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對本漁麥來說是地獄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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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津若鬆郊外,大部分的路口都沒有紅綠燈,汽車來到這裏根本不知道減速是何物。
所幸車輛很少。
“謝謝你送我回來。”
“畢竟我家就在你隔壁。”
聽著清源曉海的話,冬雪硯春張開嘴哈哈大笑,晚風從正前方侵襲而來,她倒豎七瀨的頭發在額頭和臉頰上肆意跳動。
她的笑容與平常無異,宛如夜色依舊未曾有變。
“那明天見。”沙漠般寬闊的黑夜,淹沒了她抬起的手。
“嗯。”
和冬雪硯春告別後,清源兄妹便回到了家。
“如果要吃剩菜,哪怕還是溫的,也最好把帶回來的東西熱一下。”清源曉海一屁股坐在玄關上脫掉鞋子。
“七點過後不吃東西,這些我放冰箱裏。”
清源漁麥把打包盒一一放進保鮮櫃裏,輕輕地「pong」一聲冰箱門被關上,
“所謂的高級定製聽上去很誇張,但刺繡是日常中用不到的,針線活兒這種東西,隻要熟練於紐扣和衣物間就可以。”
“這種東西——?”
“就是可有可無。”
清源漁麥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無奈,清源曉海的腦海中卻浮現出冬雪硯春笑著和自己談論刺繡的話——
“刺繡可是一種時尚!還是浪漫的法國巴黎時尚!不過我手不巧,再加上是自學水平一直很低,甚至連基礎的鏈條繡都弄不好。”
“那什麽時候開始的?”
“國一年。”
“為什麽那時候想學刺繡呢?”
“大概是出於轉移注意力的想法吧,同時不想讓家人知道,我就經常在蘭子姐那邊做。”
雖然不是很懂冬雪硯春這番話中的個中真意,可是聽起來卻莫名悲傷,清源曉海的腦海中浮現出冬雪阿姨變成了一個稻草人的場景。
清源曉海把鞋子放好,站在沙發後看著她雙手捧著手機,纖細的手指不停地在上麵點來點去,劃來劃去。
“你明明有其他事可以做的。”她微微皺起眉頭。
而清源曉海隻是淺淺地咧開嘴角,表情柔和地說:“漁麥,你以後想做什麽?”
她忽然緘默無聲,彷如時間都陷入了無聲的縫隙中,唯有冰箱製冷的聲音在此刻逃脫。
“我還不知道,與其說想做,不如說想趕緊高中畢業。”清源漁麥小小的頭看向窗外。
“畢業去上班嗎?”
“不是,我隻是不想失去選擇的自由。”
清源曉海對她這句話似懂非懂,於是問道:“那不是很快嗎?你已經十三了。”
他的話如同是一雙黏糊糊的大手,惹得清源漁麥渾身都顯得不自在:
“你說得倒是簡單,能活到那時候再說吧。”
接著,她瑟縮著身子躺在沙發上,默默看著手機。
“不要躺著看手機喔。”
然而清源曉海隻是像社交辭令般無意識地多嘴一句,卻讓清源漁麥感覺到後腦勺和背部傳來黏糊糊濕漉漉的感覺。
“真是奇怪,大部分的人經常說「你不能做這樣的事情」,但是他們明明自己也在做「不能做的事情」,還擺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真讓我討厭。”
她的牢騷飛入耳中,讓清源曉海頓時啞口無言,自己總算明白,為什麽三枝搖月說漁麥和她挺合得來。
剛想說「行吧,早點睡」,卻突然發現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她的吐槽。
於是清源曉海索性什麽都不說,徑直上樓。
洗完澡,打開筆記本電腦,呆呆地坐著,不靠窗的椅子洋溢著暖色調的燈光,但清源曉海絲毫不覺得此時的自己冷酷的像教父。
“我的水什麽時候能煮開呢?”清源曉海輕聲埋怨,與此同時,手機傳來了消息。
打開一看,是禦法編輯發來的消息。
禦法編輯:「寫好了嗎?」
清源曉海:「快了。」
發出的片刻,一股無以形容的羞愧感湧上心頭,明明一個字都沒寫,甚至念頭都沒有,可竟然還能這麽自然地發送出去。
禦法編輯:「你該不會什麽都沒寫吧?」
