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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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一往情深深幾許
    伊昔臉上最後一抹血色驟失。
    她的眼神從他身上飄過,而後迅速轉身,隻當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發生,她要繼續趕路回家。
    是的,剛剛都是幻覺,這是在蒼厥,不是在大靖,怎麽可能會碰上他,伊昔不停地對自己說。
    “拉我一把可以嗎?”
    伊昔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伊昔…”聲音仍貼著地麵而來。
    伊昔望向巷子口,這條路怎麽變得這樣長?
    “伊昔,我…的傷口好像裂開了…”聲音仿佛在隱忍著什麽。
    伊昔邁開步子跑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朦朧夜色裏。
    回到家,緊緊地關上外麵院子的門,再關上屋子的門,伊昔大喘著氣,環顧屋內,懷若和琪翊還沒有回來。
    於是開灶火,強迫著自己洗米煮飯做菜,卻等到熱菜都變成了涼菜的時候,他們依舊沒有回來。
    伊昔靜靜地坐在屋子裏,看著桌上那未曾動過的碗筷。不知過了多久,外門忽然被輕輕叩響,她才猛地站起。
    伊昔打開門走出屋子,警惕地朝外問道:“誰?”
    屋外沒有人應,敲門聲卻也沒停。
    伊昔感覺自己的呼吸又開始不穩:“誰?誰在外麵?”
    “姐,是我們。”
    伊昔鬆了口氣,是琪翊。
    於是趕緊打開門:“怎麽這麽晚…”可剩下的半句話卻消失在了喉嚨裏。
    門外,懷若和琪翊的身後,一襲玄色錦衣,在月色下,刺痛了她的眼。
    她竟也沒想到,琪翊喚她“姐”的時候,都是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
    懷若進了院子便像往常一樣攬住了她的手,琪翊邊走邊說:“姐,這位是秦公子,想借我們的屋子留個宿。”說得很是隨意,揮手就要將那玄衣男子迎進來。
    伊昔站在門口不動,驚疑地看著懷若和琪翊。他們,竟然不知道他是誰嗎?難道在大靖那麽久,就從來不知道被他們說來說去的靜安王,究竟長什麽樣嗎?
    她伸手扣住門,麵無表情地對門外的玄衣男子說道:“抱歉了秦公子,敝舍實在簡陋,要投宿的話煩請去客棧。”說完就要關上門。
    裴斯卿伸手抵住,笑著說:“這位…姑娘,在下已經兩天未進食,實在騰不出力氣再趕路了,就麻煩一晚,好嗎?”
    伊昔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兩天未進食?還能有力氣笑成這般模樣?
    懷若在她身後不可思議道:“伊昔!這位公子不過想暫住一晚,咱們又不是沒有房間。”說完就大開了門,將裴斯卿拉了進來。
    伊昔則被她擠到了一側。
    琪翊看著她,忽然疑惑地問道:“你…怎麽了?”
    伊昔搖了搖頭:“沒,進屋吧。我去把菜熱一下。”說完就誰也不再看轉身進了屋。
    裴斯卿盯著她的背影,眼角眉梢卻帶上了一抹異樣的色彩。
    菜重新熱過端了上來,四人各占桌子一方坐下,但在這擁擠簡陋的小屋內,出現這麽個氣度不凡的錦衣公子,卻怎麽看怎麽顯得突兀。
    “呐,這可是我們家大廚做的菜,秦公子你不是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嗎,多吃點!”懷若熱情地給秦公子夾著菜,嘴上也忙個不停。
    琪翊臭著臉說:“懷若你自己吃就好了,管客人那麽多幹什麽?”
    懷若微愣,反應過來後迅速往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腳,馬上便聽得某人一聲悶哼。
    “是伊…姑娘做的啊,很好吃。”秦公子始終噙著抹迷人的微笑,極其斯文地嚼著飯。昏黃的燭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明暗不一的陰影,帶著幾顆晶瑩的汗珠,沿著他鬢角緩緩滑落。
    伊昔放下碗筷:“我吃飽了。”說完便起身出了房門,走到院子裏,乘涼。
    裴斯卿也放下碗筷,微笑道:“你們慢慢用。”
    懷若眯著眼看著這一前一後走到院子裏去的兩個人,扒了口飯對身邊的琪翊說:“哎我說,你不覺得今兒伊昔有點奇怪嗎?”
