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稻草人,插在街道上(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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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枝搖月的家,比周圍的房子都要大上一圈,還有一個打理得十分精致的庭院。
    其中姹紫嫣紅的花朵盡情盛放,角落裏還放著一架單人秋千。
    天空的雲就像畫中畫一般無限延伸,清源曉海在極度緊張中,按下了門鈴。
    門馬上就被打開了,就在心裏祈禱的是其他人的時候,宛如純白花兒一般的三枝搖月出現在眼前。
    她穿著西式的高中製服,白色的襯衫極為襯托身材,淺褐色百褶裙下,探出的是白皙修長的雙腿。
    “你來做什麽?”
    她那澄澈冷靜的嗓音,光是聽著就足以令人臉紅心跳。
    清新的風搖曳著路邊的茂密枝葉,交錯的樹枝,在柏油路上留下一地斑駁光影。
    清源曉海背負著嶄新的陽光,在一片素潔的世界下,仿佛他已經把車開進了天使深邃的眼眸裏。
    “那個,這裏已經沒有水手服了?”他輕輕笑著。
    心情就像碳酸汽水摻和著檸檬汁,咕嚕咕嚕地冒著酸泡。
    西式製服很合她的身體,襯衫領口的蝴蝶結打的整齊,隔著布料也能看出胸前的微微起伏。
    她的小臉雖然還殘留著孩子的稚氣,但也確實往大人的世界靠近了。
    三枝搖月的表情依舊文風不動,從唇縫間露出雪白的牙齒。
    “去年基本都換了。”
    “哦,了解,那國中呢。”
    “這難道不應該回去問你妹妹?你怎麽了?比在百貨商店還要緊張?”她直白地開口問道,“是我給你壓力了嗎?”
    清源曉海露出極為爽朗的笑容,聳了聳肩說:“應該是吧。”
    三枝搖月纖長的睫毛上下顫動著,看著他停在路邊的自動自行車,雙手抱臂說:
    “你在上班?”
    “嗯,在一家書店裏上班。”清源曉海拿出報紙和外勤表說,“這個麻煩你來簽收,然後再這上麵簽一下名字。”
    三枝搖月卻沒有著急去拿,反而是抬起手抵著下巴,眼眸裏的漣漪,好似冰破處銀燦燦的那一汪水。
    “你真有一套呢。”
    她的語氣中卻突然充滿著揶揄,讓清源曉海一時間有些發愣。
    “啊?”
    “我確實沒想到你會做到這個地步。”三枝搖月的嘴角輕輕勾勒出一抹笑痕,她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說道,“為了見我,你還真是處心積慮。”
    清源曉海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
    他一臉驚愕地盯著眼前滿是得意的三枝搖月,盡管想要反駁些什麽,可是聲音卻卡在喉嚨深處,說不出話來。
    ——這家夥在說什麽?什麽時候變的這麽自戀了?
    然而清源曉海想認真解釋的時候,少女的笑容卻是賞心悅目的光景,令人不忍戳穿。
    “好吧被你發現了,搖月,其實我一直想和你重新交個朋友。”
    “怎麽又是這個?”
    “什麽又是這個?”
    “我記得你在百貨商店的時候就和我說過了吧?”三枝搖月有些困惑地歪著頭,像是在提醒一件十分普通的事。
    “但你當時拒絕了不是?”
    “可這又不像學生的月考和大人們的駕照考試一樣更新?”三枝搖月輕聲細語,光豔照人的黑色長發披散在她的肩膀上。
    清源曉海有些鬱悶,難道這件事不應該隨時更新嗎?
    三枝搖月朝他射出意味深長的視線,陽光照射在她伸出的細致雪白的手指上。
    “行了,我隱隱約約能明白你有多後悔,現在把東西給我。”
    ——這家夥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麽啊?
    “.....嗬嗬,你說得對。”
    望著她修剪地整整齊齊的粉紅色指甲,清源曉海尷尬地苦笑一聲。
    把報紙遞出,三枝搖月迅速地在客戶外勤表上簽了名,哪怕是倚靠在手臂上寫的,但她的名字依然工整無比。
    “可以了,你趕緊走吧,要是被我爸看見就糟了。”她隻是淡淡地提醒,手旋即便握住了門把手。
    ——問題是,我就是來找你爸的啊?
