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有要介紹的人(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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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一段路,連民房都沒有幾間,視野之中便全都是田野了。
清源曉海跟在冬雪硯春的身後,她的百褶裙隨著每走一步就隨風翻飛,對街追跑的小孩子傳來的打鬧聲分外刺耳。
她纖細的背影,就像會津若鬆的景色烙印在自己的眼眸中。
自己經常和她在大半夜溜出家門出散步,那時的會津若鬆萬籟俱寂,處處流露著和平與寧靜。
而現在,守望在稻田裏的稻草人變得越來越醜,身上的衣服是當年的舊衣服,它如同一個小怪獸一般持續汙染著這裏。
這讓清源曉海感到極其不可思議,也讓人心煩意亂。
“硯春?”他喊道。
想安慰的話浮現在腦海,但她先前的憤怒和羞愧都是發自內心,讓話語轉瞬間消失不見。
清源曉海沒法簡簡單單地安慰她說「沒事的」。
“曉海,你是要問我怎麽了嗎?”冬雪硯春停下腳步,語氣很是不安。
“誒——?”
清源曉海不由得望向冬雪硯春,從她黑發的縫隙中,能看見耳朵都紅的像要滴出血。
令人窒息的沉默降臨了,街道邊,風吹枝葉的嘩嘩聲此刻聽起來莫名寂寥。
冬雪硯春的胸部微微起伏,凝望過來的視線是那麽的直率,輕柔搖曳的劉海,在她的睫毛上肆意騷動。
“我爸把全部的錢都投資了福島縣裏的一個礦山,但最後賠了,還欠了不少外債,我媽其實也很為難,把能借的親戚都借了個遍,但還是不足以補上欠款。”
“......所以她才想來找我的嗎。”
冬雪硯春兩側的腮幫微微鼓起,點了點頭。
“曉海你怎麽想?”她又突然問話,眼中是夾雜著些許懇求的目光。
清源曉海凝望著她的眼神,視線瞄到柏油路的中央,那裏白線等距地畫在空無一物的地麵上。
片刻過後,他回答說:
“其實無論怪罪於誰,都無法說服自己,也無法拯救自己,因為沒人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但是,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最後那句顯得是多餘的,但大抵是清源曉海為了用來掩飾尷尬的手段。
冬雪硯春默不作聲地點點頭,為了隱藏朦上一層霧氣的視線,她悄悄摁住眼頭,不知怎地,喉嚨好熱。
“我要賺大錢。”她輕聲說道,聲音卻不受控製地顫抖。
清源曉海察覺到她的異狀,往前靠近,指尖溫柔地輕撫著她額頭的零碎劉海。
“抱歉。”
明明不需要道歉的,明明不是他的錯。
“但我不知道做什麽。”冬雪硯春的舌頭仿佛麻痹,眼眶裏水氣氤氳。
“慢慢想嘛。”
“我都十五了。”
看著她這幅模樣,清源曉海覺得好心疼,直接輕輕抱住她的頭靠在胸膛說:
“硯春是個好孩子。”
“才、才沒有。”
“那是壞孩子?”
“也、也不是。”
伯勞在樹枝唧唧鳴叫,陽光照亮她的側臉,清源曉海的掌心隔著衣服,輕輕地放在她的背部。
冬雪硯春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每當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心中空虛的部分都會得到填補,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那種裏裏外外被填滿的感覺。
就像煲了很久的醇厚湯汁,滑入胃裏的瞬間,就會像溫和的光一樣,往全身照耀開來。
每當這時,現實的詭異天秤就會暫停它那不盡人意的搖擺,宛如時間定格般戛然而止地穩定下來。
“曉海。”
“怎麽了?”
“發黴的米和腐爛變色的蔬菜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暖烘烘的湯,如果行的話飯後最好給我來一根冰淇淋,我的要求很高嗎?”
冬雪硯春的聲線繃得死緊,清源曉海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一句「可以的,什麽都可以」。
她身上的氣味甜膩,就像掉進了一瓶蜂蜜蠱裏。
兩人站在原地擁抱了近乎兩分鍾,一直等到逐漸上升的體溫令人不適後,冬雪硯春才主動離開他的懷抱。
“曉海,我一直相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隻要發生了一件壞事,那必定會跟著發生一件好事。”
她的語氣極為真摯,絢爛的陽光為她的側臉染上幾分紅暈,裙下底下的柔嫩大腿,漆黑如墨的影子在肌膚上一寸寸擴大,
“現在你回來了,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清源曉海看著她低眉斂眼,自己的心髒頓時撲通撲通跳的飛快,今天大概是別想好好上課了。
“天氣好熱,現在能不能不要說這些啊,我的小心髒被你弄的快要炸了。”
“對不住啦,但是少女情到深處。”
“又來,也不反省下。”
“我的憐愛美不也別有一番風味嗎。”
“明明是哭鼻子,說憐愛美還怪好笑的。”
“嘁~~你不也心動了嘛?”她的唇瓣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指尖卻無所歸依地抓住裙子下擺。
清源曉海不解地笑了笑,但仔細想想,如今的兩人,恰好適合過於浮誇的詞匯。
“要和我牽手嗎?”
