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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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熱了飯,許杏沒精打采地扒拉了幾口。
電視機裏放著狗血婆媳劇,媽媽坐在藤椅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得樂滋滋的。
“媽……”
遇到這麽棘手的事,卻沒有一個人能幫她分擔,許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你能看到我們公寓外是什麽樣的嗎?”
媽媽回過頭看她。
“公寓外?”
電視機屏幕的強光下,她的臉有幾分失真,許杏見她彎起嘴角,那個笑容弧度大而僵硬。
“就是你想的那樣啊。”
許杏心中咯噔一聲,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她。
吃完飯,她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這個獨處的小空間裏,她也並不覺得安心,黑暗的地方像是隨時都要躥出什麽東西,將她拆吃入腹。
許杏按亮書桌前的小台燈。
桌上鋪好紙和筆,她嚐試自己捋清楚現在的情況。
【事故時間:2019年2月1日;原因:車禍】
【瀕死之境:時間與空間在倒退?】許杏隻是根據所見推測,還沒有具體地證實,於是她在這行字後打上問號。
【往日的陰霾】
筆尖頓了頓,她落筆:【林唯的死】。
【生的希望】
這個,是什麽呢?
許杏抖得宛如篩子,手中的筆出水不暢,反複描了好幾次,她才把那行字寫下來。
【生的希望:躲開林唯】
寫好的紙條,她沒勇氣多看幾眼,立刻將它折成四四方方的小紙團,揣進貼身的睡衣口袋裏。
一種被人盯著的古怪感覺從後背傳來,許杏猛地回過頭。
房門嚴嚴實實地合著。
她心道大概是自己過於緊張,或許回床鋪上躺著能感覺好一些。
三伏天,屋裏沒有開空調,許杏的被子卻是從脖子蓋到腳底,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桌燈沒有關掉,她盯著天花板發呆。
被盯著的感覺絲毫沒有緩解,那目光似乎近在咫尺。
許杏坐起身,盯著房門的方向。
找個東西把門堵上吧。
目光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最終鎖定靠著牆邊的棕色行李箱。
那個東西夠重,擋著門的話如果被推動,她能立刻發現,外麵的人也暫時進不來。
許杏打定主意,下了床,走到行李箱邊上。
腳底好像踩到什麽,濕濕的。
她注意力全在房門那兒,初時沒有在意。
雙手抓住行李箱的把手,它是布質的,好似受了潮,有點黏黏的。
許杏拎了拎,太沉了。她蹲下身,嚐試換一個姿勢,將它抱起來。
手掌接觸行李箱表麵,觸感卻不是粗糙的布,它很光滑,甚至,有溫度。
像是……皮膚。
許杏猝然鬆手,臉色唰地白了。
“哐——”
行李箱倒在地上,裏麵的東西互相碰撞,有怪異的水聲。
她看向自己腳下的地板……
行李箱在不斷地往外滲水。
“媽。”
許杏喊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媽!”
聲音慌得變了調,她迅速去開房門。
門被一下子開了。
各種角度的林唯的相片、他們的情侶照,拚成愛心形狀占滿了正麵牆。
門外,是曾經她和林唯所住的出租屋。
許杏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她還記得,記得那麽清楚。
他不愛拍照。
他麵對鏡頭,表情總是僵硬,他更不習慣,麵對相機和她擺出親昵的姿勢。隻是,他知道許杏喜歡。
她在他不配合拍照時,會嘟起嘴抱怨:你長得這麽好看,不拍下來太浪費了吧。
洗出來的照片,她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在他的臉旁邊,用水筆細致地畫上一圈小愛心。
她樂忠於做一切,能證明他們倆恩愛的東西。
林唯看在眼裏,對她那些幼稚的小舉動,好像沒有太大的反應。
可是,那麵愛心照片牆,是他製作的。
每一次她塗鴉過的照片,被他一張張往上貼,積攢著,某一天,她回家發現,它們拚成一個大大的愛心。
許杏掩麵,轉身。
桌燈是唯一的光源,她渾渾噩噩爬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裏。
時間與空間在倒退……她想起自己琢磨出的規律。
這樣下去,她會不會遇見林唯?
