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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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相逢唯見情哀謝
伊昔模糊地記著《大靖紀》上那寥寥草草的幾筆:“容霖,汕古人氏,音律奇才。天啟九年靖玄宗南下江南,於長沅湖畔聽其一曲,大喜,封其司音使入朝為官,因排行司音閣第七,故世稱容七公子,風華絕代,無人能及。”除此之外,她記不起還寫了什麽。
伊昔強顏歡笑地說道:“封霖是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的。”心中卻像劈了一道雷。她從未如此想過,既然自己能穿越過來,同樣在林子裏的他怎麽就不能呢?
隻是沒想到,命運同她開的這個玩笑有些大,大到伊昔拿著裴斯卿放到自己手上的東西時,恍惚得連站都沒站得穩。
是一枚戒指,一枚連她都快要忘記了的戒指,一枚內側刻著“伊昔”兩個字的再普通不過的戒指,與她掉落在那個湖畔中的那一枚剛好可以湊成一對的戒指。
裴斯卿淡道:“容霖的容姓,是當年父皇賜予的,他原名封霖,隻不過世上鮮少有人知道罷了。這枚指環是他們容家的東西,上麵若寫的真是你,你便拿去,若寫的不是你,你現在可以還回來。”
那日慕斯達的清晨,伊昔拿著那枚戒指愣愣地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伊昔他們便跟著裴斯卿一行從慕斯達出發離開了蒼厥,經桓南草原到津州後,懷若很決然地和伊昔分了手:“就在這兒別過吧,伊昔,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那個答案。若哪天想家了,我和琪翊在汕古等著你。”
伊昔看著他們離開後卷起的滾滾塵煙,慢慢地揮了揮手。
到達黎城時,已時值深秋。
一路上,她曾問過很多的人:“容七公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琪翊當時操著手說得很是帥氣:“七公子是司音閣的傳奇人物,寫了不知多少傳世之作,如今戲班很多唱腔曲藝都是間接的沿襲了他的曲風。”說完還給伊昔唱了一段,不過最終仍是沒能讓她找出一個準確的調來。
蕭征蕭將軍曾豪爽地飲罷一杯酒,回道:“七公子雲中白鶴般高潔的品性,至今當然無人能及,連著大靖如今的繁華安定都離不開他的功勞,這萊河關水渠,若不是當年他的提議,恐怕到現在連個水渠的影子都見不著,更別說什麽福澤萬世了。”
當時的伊昔聽他說完這些後,一個人騎著馬在桓南那片大草原上頂著日頭的暴曬跑了整整一個下午。回來的時候,臉上的淚痕被風刮出了紅紅的印子。
裴斯卿正靜靜地坐在她的帳子裏,見她回來,什麽都沒問,隻是遞上了一塊熱毛巾,將她被風吹傷的臉仔細輕柔地敷住。
伊昔臉上蓋著毛巾卻一傾身,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寂靜漆黑的夜裏,隻剩了她的抽噎,他的歎息。
百裏鎮的那個店小二張小擰著手上的抹布靦腆地回道:“我聽街坊鄰居說啊,七公子當年可是大靖的風雲人物,百姓可愛戴著呢!伊姑娘看見鎮上那個路祭亭了沒?傳聞是當年七公子在漠北逝世,棺槨途徑此地,鎮上的百姓自己掏銀子特意給他建的,在亭子裏焚香擺酒,灑淚路祭,說來也都過去快三十年了。”
那個路祭亭,之後裴斯卿拉著伊昔去看過,早已染上了歲月的蒼涼,亭上的字跡也已模糊不清,伊昔沒有細看便回身走了。
三十年,阿霖死去的三十年,於她,究竟是個什麽概念?
黎城提刑孫延庭嘴角仍是那抹略顯陰沉的笑意,說道:“當年容七公子與和順公主的那場婚宴,恐怕是迄今為止皇室最豪華的一場了吧!孫某當時年歲尚小,卻也有幸見了他們一回,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啊!之後怕是再也沒見過笑得那般溫煦明朗的新郎官了。”
伊昔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她問道:“和順公主…愛他嗎?”
