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有喜歡的東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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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野同學去了東京的升學高中,還是吹奏部的小號首席啊!我當時就看這小子絕對行。”
    “你還記得森田吧?他的父親打電話給我說明天就去波蘭深造了......”
    對坐的父親今日看起來莫名的光彩照人,三枝搖月猜測他應該是剛去外麵的公共澡堂泡完澡,而且還喝了一杯咖啡牛奶。
    他的話無時不刻地在牽扯著過去同學的「現狀與未來」,讓三枝搖月一時間不太明白他的所作所為。
    父母是一對快樂主義者,雖然他們在福島縣裏有產業投資,家境也不錯,但平時卻摳摳搜搜。
    但投入在她身上的「心力」與「錢」卻並不吝嗇。
    三枝搖月明白,沒有父母在養兒育女的時候不抱有期待。
    “我家的搖月,什麽時候才能出人頭地呢?”父親雙手抱臂,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樣。
    三枝搖月微微皺眉,捏起盤子裏的餅幹放進嘴裏,酥酥脆脆的輕快聲音在兩人間顯得異常突兀。
    “父親,你明明無意讓我違心,可是卻又努力地想把我塞進你的藍圖裏,這是為什麽呢?”
    三枝父親仿佛就猜到女兒會這麽說,隨即苦笑著說:“沒有啦,我隻是覺得搖月你很厲害的,有點可惜。”
    “我也從沒覺得我很差勁。”
    “話是這麽說,但你為什麽又不喜歡彈鋼琴了呢?”
    “父親不也是不玩機車了嗎?”
    “可那是因為我長大了呀,還要照顧家庭,沒有時間去玩機車了。”
    三枝父親的口吻十分平靜,想告訴眼前的少女,自己不玩機車是生活所迫,而不是喪失興趣。
    “......”
    三枝搖月不曉得該怎麽回答,隻能再咬一口手裏的餅幹,思緒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飛向那早已化作泡影的,清源曉海在門外聽她彈琴的生活。
    “我明白了,事到如今已經不是喜歡和討厭的問題了。”
    三枝父親的嘴角掛著一抹苦笑,手腕的手表鏡片反射著陽光的光線,
    “可你總要找個感興趣的事情,要不你去試試其他的,運動的也好,比如網球。”
    “我的血壓和心跳都比較低,每年體檢醫生都會經常和我說這個。”
    三枝父親無可奈何地苦笑道:“那就算了吧。”
    “好。”
    父親是個溫柔的人,這讓她鬆了口氣。
    她的視線情不自禁地瞄向了身上穿著的淡藍色連衣裙,有著蕾絲花邊的裙擺一直延伸到膝蓋往上兩厘米處。
    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連衣裙,沒什麽過彩之處,是一件丟到市區裏,也不會有人回頭看的衣服。
    在月考結束的當天,三枝搖月突然頭腦一熱,懷揣著手機,去商場的一家精品專賣店裏買了一條價值五萬円的白色連衣裙。
    可就在今早起來,大腦處在一天中最為清醒的狀態時,三枝搖月站在衣櫃前陷入了沉默。
    ——我從國一就沒有再靠考試拿錢了,目前的存款隻有四十五萬円,其中有三十萬花在曉海身上,剩下的錢我真的要用來買件新裙子嗎?
    她像個雛偶般靜靜地站在原地,深思買眼前白色連衣裙的目的——
    首先,自己是不想和他生活過的城市裏的女孩子比起來顯得土氣。
    其次,需要讓對方眼前一亮,讓對方後悔。
    再次,讓他明白,我的身上有著不可思議的魅力。
    最後,我想讓他誇讚我。
    雖然很不想承認最後一點,但心髒卻像失去控製的機器般不斷砰砰直跳,迫不得己下也算是承認。
    可當大腦有意識地冷卻下來後,三枝搖月卻覺得這幾點中都沒有一個值得自己誇耀。
    特別是第一點,光是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土到出奇了,那天的自己果然太飄了。
    也許是不願意和溫柔的父親陷入沉默,三枝搖月嘟嘟囔囔地開口說:
    “我今天和朋友約好了出去。”
    三枝父親的臉色一亮,就連音調都變得明亮了一些:
    “對嘛,偶爾也和朋友出去玩玩,不過最好別晚上出去,我和媽媽會擔心的。”
    “嗯。”
    “和曉海嗎?”
    “不是。”
    看見女兒的身體不自覺地拘謹,就連平日中那張清冷的小臉都有些發紅,三枝父親覺得好玩般地拿起桌麵上的報紙。
    “我知道喔,這些天都是他送報紙來的,你也從沒和我說過。”
    “因為你起的比較晚。”她的聲音開始帶上了些許焦躁。
    “那之前也沒見你幫爸爸拿過。”三枝父親勾起嘴角,翹著二郎腿,話語裏摻雜著滿溢的揶揄,“搖月你是怕我不再讓你和他見麵嗎?”
    三枝搖月的心髒跳了好大一下,她感覺有白色的水蒸氣正從臉頰毛孔裏竄出來,自己從裏到外都被水氣燙傷。
    “這、這有什麽怕的,請你不要亂說。”
    她硬生生地把整塊餅幹塞進嘴裏,再把手掩在嘴前,借此擋住逐漸燙紅的臉,纖長的睫毛如蝶振翅。
    三枝父親卻露出睥睨一切的神秘笑容,不以為然地說:
    “不過沒事啊,說實在的,這裏不存在什麽個人隱私,大家還是一個町的,人際關係太密切了,一旦發生了什麽我想很多人都會知道,更何況這種互幫互助且自然的生活,要是習慣了的話,也是挺舒坦的。”
    父親說得落落大方,三枝搖月反射性地想抬眉看他,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滿是深意,惹得人無心反應。
    ——可真的會很多人知道嗎?但就算知道了,在大家的地位裏又有多重呢?