清源曉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緊張頓時到達了頂點,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髒附近的位置,像有一隻刺蝟在不停地發顫。
清源曉海:「抱歉,我還沒有頭緒。」
禦法編輯:「菜!」
看著上麵簡簡單單的字,清源曉海沉默了,這家夥哪怕現在發語音過來痛罵,自己恐怕也不敢還口。
清源曉海:「我很想寫出現在大家愛看的戀愛喜劇,但我無法在那些小說裏得到滿足」
禦法編輯:「可我認為太過認真的作品是賣不出去的,也就是說,你這種人還是當今的少數派」
清源曉海:「對不起,讓我再想想」
禦法編輯:「我認為你寫的小說,會更加適合浪潮書屋」
他說的‘浪潮書屋’清源曉海聞所未聞。
清源曉海:「那是什麽?」
禦法編輯:「我們出版社麵向全國書店進行實體輸出的子文庫,總之,我認為你的作品在青年群體內會更加合適,因為,嘖,實在是太濃了」
他和之前一樣,再一次表達了‘很濃’,讓清源曉海一時間琢磨不定到底是不是誇獎。
禦法編輯:「下月初浪潮書屋有‘潮湧’短篇征文,如果你寫出了新書,就通過郵箱發過來給我看看吧,我很期待你的出道」
至此屏幕上就沒了新的消息,清源曉海還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反複思索著禦法編輯說的東西。
這時,他又殺了一個回馬槍——
「她沒有拍av,我的夢碎了」
這家夥是為了說這個,才又發送的嗎.......
就在清源曉海準備登入「浪潮書屋」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你澡洗了嗎?”
他嚇了一跳,當看見清源漁麥正筆直地望向屏幕的時候,再怎麽說他還是愣住了。
——她什麽時候進來的?
屏幕的螢光映照著她的臉頰,皮膚白到會讓人感到詫異,清源曉海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大概是看到了那孩子的瞳孔裏透出的不同尋常的愉悅。
“你在做什麽?”她問道。
“我在寫小說。”
過了一會兒。
“是嗎?加油,如果你還沒洗澡,那我先洗。”
兩人的對話短短幾行便草草結束。
清源曉海困惑地皺起眉頭,他記得漁麥說過,光加油而無實際性幫助的話說了隻會惹人煩躁。
◇
幼兒園組織的遊園會上,五六歲的孩子們被老師們調教好,在台麵上給各位領導演奏了《小星星》。
台下穿著淡白色衣裙的母親正和周圍的阿姨們炫耀——
“看看看!站在中間的那個小星星是我女兒哦!”
“哇,長的超可愛!”
“哈哈,那一副超級嫌棄的表情!好可愛!”
穿著藍色禮服,拿著小搖鈴的清源漁麥在星星海裏左右搖擺,但臉上所謂超級嫌棄的表情,在大人的眼中也隻是她可愛的資本。
周圍的孩子大搖大擺地揮舞著鈴鐺,擺出了各種得意洋洋的姿勢,惹得台下的大人們一陣哄笑和鼓掌。
清源漁麥百無聊賴地做著相同的動作,但即便如此,觀眾席上依舊爆發出陣陣高亢的歡呼聲。
——為什麽我隻有六歲,卻要被大人們組織起來給他們表演呢?他們自己不會跳《小星星》嗎?
身邊同類的臉,笑紅到像母親早上不小心打翻的番茄醬,甜到發酸。
——不知道有什麽好開心的,大人在拿你們尋開心,你們甚至對此感到樂趣十足。
就在愈發撲朔迷離的心境和鈴鐺聲中,清源漁麥意識到了自己與眾不同,有此等見識將來說不定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
和同齡人所產生的淡漠違和感,於此萌生。
——同齡人過於庸俗,本漁麥隻覺得他們吵鬧。
時間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大四讀完的三月份,本漁麥出去找工作了。
自己就像一名迅捷的獵豹,威風凜凜地凝望著黃昏中的熱帶草原!
但是突然,自己又回到了會津若鬆,還當了一名樸實本分的農民,偶爾還要搭乘很久的公交車,跳進豬苗代湖裏抓光溜溜的魚。
——我真的想哭,我都被媽媽取名‘漁麥’了,又是捕魚又是下麥田的,可為什麽就不能讓我去大都市過好日子呢?
