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吞下肚的紙條(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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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坐在後桌的女生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三枝搖月的肩膀,她的手裏是一張折疊的紙條。
    三枝搖月不是很懂紙條的深意,有些迷惑地看著這個與自己未曾有過交集的女孩。
    “是他讓我給你的。”
    臉上滿是嬰兒肥的小女孩做了個手勢,悄悄地值了指身後斜對麵的一個小男孩。
    三枝搖月的視線隨之移動,和那個正笑著的男孩對上了眼,下午三點的暖陽,為他顏色稀薄的頭發染上淡淡光亮。
    那是和她同班的清源曉海,自己之所以會知道他的全名,是因為這個小學的每個年段隻有兩個班,一個班上連三十個人都不到。
    與此同時,他在低年段的時候還是很多家庭的‘父親’,直到今天為止,三枝搖月都覺得自己和他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最起碼,她不可能成為幾個家庭的‘母親’,過家家也不行。
    拿過紙條的瞬間,三枝搖月不禁感到有些意外,那個家夥上課的時候一直都很正經,現在卻玩起了傳紙條的遊戲。
    最讓她難以置信的是,對象是自己。
    三枝搖月抬起頭瞄了一眼正在台上講解概率的數學老師,把紙條放在前座男生的背後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行工整的字跡,她忍不住驚訝了一番。
    說實話,她認為在這個男生人均蠢蛋的學校裏,他們能寫好字需要很大的覺悟。
    “你的鋼琴彈的真好聽,是有專門學過嗎?”
    三枝搖月的小臉泛著疑惑,但很快就把紙條捏成一團,放在桌麵上的簡易小紙簍裏。
    她在清源曉海的苦笑表情中,和後桌女孩的仇恨視線下,認真聽著台上老師的講解。
    但很快,身後的女孩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這讓三枝搖月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
    又是一張紙條,那個男孩在嬉皮笑臉地雙手合十,遞紙條的女孩表情卻多多少少顯得有些「護夫」。
    ——她到底對過家家的遊戲沉迷多深?
    如果不回應下課可能會很麻煩,三枝搖月再次拿過紙條,沒有多想就拆開。
    “我每天中午都會去音樂教室的走廊聽,其實我對鋼琴並不了解,但隻要一聽你彈琴我就能安下心來。”
    “你能不能不要那麽裝啊?曉海上課從沒開小差過。”
    上麵有兩行字,隻不過下麵一行寫的歪歪扭扭的,能看得出來主人很生氣。
    三枝搖月主動無視掉那個女孩的信息,再次把紙條扔進紙簍裏,櫻色的小嘴嘟囔道:
    “......怪人。”
    可接下來,身後的女孩卻一直在捅她的肩膀,最後演變到捅她的背部。
    “老師。”三枝搖月凜然地舉起手說,“這個人一直在用手指捅我,我不能專心上課。”
    小學的數學老師不像高中的老師那般溫柔,經常會大發雷霆,身後的女孩立馬被訓斥了一頓,差點被罵哭了。
    放學後,三枝搖月就看見清源曉海在旁邊蹲著惹趴在桌子上哭的女生笑,各種醜臉都扮了,才讓她的心情好了不少,破涕而笑。
    三枝搖月沒有多注意,徑直地走向音樂教室。
    父母給自己定了鋼琴興趣班,一年的費用就將近一百萬円。
    三角鋼琴坐落在教室左手的盡頭,三枝搖月坐在鋼琴凳上卻遲遲沒有下手。
    ——我對鋼琴並不感興趣,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對什麽感興趣,更奇怪的是,我本應該和那些人一樣是玩的年齡,但為什麽要彈鋼琴呢?
    可是自己卻對父母有著絕對的信任感和安心感,彈鋼琴也不是沒有問題。
    “不彈嗎?”