孫延庭笑得低沉沙啞:“這個還用問?當年的和順公主可是整日裏追在七公子身後跑的,連提親之意都是她當著朝臣的麵對先皇親自說出來的。”
伊昔聽得很恍惚,她幾乎可以想象那樣一個場景,笑得如暖陽般和煦的阿霖,牽著大靖朝最得寵的公主,從大靖皇宮一路而出,馬蹄聲踏破古城靜謐的晨光,妄顧世人羨煞的目光,展露的爛漫笑容連萬千繁華都無法企及。
封霖封霖,長沅湖畔的封霖,桓南草原上的封霖,毅然地廢除戳目之刑的封霖,穿著新郎禮服的封霖,公務操勞百姓愛戴的封霖…她的世界仿佛已經天旋地轉,漫天都是他的名字,他的笑顏。
而後又迷迷糊糊地發了燒,伊昔躺在床上茫茫然地抓住身旁一雙溫暖的手不停地問著:阿霖,你幸福嗎?你愛她嗎?還記得…小昔嗎?
那雙手的主人沒有回答她,卻是更加用力地將她抱住了,伊昔知道,她的阿霖是永遠也無法給她答案了,因為他怎麽也回不來了,而她,也終是怎麽都回不去了。
堅持了那麽久,不過得來一個這樣的結果,她終於明白時光無情,可以無情到將她玩弄至這樣的地步,讓兩個相愛的人穿越到不同的時空,遙遙相望,卻永遠也無法走近。
醒來的時候,伊昔發現自己正被裴斯卿抱在懷裏,她看見朦朧晨光中的他一臉疲倦的笑意,對自己輕聲說:“醒來了?”
伊昔回以淡淡的微笑:“嗯。”
黎城縣衙後山有一處溫泉池,裴斯卿將伊昔帶至這水霧繚繞的池邊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伊昔隻能看著那寂寥的背影發怔,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水中,她一向不敢深入。
蹲在池邊,用手撩撥熱氣騰騰的水麵失著神,半晌,她將自己嘲笑一番後,毅然地解散了衣衫走了下去。不過是夢魘中的水罷了,她難道還得躲上一輩子嗎?
坐下來之後水深沒胸,伊昔克服著隱隱的恐懼感讓自己安靜地去感受舒適的水溫,慢慢地那幾日來躺在床上的酸疼都似乎被這溫溫柔柔的水給一絲絲地抽走了,她靠著池壁,暈暈沉沉間竟又泛起昏睡之意來。
周身卻忽然水氣彌漫,仿佛起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霧,什麽都模糊不清,隻依稀看見前方有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伊昔慢慢地走近再走近,是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衫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身子瘦削得讓人心疼。
伊昔聽見自己沙啞地問了一聲:“你是…誰?”
那男子聽見這聲詢問,慢慢地轉過身來,伊昔瞬時僵在了原地。
“你是…阿霖?”
封霖笑得很溫煦:“丫頭,這麽久沒見,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伊昔蒼白著臉搖著頭說道:“不…你不是,阿霖他早就不在了,你騙不了我。”
封霖慢慢地走到伊昔身邊,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究竟是真是假,丫頭,你還分不清嗎?”
伊昔低下頭,在水氣氤氳的視線裏看著握住自己的那雙白淨修長的手,輕聲道:“你的手,是溫熱的,阿霖的手…也是溫熱的。”再緩緩抬頭,用手指從他額頭滑下,是深邃的眉眼,堅挺的鼻梁,不笑也微微彎起來的嘴角,依舊是自己思念得幾欲發狂的模樣,她幽幽地說道:“我的阿霖,是長這樣的…”
封霖替她揩去眼角滴落的淚歎道:“丫頭怎麽還是這麽愛哭呢?”
伊昔哽咽著問道:“阿霖你是來接我回去的是嗎…”
封霖一臉寵溺的笑意,輕輕地揉了揉伊昔的發頂說道:“嗯,我是來接丫頭回家的。”
伊昔任眼淚決堤,緊緊地將他擁住問道:“回家,回哪個家?家還在嗎?”
封霖抱住她說道:“傻丫頭,家當然還在,永遠都在。”
伊昔死死擁住他哭喊著道:“好,那咱們現在就回家,再也不要分開了…”
封霖笑著在她耳邊說:“是,再也不分開了,丫頭,我們也從來沒分開過啊,一直在一起,同他們一樣,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
伊昔掛著淚滴愣愣地問道:“他們?”