“撕拉——”
行李箱的拉鏈,被緩緩地扯開。
那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裏被無限地放大。
“滴答。”
有什麽,從行李箱裏鑽了出來,淌著水。
“滴答。”
能感受到那東西黏成團,膠狀的質感,堆積著,滾落到地板上。
許杏閉上眼,渾身繃得死緊。
它在爬。
她冒著冷汗,大氣不敢喘。
隔著棉被,仍舊能夠聞到那種皮肉腐爛的氣味,混合著海裏帶出的腥臭。它拖曳著肥大的身軀,四處找著什麽。
能聽見,它緩慢地移動,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一道濕痕。
令人不適的聲音和氣味,讓許杏的胃裏一陣陣地泛酸。
“吱呀——”
良久後,那東西似乎順著她剛才打開的門,爬了出去。
臥室回歸死寂。
熱、臭,她捂在棉被裏,稀薄的氧氣讓她眼前發暈。
即便如此,許杏依舊不敢拿下被子。
由於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弓著的脊背又酸又麻,她謹慎地挪了挪屁股。
床墊並未配合著她調整的動作柔軟地陷下去。
身下的床,是硬的。
老家的床是軟的,睡進去像被棉花裹著,而硬的床,硬板床是……
許杏大汗淋漓地擺脫裹在身上的棉被。
她又看見照片牆了。
之前,它在門外,她的右手邊;現在,它在她的左手邊。
她在出租屋裏麵。
她睡的雙人床……
許杏驚駭地往身邊看去。
那裏躺著一個怪物。
他的麵部被一塊白色的布遮著,雙手雙腳異於常人的腫大,裸露的皮膚覆著一層紅色的不平整的鱗片。
他在往外滲水。
床墊被他身上的水弄濕了,那水痕延伸至地板,一路拖到門外。
剛才是它!它爬進來了!
許杏連滾帶爬地下床。
她要出去!
許杏直奔出租屋的大門,門鎖有些繡了,她牙齒直打哆嗦,手指勾著鎖用蠻力往外扯。
床上的東西被她的響聲驚動,窗外透進的月影在牆上投出他的影子。
他坐起身來了。
許杏欲哭,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斷在那卡扣式的門鎖中,它紋絲不動捍衛著鐵門,冰冷地堅固著。
她的耳朵嗡嗡地耳鳴。
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她聽見林唯的聲音。
“小杏。”
她僵在原地。
“你去哪裏?”
許杏一動也不敢動,她祈禱著自己不要被注意到。
那個怪物動了。
我會死的!腦海中被這四個大字占據,她退無可退,閉上眼睛。
它在她麵前停下。
那隻不能稱得上是手的怪東西,摸上她的腿。
居然是有溫度的,它的手。
許杏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怪物半跪著,太暗了,借著窗外的光,她隻能模模糊糊看見它的頭頂。
濕漉漉的黑發,那大概是它身上唯一正常的部位。
它在做什麽?
這個問題在下一秒有了解答,她聽見涼鞋搭扣完美扣好的聲音。
它在幫她把鞋穿好。
許杏以為,它會發很大的火,把她殺了。
她完全摸不著頭腦,它……等會兒,自己腳上哪來的鞋?
先前棉質的連體睡衣不知何時變為了清涼的吊帶加短裙,許杏正為自己的裝束感到困惑,怪物已經起身。
它站到鐵門前。
她往後縮了縮,準備離它遠一些……
“哢噠。”
是鐵門鎖扣解鎖的聲音。
剛才,她用上吃奶的勁,開半天打不開的鎖,它一秒就開了。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幫她開鎖?
怪物退到旁邊,為她讓出一條道。
樓道的燈光照進玄關,堅硬的門鎖上有斑斑駁駁的水跡。燈泡散發橙黃色的暖光,外麵的世界好像藏著一個太陽。
即便有許多沒想清楚的事,當務之急是離開。
許杏推開門,向門外走去。
“啪——”
在她於樓道站定的一瞬間,燈泡在她的頭頂碎開。
黑色。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遮住她的眼睛。
許杏本以為,突如其來的黑暗會讓她崩潰大哭,但事實上,她奇異地因為眼前的黑,頭腦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仿佛,所有的雜念和恐懼,都因為燈光的熄滅煙消雲散。
許杏想起來了,那真是很久以前了。
林唯幫她穿鞋,親手給她開門啊……是有一次。
就是她發現他日記,鬧分手的那陣,他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讓她自己想清楚。
他們正式開始冷戰,晚上睡一張床,可是不再對話。
許杏整晚整晚地睡不著,她看著閉著眼的林唯,內心憋著氣。她不好過,他憑什麽睡得這麽好?
所以她三更半夜起床,化妝、打扮,她要出去玩,把林唯也氣一氣。
要出門的時候,林唯醒了。
許杏在穿鞋,那雙鞋太難穿,她氣呼呼地跟搭扣發脾氣。
他問她去哪,她說去樓下抽根煙,雖然身上的打扮一看就不是那麽回事。
林唯走下床,過來,幫她穿好鞋,開了門。
他完全不在意她,她要出去,他就讓她出去。
許杏意識到自己,可笑至極——她拿什麽去氣一個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呢?
她在外麵玩到第二天早晨。回來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冷靜地和林唯說了分手。
一門之隔的空間,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個夜晚。
林唯親手送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