    門口傳來一道的聲音,那是少年還未變聲前的稚嫩聲音,真是百聽不厭。
    三枝搖月的視線望著清源曉海,他的眼睛就像是豬苗代湖往裏勺了兩瓢水,澄澈明亮。
    她沒有說話,然而清源曉海卻朝著她露出微笑,走到三角鋼琴旁微微彈出身子,仔細觀摩一番說:
    “哦,怪不得。”
    他的「怪不得」讓三枝搖月困惑不已,忍不住詢問道:
    “什麽怪不得?”
    “因為你沒有放那張紙,好像是叫樂譜的東西,所以你彈不出來。”
    “嗬,就算沒有那個東西,我也彈的出來。”
    “那你為什麽不彈呢?”
    “我不想彈。”三枝搖月隨口敷衍幾句。
    “奇怪,如果不想彈你為什麽又坐在這裏呢?”
    三枝搖月的內心深處忽然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吊起小巧的眉梢瞪了他一眼:
    “因為你說話不經過大腦。”
    清源曉海的雙肩往下垂,泄氣般地說:“好過分,我可是很認真和你說話的。”
    “我沒想和你說話。”
    “可是現在你不是和我說話嗎?”
    三枝搖月的小臉在那一瞬間掠過「大意了」的悔恨表情,但很快便恢複往日的冷淡。
    “你走吧,我不會回複你的。”
    “為什麽呢?”
    “因為我和那些女生比起來更可愛。”三枝搖月平靜地說著,好像在說一件極其自然的事。
    然而清源曉海的表情卻倏然一變,露出發現小雞原來是從雞蛋殼裏冒出來的驚人事實:
    “那不巧了嗎?我也很可愛啊!”
    “......?”
    少女有些疑惑,和他那雙純淨的雙眸互相對視,她可從來沒聽過男生自稱‘可愛’的。
    “是嗎?你很可愛?”
    “不、不可愛嗎?硯春她們都說我很可愛。”
    三枝搖月的嘴角沒忍住微微一揚,眼下飽滿的臥蠶很是可愛,她突然間來了興趣說:
    “那你來找可愛的我是做什麽?”
    清源曉海覺得她的態度好了不少,隨即笑著說:
    “我很喜歡聽你昨天彈的鋼琴,如果能再聽一次我就死而無憾了!”
    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從內心深處浮出,三枝搖月不以為然地看著他說:
    ”我昨天彈的是《童年情節》。”
    “能再彈一次嗎?我可以去外麵站著。”
    “不用,你都進來了,乖乖地坐在角落聽著吧,靠太近的話我彈不好。”
    “好。”
    麵對三枝搖月的指示,清源曉海感覺身子有些發熱,一想到教室裏隻有自己獨享她的音樂,「與眾不同」的羞恥便讓他麵紅耳赤。
    “你怎麽還不去坐著?難道你是一個喜歡躲在暗處的小老鼠?”
    三枝搖月的雙手撐在琴凳上,那張小臉正不滿地盯著他看。
    “噢噢噢噢。”
    清源曉海急急忙忙地走到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坐下,還不忘打出ok的手勢。
    “這次聽完你不要再給我發紙條了,也不要偷偷在門外聽了,否則我無法專注。”
    三枝搖月遲疑了會兒,微微撇了撇嘴繼續說道,
    “當然,我不是說你不配聽的意思。”
    “好。”
    他隻是回了一句好,讓三枝搖月也不太明白他是否理解。
    《童年情節》作為練習曲她已經彈了不下百遍,哪怕沒有樂譜,也能彈到毫無差錯。
    白皙小巧的手放在白鍵上,輕輕開始彈奏。
    那是猶如童話般的抒情曲,好似所有的優美琴音都銘刻在了清源曉海的鼓膜上。
    當彈奏完最後一段,三枝搖月的十指攤在琴鍵上,隨後撩撥起耳邊的發絲,嘴角浮現一抹自傲的笑容:
    “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強?”