“被其他人發現了怎麽辦?”
“那就硬著頭皮說「你看錯了」唄。”
冬雪硯春笑出了聲,和他幾乎同時伸出了手,十指相扣處傳來著對方的熱量。
她不清楚能和他走到多遠,但是,隻要會津若鬆的青波田還共同映照在雙方的眼中時,自己,就是被寵幸的少女。
◇
電車沿著隻見線搖搖晃晃,從蔥綠農田一直到民屋林立的會津若鬆市。
在西若鬆站下車,清源曉海一走出車廂,便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視線。
“不、不妙,那個人長的......長的......好牛逼。”
“用點好的形容詞行不行?搞得像我們沒點文化素養。”
“他長的好像我早上吃進嘴裏的湯圓,裏麵流的是芝麻還是花生?不過話說回來,我超喜歡吃芝麻湯圓。”
“......”
清源曉海和冬雪硯春從西若鬆的東口走出,自動閘門開啟時的「噶鏘」聲響格外大聲。
經過東口廣場再往上走一段平路,就能抵達櫻丘高中。
兩邊都是平矮的民屋,完全看不見任何的高建築。
“啊——!”
身邊的冬雪硯春突然喊一聲,毫無預兆地往前跑,清源曉海認為她或許是遇見了熟人,便停下腳步。
最終,她在一個少女的背後快步急刹,小手在她的肩膀輕輕一拍,樂福鞋在柏油路上摩擦發出類似悲鳴的嗓音。
“搖月!”
走在前頭的三枝搖月轉過頭,她的回眸惹得附近觀察她的男生心中小鹿亂撞。
在清源曉海眼裏,她宛如冬天的喜馬拉雅雪鬆,表層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漬。
“早上好!”
冬雪硯春抬起攤開的雙手,笑容滿臉地打著招呼,仿佛今早的事情完全不存在般。
三枝搖月的視線自然而熱地落在她的眼角處,似乎察覺到了些異常,但並未出口詢問。
“早上好,冬雪同學。”
“對了,我有一個想和你介紹的人!”冬雪硯春突然對著清源曉海大膽揮手,“曉海!快過來!”
正在慢悠悠走著的清源曉海,本以為她會和三枝搖月一起上學,見她揮手這下臉都冷了,看起來像是在服喪。
三枝搖月一臉平靜地望著走到跟前的他。
“曉海,這是三枝搖月,是我認識過最漂亮最有才華的女生!”
冬雪硯春站在兩人中間,就像一隻兔子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興高采烈地互相介紹道,
“搖月,這是清源曉海,是我認識過最帥氣最有才華的男生!”
一聽見她這樣的介紹方式,清源曉海的臉上強撐起微笑,全身上下都寫著大大的「囧」字。
——這是怎麽回事呢,我突然間有點想死了。
“我知道他,我轉學來國六的時候,和他當過一年的同班同學,對吧,清源同學。”
三枝搖月所向披靡地嫣然一笑,裙下的那雙修長白腿格外亮眼。
清源曉海附和地擠出一抹幹笑。
“嗯,確實有點印象,當時你很引人注目。”
“是嗎?你也是。”
“什麽啊,原來你們認識啊?”冬雪硯春把頭歪了個十幾度,困惑地看向清源曉海說,“曉海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呢,也不早點把搖月這麽厲害的同學介紹給我。”
清源曉海故作不明白的模樣,尷尬地抬手搔著臉頰說:“呃,這要說嗎?”
“雖然我們在同一個班,但沒說過話。”三枝搖月的小臉平靜,單手抱臂說,“同時我也不是什麽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人。”
“確實。”
清源曉海點點頭。
然而三枝搖月卻忽然吊起眉梢,隱隱約約投來不滿的冰冷視線。
“嘛,你們兩人都認識就好說了,曉海,搖月她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搖月,曉海他也是一個小說家,雖然賺的不多。”
“等等,這件事沒必要說吧......”
清源曉海的大腦頭皮一陣發麻,有一種內褲被她揪出來示眾的違和感。
三枝搖月好奇地望著一臉難堪的他說:
“你抽空在寫小說?”
