱們回府吧。”
    伊昔卻立在那兒,久久沒有回答。
    “醉香居”的後門永遠是那般蕭條,守門的大嬸見了伊昔隻是麵上一愣,什麽也沒問就開了門讓她倆進來了。容止瑤跟隨著伊昔到了玉皠的房間門口,一路上安靜得出奇。
    伊昔在門前停下腳步。
    容止瑤甚為明了地說道:“好了,你進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倆說話了。”指了指後院的月洞門道:“本郡主在那兒等你。”
    伊昔從她身上緩緩移開視線,轉身進了門。
    還有什麽是可以讓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伊昔實在無法想出來,她耐著性子慢慢磨以為自己終究可以等到那一天,見到那個她一直期待想要見到的女子,一個也許可以讓她活得更明白更充滿希望的女子,可是有時命運就是對她如此不公,不僅讓她沒去成蒼厥,也沒讓她等來那個女子。
    之後過了很久很久,當那個女子戴著太陽帽手提休閑包腳踩帆布鞋拉著伊昔在大靖京城逛大街,當那女子拉著伊昔在大靖莊嚴的皇宮裏打羽毛球,當她們倆一起研製新的曲譜、新的菜肴、新的服飾,在深夜的被窩裏相擁著談天說地的時候,那女子總不忘會調侃伊昔一句:“伊昔,走過千山萬水,你終於是來到了我麵前。”
    彼時的伊昔已能很淡定地一笑而過。
    而此時的伊昔,失去了寄念後滿心迷茫地在想著,自己在那個府裏待下去,究竟還有何意義?
    伊昔看著冬日暈黃的暮色下這個世間的種種,繁華或者平凡,喜樂或者疾苦,安逸或者繁忙,都是隻屬於這個世界的事,與她無關。她不過是時空中的一個過客,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家、親人,是如何回去,是自由。酒樓裏聽來的那一段對話,終是抽去了她最後一絲氣力。
    容止瑤已然察覺到她的反常,從“醉香居”返回靜安王府的路上止不住地往伊昔臉上瞧,欲言又止之後卻一個字也沒問。
    隻因為伊昔一臉的拒絕之意,讓她實在不知該從何問起。
    回到府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門口的兩名侍衛望向她們的神色,有些奇怪。
    進門的正廳內燭光如晝,坐著兩個深色長衣男子,氣氛凝滯得有些驚人。
    伊昔茫茫然的想和容止瑤說聲再見後便轉身回房,可話還沒出口就聽得她在旁邊一聲驚呼:“爹?”
    那廳中背向門口坐著的黑衣男子轉了頭,望了過來。
    伊昔剛要挪動的腳在下一刻,僵在了那裏。
    很多年後,伊昔總會在閑暇的時候想上一想,如果這一天她沒有出門沒有聽到那群人的對話,如果沒有絲毫猶豫便早早回了房,沒有見著那個轉過頭來的男子的麵容,沒有不受控製地一步一步踱進了廳裏,她是否能懷著那希望虛偽地多度過一些平穩的年月,不會知曉了那些讓她心傷的結果,不會心如死灰,不會在漂泊無依中讓那些原本應該鮮活的歲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裴斯卿放下手中的茶杯,漆黑的雙眸緊盯著踏入廳中的伊昔,其實早在她跨入府裏的那一刻他就已捕捉到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不知為什麽,他暗暗鬆了一口氣。
    隻是她現在滿眼盯著的人又是誰?
    他望著她眼底的那抹失神,冷淡道:“伊昔,先回房。”
    伊昔仿若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般,徑自來到了那黑衣錦袍的男子麵前,張嘴才知自己顫抖得厲害:“阿霖?”
    容荀慕臉上仍是風輕雲淡的笑意,嘴角一彎熟悉的笑痕映在伊昔眼裏,刺痛得緊。他站起身子,望了一眼裴斯卿,才朝她輕聲道:“這便是…伊姑娘了吧?”
    容止瑤蹦跳著從屋外走到容荀慕身旁,先向廳中的裴斯卿低著身子道了聲好,才搖著容荀慕的手臂撒嬌道:“爹,你怎麽過來了?”
    伊昔身子倏地僵住,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黑衣男子,隻見他笑著摸了摸容止瑤的發頂,柔聲道:“還不是你私自出宮,皇上料你是往靜安王府來了,我便也隻好來看看是不是了,省的你玩得忘了回去。”
    容止瑤扭頭朝仍坐在椅子上的裴斯卿笑道:“王爺,伊姑娘既然在這兒了,你就不過來介紹介紹?”