    然而沒有回複。
    她轉過頭,卻發現清源曉海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三枝搖月驚愕地看著呼呼大睡的他,不由得惱火起來,手指輕輕地摁在一個琴鍵上——
    ”dodododododododododo——!”
    纖白的手指快速地摁壓著琴鍵,在教室內發出震耳欲聾的,完全堪稱是噪音的聲響。
    清源曉海被驚得全身一抖,眼前的景象如同水過鏡片般模糊扭曲,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睡著了。
    “好、好聽......”他像是麻痹了一樣,尷尬地拍掌。
    “真的?”
    “真的!讓人聽了很安心,就、就像曬了一天太陽的被子蓋在身上那樣安心!”
    三枝搖月表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張口說:
    “沒事你就走吧,今後不要再發紙條給我,還有,不要站在外麵偷聽,有種我被人猥褻的惡心。”
    “那我能進來聽?”
    “莫名其妙,你都去睡覺了還想說什麽?作秀嗎?還是想讓我特意關注你?真是卑劣的手段。”
    “可我覺得就是聽了你的琴聲才能睡著的,所以就讓我繼續聽吧,好嗎?”
    三枝搖月抬起手扶著額頭,甚至都有些被他的‘淳樸’所打動。
    她歎了口氣說:
    “行,如果你每次都能睡著就留下來吧。”
    “謝謝。”
    但很快,她就揚起惡作劇般的冷笑,雙手抱臂說:
    “但如果我發現你沒有睡著,那就給我永遠離開。”
    “好。”
    他馬上答應,讓三枝搖月一時間覺得他在撒謊。
    “真的?”
    “嗯,其實我也不想太纏著你,那明天見。”
    〇
    接下去的幾天,清源曉海總是在三枝搖月彈鋼琴的時候睡著。
    “你真的在睡覺?”
    “我覺得你彈琴這麽好聽,如果裝睡的話很可惡啊,但如果真睡就沒事。”
    三枝搖月覺得真睡也是很可惡的,但她依舊疑惑,思考片刻過後問道:
    “你難道每天都沒睡好嗎?”
    “與其說是沒睡好,不如說是我單方麵的睡不著。”
    “區區小孩有什麽睡不著的,你純粹是在撒謊,男生總是這樣裝模作樣。”
    眼前的少女絲毫不相信,清源曉海的表情不知不覺有些苦澀;
    “那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我連硯春都沒有說過。”
    “什麽?”
    她把頭給歪了個十五度角,同時知道隔壁班有個冬雪硯春的女孩,是他的玩伴。
    “這些天我發覺父親可能要把我扔在會津若鬆了,但我不清楚是什麽時候。”
    “怎麽可能呢,你的小腦子還沒發育完全,不要想太多。”
    “可能啊,畢竟隻要是人那就什麽都有可能,更何況他又不是沒有前科。”清源曉海垂頭喪氣地趴在桌麵上。
    “......”
    他說的理所當然,讓三枝搖月情不自禁地攏緊了裙下的雙腿,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
    “今天有點晚了,我回去了。”
    “好。”
    “那個......”三枝搖月有些愧疚的別開臉說,“音樂部馬上就要開始活動了,恐怕你不能留在這裏聽了。”
    “沒事,我在隔壁的空教室聽個響就好。”清源曉海臉色平靜地說,“那如果我有天真的想當麵聽呢,該怎麽辦?”
    三枝搖月的唇間忍不住透著淡淡笑意,但那微微啟張的雙眸內卻滿是為難,像是一個形單影隻的麋鹿。
    “到時候來找我吧,雖然他們都說會津若鬆沒有秘密,但如果行的話,我們還是盡量不要說話,要不然我會被打擾的。”
    “那能怎麽辦?”
    三枝搖月低吟了一會兒,微微開闔著櫻粉色的小嘴說:
    “不行的話就傳紙條給我吧,你不是很會傳紙條嗎?”
    “也不是很會吧,那是我第一次給女孩傳紙條。”
    “那麽熟練誰信啊,你以前和多少女孩過家家以為我不知道嗎?”