    琪翊趁她思索時不注意,又往碗裏扒了一半的青菜:“有嗎?我怎麽不覺得。”
    “那秦公子哪裏人?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同靖國的商隊一起來的,他告訴我的。”青菜真好吃。
    懷若緊張道:“靖國?他是靖國人?該不會之前就認識伊昔吧?”
    “…不會那麽巧吧。”
    “你又為什麽不早些說?”
    琪翊又盛了一碗飯,順便瞥了她一眼:“幹嘛緊張兮兮的,那姓裴的又沒有全國通緝伊昔,哪會有那麽多人認識她?”
    懷若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待回過神來的時候,一看菜盤,青菜還剩下三根。
    於是往桌下又是狠狠一腳:“姓琪的!”
    夏夜,月朗星稀,風習習吹來,帶著絲絲涼意。
    裴斯卿慢慢地朝樹下那抹淡藍色的略顯僵硬的身影走去。
    “伊昔。”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唇齒間仿佛都帶上了淡淡的清香。多久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喚過這個名字了?
    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過來的,燒了鬆煙嶺,封了“醉香居”,滅了狼族,抄了錢家。還有什麽?已經模糊了,總之是不再有她。可卻在一舉一動間,腦海裏如鬼魅般揮之不去的,是她的身影。
    伊昔始終背著身:“王爺若是吃完飯了,就早點回房休息吧。”
    “你就不能…看看我嗎?”
    “房間是廳後往右轉的第一間。”
    許久,身後竟傳來他的輕笑,可是下一刻,卻又變成了一聲抽氣。
    伊昔疑惑地望了過去,卻見他正側倚著樹幹支撐著身體,月光下的臉泛著蒼白,額上已布滿細細的汗珠。
    “可以幫我…換下藥嗎?”他扯著嘴角笑了笑。
    伊昔微微皺了眉,真受傷了?
    於是兩人穿堂而過,伊昔麵無表情地對還在那裏吃飯的懷若和琪翊說:“我領他去房裏。”
    裴斯卿臉上依舊是那抹迷人的微笑。
    關上門後,伊昔從抽屜裏翻出一件舊衣,拿剪子剪了一塊布條下來,卻見他仍是靜靜地立在原地,望著自己。
    “傷哪兒了?”
    她就著屋裏的冷水打濕毛巾,再回身的時候,裴斯卿已經解散了衣帶,正要脫下外衣。
    他看著忽然轉過身來的伊昔,嘴角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有絲僵住。
    伊昔目光坦然:“脫啊。”
    裴斯卿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卻也沒說什麽,在她麵前解下了外衣、中衣。
    伊昔看著他露出的腹部上,此刻正纏著一圈又一圈的布條,果然都已被血浸染成了鮮紅,她仿佛聞到了空氣中刺鼻的腥味。
    傷口是自己在推開他的時候,裂開的嗎?
    “坐下。”伊昔拉出一條凳子。
    裴斯卿坐下之後,伊昔也在他旁邊蹲了下來,先找著那些布條的結頭,解開,再一圈一圈地解散,最後一層布條尚且還粘著肉,撕開的時候她聽到頭頂“嘶”的一聲抽氣。
    手背上落下一滴汗,是他的。
    當那猙獰的傷口出現在伊昔眼前的時候,她都不忍地皺起了眉,誰能在靜安王身上下這麽重的手?
    那傷口至少也有將近十厘米長,顯然是被利器狠狠劃過去的,傷口又深,周圍已經發炎紅腫。
    “這世上,也有人傷得了你?”伊昔用濕毛巾將那傷口周圍的血漬清洗幹淨,帶著淡淡的諷意說道。
    裴斯卿自嘲地笑了笑,卻一不小心又扯到了傷口,彎起的嘴角瞬間僵住。
    “笑?不知道會扯到傷口麽?”伊昔瞥了他一眼,皺眉提醒道。
    於是裴斯卿乖乖地收起了笑,將她這聲提醒自行想象成是對自己的關心,果真連著傷口也似乎不那麽疼了。
    “傷成這樣,你竟然還能撐著吃完飯。”伊昔沒注意到他轉變的心思,挖苦道。
    “沒辦法…自我進屋,你都沒看過我一眼。”裴斯卿在埋怨。
    “…傷口裂開了你該直接去藥鋪啊。”伊昔覺得他在無理取鬧。
    “然後看著你再次從我眼前消失?”裴斯卿笑得有些蕭索,他已沒了勇氣去回想,在他疼得一時站不起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巷子口時心中蔓延開來的驚慌。
    去藥鋪?他怎能有心思去藥鋪?緩過來之後便強忍住疼,一路問一路找,最後還謊稱投宿才進得了屋,要不然他恐怕是真要失了她了吧?