    ——畢竟我們才六年級。
    ◇
    “你知道嗎?我們就算待在家裏,也能看見磐梯山的顏色,特別是秋天,那裏就像火燒一樣連成一片。”
    “我知道。”
    “而且交通也很方便,有直達豬苗代湖站的電車,還挺便宜。”
    “我也知道。”
    “漁麥,我不想教育你,但是,無懈可擊的女孩子是不會受到歡迎的。”
    清源漁麥看向對坐的一直嘮叨個不停的清源曉海,他依舊像是沒事人一樣,往麵包上塗抹著沙拉醬。
    日常生活在繼續,總讓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看到他的動作,清源漁麥提醒到:
    “沙拉醬。”
    清源曉海的手頓時僵硬住了。
    “那給你吃吧。”
    清源漁麥接過那片麵包,粉白的腳趾在橡膠鞋底剮蹭,手指在柔軟的麵包上揉捏著:
    “你明明可以自己去和搖月姐玩,不用帶我的。”
    清源曉海微微一笑,把麵包對半折起來,中間碾碎的麵包屑在桌麵下雪。
    “漁麥,我是你哥,出去玩怎麽會不帶你。”
    “你隻是想把我當做一個行動的旗幟,就像原始部落裏麵進行某種儀式時需要的祭品。”
    “別那麽詆毀自己。”
    “我隻是打個比方。”清源漁麥的視線透過窗戶窺視著隔壁的房子,又慢悠悠地看向了清源曉海,“我能請問你一個月收入多少嗎?今天是不是沒收入了?”
    “我能請問你能別問嗎?”
    “嘖。”
    清源漁麥一臉嫌棄地別向一邊,兩三口就把麵包全部塞進嘴裏,
    “我去換下衣服。”
    “好。”
    過了一會兒,清源漁麥從樓上下來,她上半身穿著白色t恤,下半身是及膝牛仔褲,發絲沿著下顎線條輕輕搖曳,渾身極具中性的氣息。
    她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瘦,應該說是全身沒有一點贅肉。
    “你沒好看的衣服嗎?”清源曉海說。
    清源漁麥不以為然地說:“在你眼裏,什麽是好看的衣服?”
    “短袖露肚臍t恤,下半身穿黑色迷你裙,最好裙擺有點綴的那種,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總之男生都喜歡女生穿裙子。”
    他一本正經的話卻惹來清源漁麥的冷眼相待。
    “我還以為你隻是個聞味道的變態。”
    “不僅如此,我還喜歡好看的腿,身材好的女孩子我也會多看幾眼。”
    在這個瞬間,清源漁麥的鼻翼又抽搐了一下。
    “啊,雖然我覺得有喜歡的東西是好事,但剛才我說的那些你可別告訴硯春她們啊。”
    “你放心,我估計根本沒機會和她說。”
    清源曉海淡然地微笑著,他其實對此無所謂。
    把餐具收拾好,簡單收拾下就和清源漁麥一同出門。
    兩人在美下町車站,雖然今天是假日,但站內還是顯得過於冷清了一些。
    “來早了十五分鍾。”清源漁麥看向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八點十分。
    “坐在這裏也不差。”
    清源曉海坐在長椅上,他不喜歡讓人等待,自己更願意提前十多分鍾站在這裏,聽對方說「久等了嗎?」。
    就在此時,閘口的那邊走進來一個人,風把少女身上的淡淡香味吹撫過兩人的鼻腔。
    映入眼簾的是少女小巧的臉蛋,雪白的肌膚,纖細單薄的肩膀、腰身、雙腿。
    三枝搖月並沒有打扮的花枝招展,但在清源曉海眼中,她這樣就很好,像木蓮花一般純淨就好。
    “早上好,漁麥。”
    “搖月姐。”
    三枝搖月的視線落在清源曉海身上,在她那雙清冷的眼眸注視下,心神如晚汐般,淹沒了草蟲的鳴聲,野鳥的振翅。
    “早上好,清源同學。”
    她的身上有著淡淡清香,含在嘴裏宛如清晨最先一抹的朝露水。
    清源曉海笑著說道:“我以為你會說「久等了」。”
    “久等了。”
    “現在說就沒意義了。”
    “去哪裏,漁麥?”三枝搖月索性沒有理會他。
    清源漁麥的視線瞄向清源曉海,示意他來回答。
    “去市裏買點東西,吃點東西。”他很是平淡地說。
    “好土。”三枝搖月的柔軟唇瓣,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往上翹。
    清源曉海知道有些土,但目前也毫無辦法,他目前支撐不起太高的消費。
    “抱歉哈,希望你能多多體諒我。”
    “我知道,但體諒別人是件很難的事情。”
    “喔,你竟然知道?”
    “你每次嚐試和我再次拉進距離的時候,我都要去做這份困難的事情,不是嗎?”
    三枝搖月饒有深意地笑著,語氣雖然聽上去是在開玩笑,但眼中透露出的神色卻無比認真。
    “我注意。”
    “都說出來了,我也就不抱有期待。”
    “這是什麽話。”
    “沒。”
    “電車來了。”清源漁麥提醒道。
    兩人對視一眼,就走進了同一節車廂。
    裏麵很空,漁麥和搖月坐在一起,清源曉海選擇坐在對麵。
    窗外,草靜靜地結著它的種子,風搖動著它的葉子,兩人隻是坐著不說話,卻如風在車廂外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