    “可我真的是第一次。”清源曉海忍受著她的鄙夷視線,歎了口氣說,“行吧,如果有事我就傳紙條給你。”
    〇
    音樂部的活動逐漸展開,三枝搖月的鋼琴彈的比音樂老師都好,基本都是她上去彈。
    清源曉海一放學就和冬雪硯春說去朋友家玩,卻獨自一個人跑到隔壁空蕩蕩的教室裏,像是動物進行某個特定的行動,聽著三枝搖月的琴聲入睡。
    因為無法得知什麽時候會被父親拋棄,清源曉海隻能從她的琴聲中得到些許治愈,三枝搖月也好像從某些地方得到了填補。
    兩人就這麽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清源曉海鼓起勇氣在她的抽屜裏放了紙條,但是聊的內容卻亂七八糟的,什麽都談。
    ——真好啊,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三枝搖月看著他在紙條上寫的一段話,頓時把眉頭擰成了八字形。
    ——清源同學,我懷疑你的想法和我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就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自己認可的東西就認為別人也會喜歡,說好聽點叫做誠實,但難聽點不就是自以為是嗎?
    ——好像確實是這樣......原來我開始自以為是了,抱歉。
    ——我覺得有些事情是可以不喜歡,但確實是有去做的必要。
    她的字看上去透著絲絲冰涼,在那冰冷且沉靜的筆墨內,卻似乎又散發出陣陣溫熱,讓清源曉海感到不可思議。
    之後的某天,清源曉海大膽地在課上對她扔了紙條。
    但那時是大夏天,教室裏還沒有空調,窗戶大開,風把字條吹到了一個男生的頭上。
    “誰啊!”那個男生拿起紙條大聲囔囔。
    三枝搖月的小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她立馬朝著清源曉海瞪來視線,埋怨他上課時扔紙條。
    “別吵!怎麽回事!”向來嚴肅的數學老師走下講台。
    “有人扔紙條!還砸到了我的頭!”那男生義憤填膺地說道,“誰啊!就不能好好上課嗎!不能當個好學生嗎!”
    “安靜!”
    數學老師拿過紙條,就要打開的瞬間,突然就被一個人搶了過來。
    “清源?你在做什麽?”
    數學老師一見搶紙條的竟然是平日裏品學兼優的清源曉海,語調變得更加嚴厲,
    “好的不學學壞的!趕緊交出來!”
    然而清源曉海卻二話不說,直接把紙條揉搓成團,張開了嘴。
    “喂!”
    數學老師立馬知道他要做什麽,急得要伸手去搶那張紙。
    結果清源曉海卻躲閃開,一邊跑一邊把紙條吃下了肚子,把班級上的學生看的目瞪口呆。
    就連三枝搖月都有些錯愕,裏麵到底寫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讓他直接當著老師的麵把紙吃了。
    “好吃——!”
    清源曉海還不忘發出宛如品嚐完拉麵後的讚歎聲。
    數學老師氣的臉色漲紅,用教科書狠狠地拍了拍身邊學生的桌子,大聲怒喝道:
    “清源!你這樣還是一個好學生嗎!”
    “您不是經常說要把知識吞下肚嘛~~~其實那是我將來上國中時要用的數學公式,我覺得隻有吃下去才會見效。”
    “放屁!你以為老師我會信?!”數學老師氣得雙手叉腰,“去!去教導室打電話把你家長喊來!”
    “喂清源,你可不能瞞著我們擅自做小零食吃啊。”
    “哈哈哈——”
    班上的學生開始起哄,清源曉海目無旁騖地走出教室。
    〇
    在下午放學時,三枝搖月發現抽屜裏又出現了一張紙條。
    那是一張與平日與眾不同的紙條,以至於讓她有些紅了臉,第二天才回複。
    但很快,他的父親真的走了,但這次卻把清源曉海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