    伊昔仿佛沒聽到他語氣間的失落,起身去洗毛巾。
    傷口仍在流血,來來回回洗下來的水已經紅成了一片,伊昔思索著該如何出去換水才不會讓外邊的兩個人起疑。
    “你在房裏等一下。”
    端著水盆出去,從後門再繞到廚房,重新換上一盆幹淨的水,想了一下,便加了點熱水調成適宜的溫度,才又從後門繞回了屋裏。
    進來的時候,見他仍保持著之前的坐姿,而深黑的雙眸,依舊是死死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伊昔仿若未見,洗淨了毛巾,仔細擦幹淨了他的傷口。
    “藥在這兒。”他從外衣的袖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
    伊昔接了過來,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竟是透骨的冰涼。
    她神色未變,打開紙包,將藥均勻地灑在已經清洗幹淨了的傷口上,再用幹淨的布條,沿著他的腰腹一圈又一圈纏了起來。
    裴斯卿黑眸緊鎖著她專注的側臉,指尖掠過她耳側的發梢:“伊昔,你的頭發,變短了。”
    伊昔纏上最後一圈布條,再仔細地打了個結:“好了。”
    於是起身要去洗毛巾,腰卻忽然被他一把擁了過去,於是連跌帶撞地落到了他的懷裏。
    她微怒,想掙紮,卻又怕再次扯到他的傷口。
    “放開。”語氣帶冷。
    “你…可是已經找到你的封霖了?”
    伊昔耐著性子道:“你先放開我。”
    “伊昔。”又輕喚了一聲。下巴抵著她柔柔的發頂,懷裏的感覺那般真實,真實到他以為又是夜半的一個夢了。
    一年來,他不止一次地懷疑,她是否真的出現過,整個靜安王府裏裏外外竟找不出一絲專屬於她的痕跡,甚至連她寫過的半個字跡都看不見,隻除了那把琴。
    他多麽恨她的了無牽掛,也恨自己的如中了魔咒般的忘不掉,受不了他人溫順服從的樣子,聽不了旁人的乖言巧語,甚至再也碰不了其他的女人,因為連看個女人,都在不自覺想著應該要生成她那般的模樣!
    止瑤說:“究竟是因為愛上了?還是隻是因為得不到?”
    若真是因為愛呢?他愛她,那她呢?
    “我想你。”
    伊昔剛想說什麽,卻又聽得他緊接了一句:“你不想我沒關係。”
    “放開吧,他們會進來的。”伊昔輕歎一聲,拉下他圈住自己的手,站起了身。
    他盯著她:“伊昔,你不問我,這傷是怎麽來的嗎?”
    伊昔將碎布條連同舊衣收拾好,端了水盆走了出去:“休息了這一晚,明天就回去吧。”說完便關上了門。
    傷口因何而來,關她什麽事?
    第二日清早,伊昔被院子裏的一陣嘈雜聲給吵醒,開門的時候仍是迷迷糊糊,但在看清門口立著的人之後卻瞬間清醒。
    裴斯卿竟已經站在了她的房前,雙手環胸,正靠著牆不知在想些什麽,見她一出來,那如雕刻般精致的臉上立即漾起了一抹春風,伊昔聽見他說道:“早。”?
    早什麽早?伊昔看了他一眼,就徑直往院子裏走去了。原來是懷若不知怎麽就發了狠,將壓箱的那些舊被子都拿了出來曬太陽,嘈雜聲便是從這兒發出來的。?
    ?於是,很快就聽見琪翊那幾乎要崩潰的聲音從房裏傳來:“姑奶奶,還讓不讓人睡了啊!不就多吃了你幾根兒青菜嗎?有必要這麽惡毒嗎?”
    懷若繼續曬她的被子。
    身後忽然傳來他低低的笑聲,伊昔轉身繞過他走進廚房:“吃完飯就回去吧。”
    裴斯卿仍是一臉笑意地盯著她的背影。
    早餐是粥,白米粥,沒加肉,沒弄青菜,沒有辣蘿卜。
    端上來之後,果然,見著了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你們平常…都吃這個?”