    “欸,好嘞。”
    清源曉海沒有過多糾纏,把任務完成就行,他看了看時間,是早上的七點十三分,完全來得及。
    不停旋轉的自行車車輪切實地抓住地麵,清源曉海用襯衫上臂袖子的部分,擦去流至臉頰的汗水,再掀了掀被汗水浸濕了的襯衫,往書店的方向行駛而去。
    回到書店,淅川蘭子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清源曉海把外勤表掛好。。
    “放學後就給我過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還有,你一身汗臭。”
    “知道了。”
    清源曉海自動把後麵的話屏蔽,再把書店內的窗戶敞開一條縫,便離開重新坐上電車回到了家。
    本以為漁麥可能還在睡覺,但是卻發現她放在鞋櫃的白色拖鞋,還有玄關處的樂福鞋也已經不見了。
    清源曉海洗好澡,因為櫻丘高中的製服還沒拿到手,他隻能先換上平日中的休閑服。
    和冬雪硯春約好一起出門,現在回想起來,清源曉海從未見過她和其他同學走在一起的模樣,總是和自己一起上學、下學。
    並非她受到同學的孤立,恐怕隻是全因自己順路。
    “今天的天氣是真的好。”
    走出門等了一會兒,聲音從身側傳來,穿著製服的冬雪硯春正朝著他招手,裙下的健康大腿韻味十足。
    不過「今天的天氣真好」這樣的表達方式多少有些老土。
    “哎。”
    “不是吧,我剛來你就歎氣?”冬雪硯春忍不住垂下眼簾,微微鼓起嘴的模樣分外可愛。
    “話說我今年還沒看見你穿水手服。”
    “你去年也沒看吧......”冬雪硯春的眉梢緊鎖,伸出手指說,“不對,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你也沒看吧?”
    “原來如此,那你要補我四次,我很期待喔。”
    “哦!我明白了,你在玩弄我!”冬雪硯春舉起握拳的手,直接捶在清源曉海的手臂上
    清源曉海往旁邊撤步笑著說:“別打別打,因為沒看過硯春的水手服,我真的超想看。”
    他的笑容,像樹葉空隙的陽光一樣,閃閃發亮。
    “我還覺得西式更好看呢。”
    “你不懂得古樸純淨之美。”
    “水手服......會古、古樸純淨?”
    “能感受得出來吧?畢竟穿上西式製服大家就變得成熟了。”
    “是嗎?......”
    冬雪硯春的視線遊走在自己的身體上,她第一次穿西式製服的時候可高興了半天,裙子也好看,想著終於能把老土的水手服給脫掉了。
    “變得更色了。”清源曉海說。
    “......”冬雪硯春露出了有些困擾的笑容,“曉海你果然隻對我變態呢,晚上該不會想著我的身體打手衝吧?”
    這句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清源曉海立馬敗下陣來,苦笑著說:“okok,冬雪小姐,您能說得再委婉一點。”
    “是你自己先的。”
    “好啦好啦,當我輸了。”
    他的聲音和態度,都如同那風平浪靜的麥田一般沉穩。
    冬雪硯春望著清源曉海的身影,他的衣袖被風吹地微微鼓起,在他的背後,看見了一輛公交車沿著農田的平行線行駛而來。
    「我好喜歡你」「會想你」諸如此類的話,兩人心知肚明的從未說過。
    隱隱約約察覺說這些話就會感到不安,可是不說卻讓人疲憊不堪。
    就在冬雪硯春想再多說幾句話的時候——
    “硯春——!”
    這時,兩人望向聲音的方向,頓時僵硬住了。
    “哎呀!曉海你回來啦!”
    一個婦女留著一頭如男生般的短發,穿著一件米色的連衣裙,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農田裏的稻草人並無二致,可是靠近後,卻是清源曉海所熟悉的臉。
    “媽.......”與此同時,冬雪硯春的聲線有些顫抖地喊了一聲。
    “楓憐阿姨。”清源曉海說出了口。
    冬雪楓憐笑吟吟地走過來,但是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她瘦的就像一隻好久沒吃飯的野貓。
    清源曉海的心跳不斷加速,有些錯愕地望了冬雪硯春一眼,她的小臉上覆蓋著一層陰霾,像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變得深沉又陰暗。
    “曉海,回來了倒是和我說一聲呀,你在外麵一定過的很好吧?畢竟你父親好像很有錢的樣子,漁麥真是有一個好父親呀,對了你現在有錢嗎?阿姨我......”