突然,一本很大的書從豬苗代湖的深處,像遠古遺跡一樣出現了!
它把本漁麥依托起來,跳出了水麵,從邊邊角角流淌下的水流,就像串連起的小顆鑽石,奪目閃耀。
「平台」上有好多蹦蹦跳跳的大魚,作為農民的本漁麥開心到不得了,當準備道謝時,卻發現「平台」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浪潮書屋!」
“嘶——!”
清源漁麥猛然睜開眼睛,立即從睡夢中蘇醒讓大腦過於刺激,那鬼一樣的夢境不停地在腦海裏複蘇。
她抬起手扶著額頭,這個夢境就像是一坨黏稠的糯米糊在大腦表層,自己竟然覺得還挺有可能發生,真有迷一般的韻味所在。
“地獄繪圖。”
她深深長舒了一口氣,直到下床的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走路在飄。
衛生間裏並沒有多餘的化妝品,隻有一瓶洗麵奶。
清源漁麥刷好牙,回到房間換上藍白相間的水手服,拉上裙子的拉鏈,再穿上黑色的短襪。
沒其他的原因,因為昨天是白的,所以今天穿黑的。
走到客廳,鍋內盛放著雞蛋卷和吐司,玄關處的運動鞋不見了,他已經出門上班。
清源漁麥把清源曉海給她做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一邊搖晃著雙腿一邊吃,就連窗邊的多花棶木,也隨之搖擺著身姿。
“做這麽好吃是想做什麽?到底加了什麽東西?”
手裏吃到一半的雞蛋卷顯得格外的耀眼,這東西真的是他手裏做出來的?
清源漁麥甚至已經想象出,清源曉海淩晨三點多騎著自行車去會津若鬆市,把某個大廚的雞蛋卷買了過來。
吃完早餐,拎起書包就出門。
她就讀於美下町的市立春日國中,是一所立誌成為「會津若鬆數一數二的一等國中!」
清源漁麥不清楚是不是一等,但是裏麵的同齡人都很低等。
不需要搭乘電車,隻需要搭乘公交車,就能抵達市立春日國中。
校長很喜歡櫻花樹,仿佛要將學校全部包圍起來,每年的春天,櫻花樹會開出美豔的花來,花瓣如同降落傘一般在空中旋轉飄落。
有點目不暇接,仿佛風吹過蒲公英的蓬鬆絨毛。
清源漁麥單手拎著包,因為雙手拎著看上去顯得很懦弱。
路上盡是穿著相同的同齡人,五月的柔和陽光,水渠的潺潺流水奏響旋律。
在搖曳的黑發與稚嫩的臉龐中,因為一路上沒人搭話,清源漁麥邁開的步伐,就和常去公共混浴的大叔一樣輕快。
“來了!來了——!”
突然,有一群男學生聲勢浩蕩地在走廊上嚷嚷,手裏拿著好幾本極其潦草的小人畫。
“哇,您終於更新了!”
“天才,絕對是天才!”
“哈哈,這本是我的自信之作。”
清源漁麥冷眼瞥了鬧哄哄的男生們一眼,當踏入班級的瞬間,幾乎所有學生都朝著她投以注目禮。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清源漁麥還是當做沒看見,直接坐回原位。
“清源同學。”
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麽了?”清源漁麥轉都沒有轉過來。
“那些男生好像畫了你。”那眼鏡女無奈地說。
清源漁麥吊起眉梢,心想著是什麽亂七糟八的東西時,有一個體態肥胖的男生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高舉著小本子大喊——
“臥槽!曠世之作!絕對是神作!殿堂級別的作品!”
那份小人圖不知為何突然很火,在不經意間,就連隔壁班都在傳誦。
這時,隔壁班一個男生突然跑到教室門口,對著清源漁麥露出雞賊般的笑容:
“清源同學,你好騷啊!”
因為他的呼喊,幾乎大部分的男生們都哄堂大笑,隻有一些女生深有體會,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
“什麽東西?”清源漁麥的小臉變得嚴肅,對著身後的眼鏡女問道。
那眼睛女的小臉一紅,尷尬地抬手搔臉說:
“寫、寫你和一個男生的同居日常,畫的很色的那種。”
男生們嬉皮笑臉:
“有交配。”
“胸部好小。”
“姿勢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