封霖輕聲道:“是啊,丫頭從來就不曾孤獨,遇見的那些人,他們從來都不是路人甲乙丙,都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說著又替她抹去眼淚道:“這個世界,也有愛有恨有心跳,有苦惱有歡笑,很真實,所以丫頭,打開心門去了解去接受吧…”
伊昔緊握著他的手問道:“那你呢?”
封霖笑道:“我還是你的阿霖啊,也是丫頭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不過,阿霖不能成為你的整個世界,隻不過是個過客,丫頭會有更好的人陪在身邊的。”
他說這些的時候,似乎離伊昔又遠了幾分,讓她心中莫名的有些慌,拉住他問道:“過客?阿霖你不是說帶我回家嗎?你不陪著我了嗎?”
封霖的身影有些模糊,他笑了笑說道:“丫頭,他一定能給你更好的家…”
伊昔看著他又遠了些,便有些著急了:“阿霖你到哪兒去?…他?他是誰?”
封霖沒再說什麽,隻是含著抹淡淡的笑意。
伊昔看著心中一緊,手還想去抓緊的時候卻發現封霖已經不見了,自己的雙腿也忽的被什麽東西給絆住,低頭一看,竟把她嚇出一身的冷汗。
是水草!怎麽會是水草?!再環顧四周的時候,伊昔竟然發現,自己正漂浮在幽暗的湖水裏。
水猛地從口鼻間灌入,讓她幾乎窒息,又是一個夢嗎?阿霖,剛剛的一切又是一個夢嗎?
黑幽的水中隱隱傳來很飄渺的聲音:“丫頭,再見了…”
再見?再也不見亦或是來生再見?伊昔心中淒涼,拚命地四處尋找,可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她的男孩,是來和她道別的,三年來第一次,他走入了她的夢中,那般真實地來和她道別,像條清晰的分界線一般,在之後的萬千日夜裏,那樣熟悉的輪廓,那樣的柔聲細語,以及溫和的笑容就再也不曾出現過了,她的阿霖最終成了她心頭永遠也不能被抹去的一滴淚。
裴斯卿躍入池中,將那毫無掙紮毫無求生欲望的女子拉出水麵的時候,腦海中是一片空白,隻知道自己心中某個一直在強撐著的角落已經潰然崩塌。
喘息平靜不了他心中劇烈的撕扯之痛,怒吼也帶不走席卷全身的恐懼之感,隻有某種溫溫熱熱的液體緩緩滲出濕潤他的眼睫,他朝懷中這個了無生氣的女子怒道:“泡個溫泉你也想死嗎?你就這麽忘不了那個人?那我是什麽?伊昔你告訴我,我又是你的什麽…”
他如何鬥得過一個死去的人?他從一開始就是輸的,她是時空中的行者,有她的天地,她的愛戀,卻從來沒有過屬於他的一絲痕跡。
可是,麵對已做煙雲散的往昔,她的堅守,究竟有何意義?
“伊昔,不要再折磨自己…折磨我了好嗎?”
伊昔在劇烈地咳嗽後幽幽轉醒,視線中遁入的光芒瞬時揮散了之前壓抑在意識中的死亡的氣息,也揮去了某個人曾出現過的最後一絲痕跡。
定定地看著身旁那一臉不知是水還是淚的裴斯卿,水霧彌漫間,是她劫後餘生的釋然,是他悲涼的徹骨痛楚。
這個男人,為何依舊是這樣一副心疼痛惜的神情呢?是為…她嗎?
“是你…”伊昔想朝他笑一笑,卻發覺很是艱難。
裴斯卿悲慟,捧著她蒼白如紙的臉,低低道:“是我…”不是你的封霖。
“對不起…”伊昔幹澀的喉間隻能拚出這幾個殘破不堪的字。
裴斯卿一愣。
“我又欠了你一條命…”伊昔看著水珠從他的下顎緩緩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幽幽道。
裴斯卿笑得很是蕭索:“如果可以,我倒寧願你將我的命拿去…”
伊昔微怔,緩緩地伸手從他的頸後而過,將他的身子輕輕地拉了下來。
濕透的身體相貼,讓裴斯卿瞬時僵住,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身下這個臉色蒼白如紙的女子。
伊昔閉上了眼睛,滑落最後一滴淚,熱熱的呼吸貼著他的耳側而過,冰冷的雙唇幾乎與他的相疊。
就是這種溫暖吧,她與他都曾渴望的溫暖。
裴斯卿卻猛地推開她,啞道:“伊昔你在幹什麽…”緊繃的神經讓他無法再多說出一個音。
被他推開後的伊昔愣了愣,離了他溫暖的懷抱,躺在冰涼的地麵上竟起了一陣寒顫,而後她又淺淺的笑了,是啊,她究竟在幹什麽?