    裴斯卿不動,他看著伊昔緊盯著容荀慕啞著嗓子又說了一聲:“我…是伊昔啊。”
    阿霖?封霖?那個她一直寶貝著的封霖?怎麽又成了大靖朝的右相?裴斯卿一陣冷笑,她究竟在開什麽玩笑?
    氣氛冷凝。
    容荀慕神色未變,很是禮貌地朝伊昔說道:“恐怕伊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容荀慕,並非姑娘口中的封霖。”
    伊昔眼神一黯。
    裴斯卿卻忽的站起了身子,燭燈下的俊臉繃得緊,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走到神情僵硬的伊昔身邊,一把扯過她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去,伊昔明白他在幹什麽的時候終於掙紮起來。
    “放開!”
    “你看清了,這是你要找的封霖?”裴斯卿緊扣她的手腕。
    伊昔靜下來扭頭望過去,那黑衣長袍男子仍舊站在原地,麵色不驚,隱隱透著一股沉穩之勢。
    除了那幾乎相似的麵貌,眼前這個男子要高些,年長些,比封霖也更穩重一些。
    那一刻她不禁也懷疑了,她看著驚得呆在原地幹眨著眼的瑤越郡主,再看了看當朝的右相大人,他,至少也已過三十了吧。明白過來後,卻是更加的冷意和絕望,一絲苦意從心尖上緩緩地蔓延開來,苦的她幾乎想要掉淚。
    阿霖啊,如果這真是你該有多好,如今的我,都快記不清你的樣子了呢。
    她朝容荀慕慘淡一笑:“你剛說…你是誰?”
    容荀慕目光坦然,他朝伊昔禮貌性地彎了彎腰,再禮貌性地回道:“在下容荀慕。”
    伊昔笑了笑,轉身對旁邊隱著一臉怒意的裴斯卿道:“王爺不用送我,我這就回蘆雪苑。”說完就邁開步子朝前走:“伊昔在王爺的貴客麵前失態了,對不起。”
    裴斯卿擰著眉盯著她走遠,扭頭對容荀慕和容止瑤道:“夜深了,不送。”便跟著伊昔的背影而去。
    容荀慕抱拳彎腰:“那臣就先告退了,他日再來王爺府裏商議。”抬頭的時候望向那抹身影的目光中卻帶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月色幽涼,涼意刺骨。伊昔越走越快,仿佛身後有什麽令人生畏的東西在追趕一般,隻聽得風“呼”的從耳側刮過。跑吧,如果真的可以甩掉心底的可笑的希冀。
    可是偏偏又不能,隻能任心底的那根弦崩斷有聲。
    裴斯卿幾個快步追上她,什麽也沒說便扣住她的手腕,拐過小徑直往華禦庭走去。
    伊昔想掙開卻抵不過他的氣力,一路被他拉扯著到了華禦庭,發髻盡散衣衫也已亂,那些丫鬟侍從投過來的目光讓她心底充斥著悲涼。
    晴雲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她被拖進了裴斯卿的寢房,喝退了周圍那些懷著鄙夷之色看戲之人,而後才失著神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
    “王爺生氣了?”伊昔強扯出一絲笑問道,渾然不顧被甩進了房裏,腳下不穩連站都站不直。
    裴斯卿以背將門壓合,反手一拉,將伊昔猛地抵在了門上。
    “你也知我生氣了?”他嘴角的笑沒有一絲溫度。
    身體貼合得密不透風,伊昔的手被他死死地反扣在了身後,雙腿被壓住,全身竟動彈不得。
    裴斯卿抵著她的額頭:“你今日出府了。”
    伊昔僵著身子,不作回答。
    他微眯了眼問道:“去見誰了?”
    伊昔冷道:“王爺會不知道?何必問呢。”
    “伊昔,別逼我。”聲音已經隱隱帶上了怒意。
    伊昔冷笑道:“我為何要逼你,是王爺在逼我啊。”
    “去‘醉香居’了?你想讓她幫你什麽?”
    “王爺你說呢?”
    “她幫不了你的,伊昔,你走不了。”唇拂過伊昔的嘴角,帶著一抹冰冷的笑意。
    伊昔怒火忽的一下被點燃:“裴斯卿,你別太過分!我出了府見了誰幹了什麽關你什麽事?你難不成還想關我一輩子?”聲音已微微地帶上了一絲沙啞,牙齒間蹦出的話透露著她的緊繃:“你憑什麽?”
    裴斯卿低語道:“我憑什麽?伊昔,你到如今了還是不懂麽?”
    伊昔怒道:“我不懂,不懂!也不想懂!你放我出去!”