“......嗯。”
“什麽小說?”
清源曉海啞口無言,其實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自己都沒能寫出任何東西來。
他認為靈感如同沸騰的鍋底噴湧而起的氣泡,在此之前,需要等到那一鍋看不見的水燒開,所需要的是無盡的等待和增添柴火。
“還沒寫。”清源曉海輕歎了口氣說。
“那你不是沒在寫嗎?”她有些鬱悶地撩撥著長發,一針見血地說。
“雖然是沒在寫,但是也確確實實地有在寫。”
“你在說什麽鬼話......”
冬雪硯春都感到有些鬱悶,投來的視線像在看幼稚園孩子。
清源曉海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以至於把自己都說的有些暈。
三枝搖月抬起小手抵住白嫩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惜,我一直覺得你的想法其實挺多的。”
“會嗎?”清源曉海有些困惑,不理解她是從哪兒得出的結論。
三枝搖月的目光隱晦地瞅了眼冬雪硯春,隨即小嘴微張呼出不易察覺的歎息:
“不會嗎?算了,你加油吧。”
清源曉海覺得她的這句話聽上去有點像「你好自為之吧」,但願是自己認知錯誤。
三人一起前往櫻丘高中,冬雪硯春站在中間,三枝搖月和清源曉海陪在兩側。
一路上,三人組合吸引了不少櫻丘學生的目光,但大部分的人都在議論清源曉海到底是誰。
“硯春!身邊是你男友嗎?”
“是曉海!”
“曉海是誰?”
“曉海是他。”
“是你的炮友嗎?能不能借給我玩玩?”
“好啊你個小混蛋,我要把你的嘴巴撕開一個口子!”
冬雪硯春嬉皮笑臉地快步上前追揶揄她的女生,清源曉海感覺自己像是誤闖別人家一樣的尷尬。
“你很會裝。”三枝搖月突然說道。
清源曉海往旁邊看了一眼,哪怕冬雪硯春跑了出去,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隔著兩米的距離。
“你不也在裝。”他回嗆道。
三枝搖月側目瞥了他一眼,隨即嘴角浮現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
“那沒辦法,誰讓冬雪同學比你更討人喜歡。”
清源曉海單手插兜,看向明明相隔兩米,但是在地上重疊起來的兩人份影子。
“這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
三枝搖月沉思了半響,纖細的手指捋起被風吹亂的長發,光線靈巧地穿過縫隙,撒在她的小臉上。
“清源同學。”
“什麽事?”
“我有件事想問。”
“我還剩多少錢?”
“我對數字沒有興趣。”
“居然對錢沒有興趣,真不愧是你。”
三枝搖月有些不耐煩地別起嘴,又像是沒有精神和他東拉西扯,直白地說道:“冬雪你要怎麽辦?”
“......”
看來是說對話了,清源曉海的臉色驟變。
“不要在我麵前太過關心另一個女孩,稍微做點像前女友的事情吧。”他聳了聳肩說。
“我一直都在做。”
“比如?”
“拒絕你的示好。”
“......三枝同學。”
“怎麽了。”
“我想吃你送的桔子果盒了,好甜。”
聽到清源曉海突然的話,三枝搖月愣了一下,不曉得為什麽,胸口一陣悸動。
她咬緊嘴唇,試圖藏起嘴角不聽使喚的笑意,還抬起手捋走臉頰的發絲,能窺見她形狀姣好的耳朵。
但很快,三枝搖月居然認真地煩惱起來,眉宇間微微擠出淺淺的皺紋。
“你為什麽吃掉?我是讓你給漁麥的。”
清源曉海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錯愕地說:“呃?你沒說啊?”
三枝搖月瞪來嚴厲的視線,不滿地說道:
“你為什麽不自己多想想?難道什麽事情都要我親自說出口?我會那麽大方給你吃桔子?”
麵對她的責問,清源曉海詫異地瞪大了雙眼,
“你、你不會嗎?我為了見你頂著大太陽去送報紙,這份真心不值得你送我一盒桔子?”
三枝搖月沒有回應,隻是瞥了他一眼就徑直往學校走去,那動作和眼神舉重若輕地詮釋著不屑。
就在清源曉海被她的態度刺像漏了氣的氣球時,口袋裏的手機忽然傳來了震動。
是淅川蘭子發來的消息——
“曉海,帶上漁麥和硯春來書店吃一餐超級爽快的晚餐,祝賀你入職本書店!”
清源曉海直接熄滅掉屏幕,他不知道今天的晚飯是否爽快,他隻知道,自己現在很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