撐住身體緩緩地爬起來,伊昔自己也想不明白。
溫暖豈可是那麽容易就得到的?
裴斯卿看著她艱難地起身,蒼白的神色間盡是寂寥,瞬時像被什麽給刺激到了一般,猛地將她扯過來之後,便低下頭迫不及待地捕獲了那雙冰冷的唇,急切而熱烈地將自己覆了上去,滾燙的身軀相觸就像是點燃了什麽莫名的東西一般,在他的心中燒得劈裏啪啦直響。
他怎會推開她?他怎忍心推開她?
用舌撬開她的牙關,便是長驅而入緊纏住了她柔軟的舌。她沒有反抗,裴斯卿當她默許,便吻得更深了,長舌幾欲至喉間,仿佛要將她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等她不再拒絕自己,等她主動抱住自己吻住自己,她現在究竟是昏迷是清醒又有什麽關係?
這是他的珍寶,想一生嗬護的珍寶,她的嬌喘是他的,她的呻吟是他的,她半闔半開的星眸中閃耀的神采亦是他的。
“伊昔,你可看清了是我…”他擠出半分清醒,啞著嗓子卻又隻說出了半句話,剩下的半句淹沒在她主動欺上來的唇齒間。
而後兩人雙雙滾落池中,水聲喘息,糾纏。
天幕上,群星正璀璨。
回到京城的伊昔,在相國府看到那幅被珍藏起來的自己的畫像後,心境已經變得異常平靜。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黑衣長袍男子那與封霖幾乎相似的眉眼,以及嘴角的那抹熟悉的笑痕,隻輕聲說了一句:“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容荀慕一閃而過的尷尬後,了然地笑了笑,便伸出手臂將這素淨的女子輕輕地攬入了懷裏,在她耳邊柔聲道:“那指環,就麻煩姑娘收著了。”
封霖的孫女容止瑤嘟著嘴對伊昔說:“我爹說,這算是我們容家欠你的。卿哥哥就當我讓給你吧,我倘若得了,也隻怕是舉案齊眉意難平。他既然如此歡喜著你,本郡主也就不摻和了,也希望伊姐姐以後還是要好好待他才好。”
伊昔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靜安王府裏未曾發生過什麽變化,隻不過馥香園通往後山的路已經封住,鬆煙嶺上的草木也已被燒成了灰燼,蘆雪苑仍舊維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不染纖塵,而湘月,仍是笑得那般天真爛漫。
那晚,蘆雪苑的月色,清幽寂靜。
伊昔將那枚戒指穿了一根紅繩,做成項墜替閉著眼的裴斯卿戴上以後,退了幾步,帶著抹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玄衣男子。
如畫般的眉目,一身的清和貴氣,依舊美得如初遇時九重天外的神仙一般。年歲讓他日益成熟穩重,卻隻能帶給自己寸寸成灰的思念。
她一步步走遠,遠到裴斯卿有所感覺而睜開了眼的時候,才緩緩頓住了腳步。
她說:“那個項墜,王爺就幫我收著吧!”
裴斯卿沒有去看自己脖子前的項墜,卻是皺了眉看著離自己遠遠的伊昔,便要邁開步子朝她走過去。
伊昔卻製止了他:“不用過來…這樣就好。”
裴斯卿頓住了腳步,有些不明所以。
伊昔笑:“王爺你…”
裴斯卿呼吸微頓,輕聲道:“你說。”
“你…愛我麽?”
裴斯卿一愣,隨後的輕笑很是低沉動聽:“愛。”已經不再患得患失,哪怕她心底的那個人始終不是自己。
伊昔望向他深如潭水的雙眸,淡笑中帶著一番從未見過的認真肅然,她靜立了許久才幽幽問道:“那你可願意…在那兒等我?”