    琪翊的臉從起床開始到見著了桌上的粥就一直是黑的,懷若卻是一臉的陽光燦爛,聽見秦公子這麽一說,張嘴就想解釋。
    旁邊的伊昔麵無表情地坐了下來:“小戶人家,隻供得起這個,請秦公子見諒了。”
    懷若一愣,昨兒不是剛買了肉嗎?廚房櫃子底下不也還有好幾壇脆蘿卜嗎?
    可是見著了伊昔的臉,便也隻好將疑惑咽了下去,低頭乖乖地喝粥。
    四個人各懷心思地吃完了早餐,黑著臉的琪翊卻拉著伊昔,來到了後院的樹下。
    伊昔看著他清秀的黑臉:“怎麽了?今天不用去戲班嗎?”
    琪翊大舒了口心中集聚了一早上的惡氣,才正色道:“待會就去,先和你說個事兒。”
    伊昔隨意瞥了一眼屋裏,卻看到裴斯卿一雙深黑的眸子正望著自己,當下,心裏竟忽的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
    “是關於那位秦公子的。”
    伊昔用極淡的眼神看著琪翊,聽他說完。
    “他說,他是個商人——來蒼厥做生意虧了本,身上已經沒有盤纏去住客棧了,前些天趕路又染上了風寒,就看能不能…在咱們家住幾天,等他的…那些同伴來了以後,再離開…”
    “他和你這樣說的?”
    琪翊點了點頭:“昨晚上他來房裏找我時,和我說的。”
    “那他怎麽不親自來和我說?”
    “昨晚你睡得早。”
    伊昔望著他:“那麽,你相信他?”
    琪翊臉上閃過一絲疑慮:“起初有些懷疑,但是昨晚聽他說話,覺得這人身體的確很虛弱,都淪落成了這樣,應該不至於有什麽危險…”
    “伊昔,就當幫幫人家吧。”懷若忽然從旁邊出現,一臉的慈悲,“昨晚你都忘了給他拿被子,讓他就這麽凍了一晚上。”蒼厥的夏天,白天和晚上的溫度,那可是兩個極端。
    所以你起那麽早,就為了給他騰出一床被子?伊昔沒問出口,看著他們倆,卻實在覺得不可思議。心想若是現在就告訴他們,屋裏的那個人,姓裴,名斯卿,正是大靖的靜安王呢?
    他們還能這般熱情嗎?
    “我不答應。”
    懷若聽著她滿是不可商量的語氣,睜大了眼睛:“伊昔?”
    “我不答應。”又強調了一遍。
    懷若正想問為什麽,卻被一旁的琪翊插了去:“伊昔,你認識他?”
    伊昔搖了頭:“不認識。”
    懷若便疑惑地接道:“既然不認識,你為何這般防著人家?伊昔,你從昨晚開始就有些奇怪…”
    伊昔打斷她:“正是因為不認識,所以沒道理讓這麽個生人住在咱們家。”
    “不過暫住幾天啊,家裏之前又不是沒留過借宿的路人。”
    可他不是一般的路人。
    伊昔淡道:“你們為何就這般相信一個素未平生的人?”
    琪翊盯著她不做聲,懷若搖著頭說:“伊昔你究竟怎麽了?怎麽變得這麽自私了?你忘了當初我們剛到這裏的時候,若不是借住了隔壁路大娘的家,還不知得熬多久居無定所的日子啊。”
    伊昔微怔,她沒料到懷若會拿那些事相比,便道:“我沒忘,可是這與那是兩回事?”
    “怎麽成了兩回事?都是出門在外沒個依托的人,咱們既然能夠幫的上忙,為什麽就不能好心幫一下人家呢?況且,秦公子也不像是個壞人啊。”
    伊昔沉默不語。
    旁邊的琪翊操著手,一臉思索地望著伊昔:“伊昔,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瞞著你們?該知道的,你們不都知道麽。
    伊昔微低了頭:“沒。”
    懷若看著伊昔,終是輕歎一聲:“算了…去回絕他吧,琪翊。”
    琪翊麵無表情:“你去,我不去。”
    懷若也側過身:“他是對你說的。”
    伊昔低頭看著樹下的泥土,聽著他們僵持的對話,許久才輕聲問了一句:“他說…要住多久?”
    懷若聽了立馬就笑逐顏開了,攬住伊昔的胳膊問道:“琪翊,那秦公子說要住多久?”
    於是,裴斯卿成功地住了下來。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懷若和琪翊卻在暗地裏犯嘀咕,這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那秦公子,每日裏眼神隻看著伊昔,嘴裏說得最多的是伊昔,露出迷死人的微笑也是隻對伊昔,亦步亦趨地緊跟著的,還是伊昔。
    難不成,他對伊昔,竟是一見鍾情了?