    就在清源曉海有些懵的時候,冬雪硯春突然喊出聲:
    “媽——!別出來丟人了!”
    她漲紅著臉用力地咬緊嘴唇,自尊心就像一顆氫氣球般輕盈地令人窒息,轉過身握住清源曉海的手臂就要走。
    清源曉海卻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頓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硯春你等等啊——”
    冬雪楓憐快步走上來,突然拉住了清源曉海的另一隻手說,
    “曉海,阿姨我能體諒你們,知道你家現在也挺艱難的,畢竟你爸爸好像不要你們了。”
    她的這番話可能是在很普通的闡述一件事,但是清源曉海早就沒有笑出來的從容了。
    “媽!你到底又在說什麽啊!”
    冬雪硯春毫不隱藏自己的憤怒,用力拍開冬雪楓憐的手,在如此近的距離,她眼眸中展露無餘的憤怒深處,依稀潛藏著不安。
    “你這是什麽和我說話的態度!”
    然而冬雪楓憐卻瞪了一眼她的女兒,音調也跟平常完全不一樣,恐怕真的在動氣。
    清源曉海不了解事態,提心吊膽地觀察著兩人的表情。
    “媽,我們還要上學啊!”冬雪硯春脫口而出的台詞泛著濃濃的焦躁。
    然而她卻沒多加理會,對著清源曉海說:“曉海,你們現在過的應該也挺不錯的吧?畢竟聽說你爸有留點錢。”
    清源曉海沉默了會兒,開口說:“嗯,他確實有留點生活費,但我和漁麥不會去用。”
    “這就是你和你家小妹不對了,雖然你爸爸經常跑外麵,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還被你們冷眼相待,他不是很傷心嗎?”
    清源曉海整個人都凍結在了原地,她的話貌似都是真切的,甚至能在其中感受到指責。
    心情就像某個居民牆壁上彼此纏繞的烏黑、淺白的天線,逆反心理格外強烈。
    “可是溫柔地迎接一個拋家棄子的人回家,不覺得讓人很不爽嗎?”
    清源曉海的潛意識還在認為這是冬雪阿姨開的玩笑,說不定過一會兒她就會像以前扮鬼臉一樣,突然朝著他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但是並沒有。
    “哎呀,你就好好遷就下他嘛,我覺得你們要擺出一副「我一定會支持你」的樣子,等到他完成工作了,自然會回來陪你們的。”
    她那難以置信的說辭像一條細線強硬地穿過大腦,讓清源曉海的頭部就像落下了一顆巨大無比的炸彈,思緒全部被炸得零零碎碎。
    “別給他說一些惡心的東西啊!”
    冬雪硯春鏗鏘有力的字詞慢慢沉默在灼熱的空氣裏,遠方傳來伯勞鳥的啼鳴,汗水從額頭順著她的輪廓滑落。
    “什麽是惡心的東西?你們都是小孩懂什麽?”
    “你總是這樣!能不能不要這樣!早知道我就不來找曉海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和爸爸,讓我有多丟人啊!”
    憤怒在冬雪硯春的心中翻滾,可是卻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讓人痛苦地好像悶在水裏快要窒息。
    “什麽丟人?我都活了快四十歲了,是你教我還是我教你?馬上就要沒錢了,為什麽你和你爸都這麽自私啊?現在曉海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們兩人關係也不錯,他也有錢借點怎麽了!”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冬雪硯春的手指就已經不受控製地顫抖,頭微微朝旁邊傾斜,望向地麵的雙眼皮在微微顫抖,用力地咬緊嘴唇忍住淚水。
    ——母親和自己一樣痛苦,互相抱怨又有什麽用呢?
    她轉過身,提著單肩包就往前走。
    清源曉海拚命地抑製住大聲喊出來的衝動。
    “楓憐阿姨。”
    “曉海,怎麽了嗎?”
    這種不緊不慢的應答方式著實不符合場景,讓清源曉海感到毛骨悚然——
    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我先去上學,有事以後再說。”
    清源曉海終於說出了口,再也不想和這個稻草人待在這裏一秒。
    “曉海,你沒生阿姨的氣吧?”
    她再次說著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讓人的呼吸都慢了半拍,甚至懷疑她接下去又會說些什麽怪話。
    光是想到這,以防感情在頃刻間崩壞,清源曉海沒有回應,直接轉過身。
    他沒有用跑,而是用跨度極大的步伐,往冬雪硯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