裴斯卿沒有細想,笑著朝她伸出了手道:“等你。快過來。”
伊昔依舊隻是原地不動:“哪怕我走得很慢很慢,慢到連我自己都失去了耐性和信心,你還會如此嗎?”
裴斯卿笑道:“會,伊昔若沒了耐性和信心,我便予你耐性和信心。”
伊昔笑著接道:“哪怕我哪天走著走著就迷了路,忘記了回來,你還會在原地等我?”
裴斯卿深深地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有些淡去。
伊昔緩緩地低頭望向地上的小石子,輕聲道:“你若哪天實在不願等了也沒關係,繼續朝前走就行了,就當從未遇見過…”下半句已湮沒在他忽然而來的纏綿而又細長的吻裏。
裴斯卿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若走得慢,我便朝你走快些,你若迷了路,我便大聲朝你呼喚幾聲,如此,不就終能在一起了麽?”
伊昔看著他俊朗的眉目間,正透著一股讓自己心安的神采。
“王爺想聽什麽?”
她回身拿過院子的石桌上那把小提琴,略顯生疏地將它搭在自己的肩上,放上弓,輕聲道。
裴斯卿滿是寵溺的目光望著她:“伊昔奏什麽我就聽什麽。”
伊昔笑了笑,奏響了第一個音。
之後的伊昔永遠都記得崇順十年冬至日的那晚,散不去的悠悠琴音,他滾燙的吻,自己相迎的熱情,緊緊相扣的十指,交錯糾纏的喘息,燭光映在牆壁上相疊相擁的身影,以及淩晨的夜裏,拎上琴從大門一個人走出去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的那場落寞的大雪。
一片又一片,重重疊疊的仿佛是塵埃落定的思念,飄落手心,是涼意,是清醒;漫步雪地,一個個腳印,是決然,是離意。
漫天的雪花中,那是誰的聲音穿過悠悠歲月破空而來,飄渺而又讓她心安。
“委屈伊姑娘了。”
“聽說這琴能奏出天下最好聽的樂律,是你的嗎?”
“本王差點忘了,伊姑娘可是身懷絕技之人,昨晚還和黎城的某位吹簫的公子對曲兒來著呢…”
“連湘月都贏不了,本王真是好奇,伊姑娘的這份兒自信從何而來?”
“你這把琴,背麵破了不知幾處,不僅僅是重新上漆,包括修複、重製斷了的琴弦都不知耗費了琴匠多少心思…”
“那本王…讓你墜於茵席之上可好?”
“你那是散本,這個看著應該舒適些。”
“我哥知我喜極了這酒中的果味,就讓宮裏的釀酒師傅特意將果味加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給靜安王府送上幾壇。”
“若是不能記住,恨也無妨。”
“那東西…容易讓人輕信,讓人一廂情願。”
“伊昔,可有人在你的胳膊上,這樣咬過…”
“還記得那幅潑墨畫嗎?稚兒…送到我府上來了,還一臉正色地說‘常言道睹物思人,皇叔以後若是思念伊姑娘了,就拿出這畫來看上幾眼吧,總得要好受一些。’當場差點笑煞我。”
“告訴我,這裏,這裏究竟有沒有過我的一丁點位置?”
有沒有過?究竟有沒有過呢?
回答她的,是漫天落著的安靜的雪花,風吹過,悠悠飄落,融入白茫茫的大地裏,從此便,蹤跡難尋。
“崇順十一年春,蒼厥天昭公主於昏睡兩年零三個月又二十四天後蘇醒,五月初八經冊立禮、奉迎禮及合巹禮嫁入大靖,是為賢德妃,也即後來的賢德皇後,與靖仁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傳為一段佳話,自此大靖蒼厥永結秦晉之好。同年秋,大靖瑤越郡主大婚,那日的京城內外,人人穿紅戴綠,家家張燈結彩,喜車所經之處,漫天而下黃金白銀東珠綠玉,喜樂長鳴、金鞭不歇,奢華之舉恐天啟年間七公子之婚宴尤不能及,為後世之人所津津樂道也。”——《大靖野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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