    “你看,至今你還存著要離開的想法,伊昔,你若沒心思離開,我又何必要用這樣的方式強行留住你?如此看來,一輩子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裴斯卿眼底露出的邪氣與熾熱讓伊昔猛地一驚,尚來不及躲閃,他冷冷的唇便帶著火一般的熱意印上了她的。
    她全身僵硬,瞬即反應過來搖頭就想甩脫他的追逐,下顎卻被牢牢捏住,牙關幾乎是被他用蠻力撬開,靈蛇般油滑的舌強推入她的齒間,一路肆無忌憚攻城略地,那樣清晰的、饑渴的、急切的索求鋪天蓋地向她襲來,一時間屈辱、憤怒、不甘,連帶著痛意讓伊昔陷入一陣恐慌,隨即便劇烈地掙紮起來。
    她本能地想以牙重創他,不料他竟隻稍微頓了頓卻並未離開,任血腥之氣在口裏肆意蔓延。
    唇間一片濕熱,口舌糾纏,呼吸交錯,伊昔張大著眼倉惶地死死抵著門,身後哪裏是退路?用腳踢他,拚命掙脫被他扣住的手,打他推開他,都無濟於事,任何一絲掙紮都隻喚起了他蟄伏許久的邪惡,而後便是更加凶猛地報複於她身上。
    “伊昔…”他用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身,另一隻手已沿著背脊滑向她的腰側,甚至有著緩緩向下的趨勢,伊昔眼底一片絕望:“裴斯卿…唔…不要…讓我恨你!”
    “若是不能記住,恨也無妨。”他在她耳側啞聲笑道。
    一時鬆懈的空隙,伊昔猛地抬腳踢向他胯間的灼熱,裴斯卿驟地一閃,才堪堪避過,伊昔卻被他一帶往前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
    她慘淡一笑,狠狠抹去唇上的濕意,撐著旁邊的椅子站直身子道:“這才是王爺的真實目的吧?嗬,終是忍不住了嗎?”
    “是啊,忍不住了。”
    他一把拉過她,回身便往房裏走去,到了床榻旁將她粗魯地往上一扔隨即便覆壓了上來。
    伊昔疼得眉頭緊皺,眼裏竟微微地帶上了濕意,她側縮著身子想抽身離開,嘴上仍不忘嘲諷道:“伊昔還說王爺怎會慢著性子與我溫柔以待,早該料到,你想要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結果。”
    “我慢著性子,溫柔以待,隻是為了這樣一個結果嗎?我都差不多快要將自己的一顆心捧上了,可伊昔你呢?你可曾與我半分真意?”他將她重壓入軟榻間,細密的吻落在她修長的頸側,引得一路濕滑,“眼底永遠帶著這樣一層霧氣,我究竟該有多大的耐性才能將它撥開,才能看得清?”
    伊昔抵抗著那股要將自己扳正的蠻力:“像王爺這樣兒的人,恐怕一輩子也無法看清。”
    裴斯卿卻是低沉一笑:“是麽。”伊昔的手已被他扣在了她的頭頂,扭動掙紮隻會讓自己的堅硬灼熱更加急切地在她身上尋找出路。他空出另一隻手扯開她的衣襟,肩側細滑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的時候,他暗黑的眼裏一緊,欲望的氣息迅速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伊昔朝她吼道:“裴斯卿…你…你無恥!”
    手沿著她的腿側到了腰際,妄顧她的掙紮探入了衣襟內,撫上了她的柔軟,裴斯卿竟是吃吃地笑道:“伊昔,這不也是你逼的?”
    一把撕開她的衣襟,在那裸露的肩頭啃咬了下去,吻密密地落下,感受著唇下她的顫抖,手更是在那無遮掩的肌膚上肆無忌憚地遊走。
    涼意襲遍全身,伊昔清醒地看著覆於自己身上的裴斯卿,想著究竟是怎樣才走到了今天這樣一步,忽的想笑起來,可是才剛扯開嘴角,胃中卻猛地一抽,疼得眼側竟滑落了幾滴淚,連著笑也變得僵硬苦澀。
    裴斯卿湊到了她的耳側,啞聲問道:“告訴我,那封霖…究竟是誰?”之前廳中她望向容荀慕的眼神,讓他莫名的心慌。
    伊昔冷顫不止,胃裏的疼痛來的那般生猛,冷汗也逐漸濕透了後背。她啞著嗓子回道:“裴斯卿,你不配喊他的名字。”
    裴斯卿微僵,聽著她清冷淡漠地喚著自己,心內一怒,便想捏住她的下巴擒獲那冰冷的唇,狠狠地吻下去。
    可是待看清了她那張慘白的臉的時候,他卻停在了那裏。
    伊昔緊閉著雙眼,額頭鼻尖,細小的汗珠正密布著,頭發也被浸濕紛亂地黏在了臉上。
    裴斯卿心一慌,輕聲喚道:“伊昔?”
    她沒有應,嘴角隻留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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