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沙拉醬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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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後要和我一樣當職業的作家嗎?有夢想真好啊。
    她穿著白襯衫配上休閑褲,外麵還搭配著一條綠色的裙子,不缺婦女韻味的同時還挺可愛的。
    話說回來,她說每個人的身體內部都有一個巨大的引擎,隻要加油啟動一次,就能以強盛的勢頭往前衝。
    想玩、想吃、想躺平、想變成有錢人,想達到某個目標,等到這些欲望統統被滿足時,人就會產生幸福的心情。
    如果說別人的欲望就像富士山上的皚皚白雪,那麽清源漁麥的情緒起伏就像一望無際的關東平原。
    就算偶爾心血來潮,高度也大多在海拔100米以下,撐死了到達頂峰也隻是在200米。
    清源漁麥從沒有過什麽夢想和欲望,她甚至懷疑母親在生她的時候,忘記把這份人生引擎裝上去了,又或者被當時的主治醫生偷偷藏起來賣錢。
    父親因為胃癌去世了,之後母親迷戀上了一個會寫小說的男人,為了去見那個人,把當時還是小學生的她,孤零零地扔在家裏是家常便飯。
    當時外麵有很多相同的黃帽子,清源漁麥認為那些人實在太過喧囂,隻覺得他們吵鬧。
    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清源漁麥就會跑進書堆裏,在永無窮盡的遐想世界中,給予的藉慰龐大到超乎她的想象。
    ——天哪,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如此感情細膩的作家存在。
    對清源漁麥而言,看書並不是什麽所謂的消遣時間和豐富文學素養,而是將自身從孤獨現實中帶出去的必要手段。
    久而久之,那些隻存在於腦海中的故事,變成了菱角分明的文字赫然躍於屏幕上。
    她在一個小網站發表短篇,雖然沒什麽人看,但寫完的時候總是激動不已。
    在曲子切換的間隙,窗外傳來小排量摩托車傳來的聲響。
    清源漁麥意識到下一首是最愛的《並非是我》,於是雙手用力地摁住耳機,讓純粹的音樂完全占領自己的聽覺。
    ——在音樂裏,本漁麥就是無敵的。
    清源漁麥上下不斷踮著後腳跟,拖鞋隨著腳的動作不斷地在地板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這是什麽?自傳?”
    在心怡的音樂節奏中,耳中突然混入了一道奇怪的聲音。
    就像一群帝王企鵝中間,突然來了一隻阿德利企鵝,它不僅大搖大擺地過來,還掄起鰭腳抽打著帝王企鵝的頭。
    清源漁麥纖細小巧的腳指倏然抓地,當視線轉向身邊的時候,確認了耳朵裏聽到的並不是幻覺。
    雖然是下午五點左右,但窗外卻有半邊是猶如在發光的藍天。
    “閱讀量還挺高,竟然有六十多。”
    清源曉海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愉悅,宛如在風的吹拂下,不時改變形狀的白雲。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清源漁麥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但此時掛在窗簾邊的水晶掛墜,也同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幹嘛不敲門就進來——!”
    清源漁麥的視線急匆匆地落在屏幕上,鼠標迅速關閉頁麵,然後快速地摘下耳機。
    包裹雙耳的機器消失的瞬間,耳朵裏就傳來以往雜亂無章的聲響,摻雜著遠處傳來的烏鴉叫聲,還有無憂無慮的野鳥鳴啼。
    而今天,還悄悄加入了少年輕微的鼾聲。
    “呃.......我——”清源曉海抬起手背做出敲門的姿態說,“我敲過門了,但你實在太過投入。”
    清源漁麥微微吊起眉梢,室內充盈的光線,正一步步躡手躡腳地爬出窗外,陰影在肆無忌憚地擴張。
    “有什麽事?”
    她晚了幾秒才說話,理性仿佛被要離開的太陽吸走,小臉開始不由自主地發燙,甚至很想消失。
    清源曉海挺直腰身,看著她被光線勾勒出輪廓的頭發笑著說:
    “你今天不是有去上班?把飯吃了再走,還有,我明天要去書店上班了。”
    清源漁麥淺粉色的腳指舒展再蜷縮,直接合上筆記本電腦說:“知道了,還有,以後就算我沒聽......”