    這究竟是一件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呢?兩個人最終選擇好整以暇地,靜觀其變。
    “伊昔姐,今年你二十二歲了吧?”某晚趁大家都在院子裏的時候,懷若狀似無意地問道。
    伊昔別扭地聽著她那聲“姐”,彎著腰澆著院子裏的“鶴望蘭”:“怎麽忽然問這個?”
    “哦,沒怎麽…”眼睛掃了一眼那個正站在樹下的俊美男子,心思轉地滿天飛。
    放下灑蓬,伊昔轉身回了屋:“早些睡。”
    裴斯卿也跟了進來。
    回到自己的房裏,關上門,伊昔很熟練地準備布條,打濕毛巾。
    裴斯卿解散衣衫,坐在凳子上,看著替自己換藥的伊昔,若有所思地問道:“伊昔,那日…可是他們倆護你離開的君悅樓?”
    伊昔盯著他:“你想怎樣?”
    裴斯卿看向她眼底的那抹警惕:“不過問問而已,你別緊張。”心終究還是給刺痛了一下。
    伊昔許久才說道:“是。問這個幹什麽?”
    裴斯卿看著她的側臉:“沒什麽,隻是覺得他們挺有意思的…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戲班。”
    他輕輕應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伊昔,今日那懷若忽然問了我個問題,問我覺得…你怎麽樣?”
    伊昔看著他腹間的傷口,不再紅腫發炎,已經開始結痂。
    “我就說,”裴斯卿頓了頓,“挺好的。”
    他接著說道:“然後她又問我,有沒有想過在你的胳膊上,咬上一口。”
    伊昔停下綁布條的動作,望著他。
    裴斯卿一臉似笑非笑:“伊昔,這話…是什麽意思?”
    伊昔抿了抿嘴,什麽意思?你會不知道什麽意思?手下一狠,將他腹部的布條勒得更緊了些。
    可是傷口既已結痂,便不會有疼意,他眉頭都沒皺一下繼續說道:“伊昔,可有人在你的胳膊上,這樣咬過…”
    “為什麽來蒼厥?”伊昔冷冷打斷他。
    他深黑的眸子緊盯著她,許久才輕笑一聲問道:“伊昔你又為什麽要來蒼厥?”
    伊昔麵無表情地說道:“我為什麽來,難道王爺不知道嗎?”
    “我卻是因為你而來。”裴斯卿收了玩笑。
    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會來這兒,他即使給自己來蒼厥找了萬千個理由托辭,卻終究逃不過心底的唯一一縷執念——隻為了想見見她。
    “想你,想見你。”
    伊昔一臉什麽都沒聽到的神情。
    裴斯卿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將衣服穿上,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從兜裏掏出來個簪子說道:“伊昔,這個是你的。”
    伊昔抬頭卻看見,他手中拿著的,正是上元燈節那日他買給自己的木蘭骨簪。
    伊昔隻是掃了一下就別開了眼:“那是你的東西。”可是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走到跟前,伸手將那朵木蘭插入了她的發髻間。
    低沉帶笑的聲音近在耳邊響起:“這簪子本就是為你而買,我如今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伊昔一愣,伸手就想把它取下來,手卻被他握住了:“別取,你戴著很美。”
    裴斯卿仍記得上元燈節那晚賣簪子的婆婆說的話:“我瞧你那娘子啊,生的仙子般的一個人,這個骨簪一定適合…”如今再看,那簡約的簪子襯著她素雅的形容,果真還是那般適合。
    伊昔隻好作罷,轉身就要去收拾殘局,卻聽得他忽然在身後柔聲道:
    “伊昔,稚兒老在我跟前念叨你。”
    伊昔腳步一頓,他已緩緩地來到了自己身前,抬頭便可見他那張英朗的俊容。
    “他說,為何你的琴還在,人卻不在了?我…”裴斯卿輕笑一聲:“我答不上來。”
    伊昔淡道:“那把琴,我是早已不奢望拿回來。太子殿下若想要,王爺送給他也無妨。”
    裴斯卿仍是笑道:“還記得那幅潑墨畫嗎?稚兒不知有多寶貝著,掛在朝陽殿最顯眼的地方,每日裏總要細細地瞧上幾回。有一天他卻忽然親自將畫送到我府上來了,還一臉正色地說‘常言道睹物思人,皇叔以後若是思念伊姑娘了,就拿出這畫來看上幾眼吧,總得要好受一些。’當場差點笑煞我。”說完還真笑了,低低的聲音幾乎是透過胸膛傳來,讓伊昔聽出了一抹蕭索之意。
    心底某個小小的角落卻因為這一絲蕭索,仿佛緩緩地裂開了一條縫,一種奇異的感覺蔓延開來,陌生得讓伊昔有些心驚。
    裴斯卿環住她的腰,低下頭抵住了她的:“伊昔,你說…你為何就能這般心狠呢?”