    但很快,她就突然覺得這句話顯得違和,仔細想想是自己沒關門,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看著她突然啞然,清源曉海直接說道:
    “知道了,我會給你打電話,如果你還是沒聽見,我就到外麵拿一個石頭,把你房間的窗戶打碎,就算你聽不見,也一定看得見。”
    一聽到他笑著吐出這句話,清源漁麥想也不想就瞪了他一眼: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家裏的東西壞了對你和我都沒好處。”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伯勞的清脆鳴啼,兩人同時循聲望去,兩隻鳥兒交纏飛翔,最終飛進樹蔭裏,蕩漾著撩動人心的喜悅。
    清源曉海收回視線說:
    “中午剩飯可以嗎?”
    “少瞧不起人了,我的胃沒那麽矯情。”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清源曉海還是煮了些新菜,絕不辜負一天三次的幸福。
    至於她寫文這件事,清源曉海目前不想置評,更何況自己都半斤八兩,又有什麽資格去說呢?
    冰箱裏有剩下的洋蔥、萵苣和胡蘿卜,還有幾顆新鮮雞蛋,於是決定做個蛋包飯。
    還有一些蔬菜全部混合在一起,做成配菜沙拉。
    廚房的紗窗外,偶爾傳來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遠處有小孩在大喊大叫,隔壁也傳來了晚飯的濃鬱香味。
    晚飯湊齊,人上桌。
    “你把番茄醬撒在哪裏?”
    “......蔬菜沙拉上?”
    在餐桌上,清源漁麥一臉驚愕地看著把番茄醬撒在蔬菜沙拉上的清源曉海,望來的視線就像在看一隻奇怪的蟲子。
    “為什麽你的蔬菜沙拉上要撒番茄醬?”
    “呃?這樣不行嗎?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吧?”清源曉海姑且聳了聳肩。
    “蔬菜沙拉裏就應該要拌沙拉醬。”
    “為什麽啊?”
    “因為它叫沙拉醬,那我問你,如果它誕生的使命不是拌蔬菜,那誕生的意義都是什麽?”
    從她口中娓娓道來的質問,輕盈地令人匪夷所思。
    清源漁麥的身高比他還要矮一截,比自己視線高度稍微低一點的認真雙眼正盯著自己看。
    清源曉海有些愕然地握著番茄醬瓶,她投來的視線過於真誠純粹。
    “......我不清楚,可能它在我這裏並沒有意義?”
    “可是沙拉醬很好吃,這也是它的使命,為什麽你視而不見?”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專屬」之類的概念吧?我的母親喜歡撒醬油,那個人喜歡撒鹽,我們都沒用到沙拉醬。”
    聽了他的話,清源漁麥突然露出一副被流放至外太空的表情,似乎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莫名其妙。”她埋頭攪拌摻著沙拉醬的蔬菜沙拉,就像一個患有失眠症的哲學家,“你或許可以試試,它都被創造出來了。”
    清源曉海卻直白地搖搖頭說:“不要,我試過了,老實說,根本是難吃,超難吃。”
    “......”
    清源漁麥的小臉逐漸變紅,連纖細脖子都染紅了,一股勁兒地拿著勺子在蔬菜沙拉裏攪拌,悶不做聲像兔子一樣吃起來。
    體內有一團像刺蝟般帶刺的情緒,笨拙地四處亂撞,這情緒似乎是後悔與不甘。
    ——真想把這些摻和著沙拉醬的蔬菜沙拉弄成一團,往他嘴裏塞。
    ◇
    工作的時間安排著實讓人痛苦。
    由於需要趕電車,清源曉海必須要在五點五十分就要到新鶴車站,再搭乘電車抵達會津高田站,下一趟是六點二十五分,不然就勢必會遲到。
    而今天還是清源曉海來到櫻丘高中的第一天,冬雪硯春說早班會八點半開始,等他回來洗完澡再一起去上學。
    櫻丘高中在會津若鬆過了高田橋的市邊緣,從家出發過去也要花費近乎十五鍾,時間很緊。
    清源曉海搭乘上了新鶴站的電車,首日的第一輛電車並沒什麽人,每個人的精神都顯得不是很足。
    ——真是羨慕考拉,這種動物一天需要睡上二十個小時。
    看著這些人會睡覺,清源曉海隻好把頭轉向窗外。
    唯有今日的風精神滿滿,把天空的雲揉碎。
    抵達會津高田站,細微的風聲掠過耳廓,朝陽冉冉而起,把農田鍍上一層燦金。
    趕到花藝書店,隔家牆壁的常青藤攀附著室外機、電表、排水管,低下還散落著煙蒂。
    而這家書店,就像開了自身屏障一樣,沒有受到一絲汙染。
    清源曉海覺得蘭子姐還挺注重衛生的。
    起碼推開門之前是這麽想的。
    剛打開木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地上的兩條糅雜的黑絲褲襪,再往前探,是空罐子和空寶特瓶,甚至還有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而在懶人椅上,陷入沉睡的淅川蘭子像死了一般沉睡,不斷起伏的魅惑胸部上,還覆蓋著一本jojo漫畫。
    看著她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清源曉海總感覺背癢癢的,心跳速度比平常快了一拍,熱氣全往臉上集中。
    他趕緊從淅川蘭子的身體上收回視線,悶聲把垃圾收拾起來。
    ——話說會津若鬆的治安這麽好?難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善良變態嗎?