    伊昔身子一僵,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說道:“夜深了。”
    裴斯卿看著空空的懷裏,才緩緩地抬了眼望著她,笑道:“也是,我該回房了。”
    伊昔迅速整理完心頭雜亂的情緒走到了門口,先掃視了一眼門外,才將門打開。
    裴斯卿沒有再看她,靜靜地走出門去。
    伊昔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就將門關上了,之後腦海裏卻不知為什麽,總晃蕩著剛剛在昏暗的燭燈下他那抹頎長的背影,帶著微微孤清。
    愣在原地茫然了片刻,伊昔終是將頭頂的簪子緩緩地取了下來。
    夏日的清晨永遠是最舒適的,但是待那日頭漸漸升上了中天後,騰騰熱氣便沿著地麵直往上竄了。可是伊昔他們的小屋構造奇特,若將後堂的門打開,坐在廳裏,那舒適的穿堂風一過,總能讓人忘了這是炎炎夏日。
    懷若和琪翊清早就出了門,中午也不會回來吃飯,伊昔便整理好屋子,對那正舒適地坐在廳裏,捧著戲本研究的某個人說:“我出去了。”便要出門。
    裴斯卿卻抬了頭,深黑的眸子望著她:“你去哪兒?我陪你。”
    伊昔掃了他一眼:“你還是好好地待這兒養傷吧。”
    他竟淺淺一笑,站起身子:“傷不礙事。”
    伊昔盯著他:“那既然都快好了,請問秦公子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他勾著唇:“琪翊還讓我教他射箭。”
    不知什麽時候起,琪翊竟然在跟著他練習射箭。
    箭無虛發的靜安王應該也不會想到,有一天這技藝竟然還可以用來混吃混喝的吧?
    伊昔嗤笑一聲轉身出了門,裴斯卿緊隨其上。
    “伊姑娘…哎呀,秦公子啊!”路大娘用那種像是發現了稀世珍寶一樣的眼神,看著伊昔身旁的裴斯卿。
    伊昔看著顯然是剛從集市上買完菜回來的路大娘,微微一笑:“路大娘啊。”
    路大娘又露出那種很含蓄笑,瞟著裴斯卿對伊昔說:“這麽俊的公子,伊姑娘可得好生待著呀。”
    原來連路大娘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收買了,伊昔淡淡地笑了笑。
    她專挑日頭曬得最毒辣的地方,慢慢悠悠地走,果然走著走著就瞥見了身旁的他沿著鬢角滑落下來的汗珠,心內才微微解了些氣。他卻不知從哪兒忽然變出來了一個草帽,扣在了她頭上:
    “戴著吧,這樣就沒那麽熱了。”伊昔聽見他對自己說。
    於是才微微揚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伊昔拿下帽子丟給他:“你自己留著用吧。”
    繼續埋頭趕路。
    “伊昔,為什麽把頭發,剪這麽短?”
    “留那麽長做什麽?”帶著連伊昔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的賭氣。
    裴斯卿失笑:“這世上哪有人會嫌自己的頭發太長了的?誰又會輕易去動它…”
    伊昔掃他一眼:“那是你們世界的‘世人’,或許並不包括我。”
    裴斯卿收了笑:“伊昔,你又在開玩笑。”
    伊昔輕笑:“玩笑便玩笑吧,你也用不著當真了。”
    裴斯卿仍是一臉肅然:“下回不要再剪了。”
    下回?還有多少個下回?不答他,伊昔拐進“紅坊”後門的巷子。
    來到那張門前,伊昔輕輕扣了扣,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紅衣老婆婆。
    她望了一眼伊昔身後的裴斯卿,皺起了眉頭,用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位是…”
    伊昔沒回答她,轉頭對裴斯卿道:“你先回去吧。”
    裴斯卿站在原地,不動不語。伊昔也不再理他,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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