    等到收拾完畢,清源曉海蹲在淅川蘭子身邊,低聲說道:
    “蘭子姐,我來上班了,要送的報紙在哪裏?”
    “嗯~~~”
    淅川蘭子的睫毛很長,肌膚水嫩且富有光澤,看上去柔軟的雙唇微張,從長發下露出的耳朵就像剛出爐的麵團。
    她把頭轉向一邊。
    “蘭子姐,我今天要上學的。”清源曉海說。
    “嗯......”淅川蘭子緩緩睜開眼,發現是清源曉海後就又放心的閉上了眼睛,像個小孩般蜷縮起雙腿說,“放在前台的櫃子裏,上麵我有寫日期。”
    那懶人椅猶如是一艘漂浮在滿是垃圾海麵上的寶貴船隻,淅川蘭子不願意從中醒來。
    清源曉海也盡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響,把前台下要送的報紙拿了出來,還有一張配送的登記表。
    “鑰匙在抽屜裏。”
    “好。”
    要送的報紙並沒有很多,仔細一看還不到二十戶人家。
    “曉海......”
    “怎麽了?”
    “幫我把鞋子脫掉。”
    清源曉海看了她一眼,那是一雙約五公分的小巧尖頭高跟鞋,鞋身是近乎白色的淺膚色,腳踵處是宛如陽光般的檸檬色,還有一條係在腳踝上的長腳踝帶。
    他有些發愣,滿臉困惑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桌麵上的黑絲褲襪。
    ——這家夥是怎麽在穿著高跟鞋的情況下,把這個絲襪脫掉的?
    “幫我脫掉啦~~~腳上有東西我睡得好難受~~”
    淅川蘭子再次提高音調,嬌嗔的聲音真切得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哭出來。
    清源曉海卻可以真真實實地感受到,身材婀娜多姿的她一點危機感都沒有,看來是真的想要睡覺。
    他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走到淅川蘭子身邊一手握住高跟鞋,一手握住她的光滑的小腿肚。
    “你昨晚做什麽去了啊?”
    “大人的事小鬼你不懂。”
    “......”
    清源曉海把高跟鞋從她的腳脫下,重量與它看起來的模樣一樣輕巧。
    “有點臭?”
    “......那你幫我舔幹淨好了。”
    “不是,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我認真的,這真的有點臭啊,不得了啊喂。”
    淅川蘭子突然就睜開了眼睛,雖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但那發火般的殷切眼神,在提醒清源曉海不準再繼續說下去。
    “你不舔有的是人想舔。”她悶悶不。
    清源曉海意識到,蘭子姐成為社會人後,可能獨自沉浸在自己的生活裏不願意接受異議了。
    幫她脫完鞋子後,她就又昏昏欲睡過去。
    洗了個把手,走出書店,把電動自行車的輪胎鎖解掉,便開始了今日的工作。
    剛出去沒多久又不放心淅川蘭子一個人在裏麵睡覺,於是折返回來把書店的門上鎖了。
    “啊啊啊!你鎖門做什麽!”
    裏麵突然傳來蘭子姐的大叫,嚇得清源曉海直接跑了。
    ◇
    早上的工作都很順利,要投送的客戶基本都是順路的。
    “最後一個......”
    清源曉海把黏在額頭上的發絲捋走,自動鉛筆停留在最後一家。
    當看清上麵的名字時,他的整張臉都垮了,宛如燃燒殆盡的蠟燭,頭頂冒出一縷青煙。
    最後一家,赫然寫著「三枝重山」,以及家庭住址。
    而那三枝重山,便是三枝搖月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