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潮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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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了陌生的車,清源曉海甚至不懂得回家的道路。
路的兩側是無邊無際的農田,占地不大的電車站孤零零地坐落在一邊。
町內的大街小巷開滿了絢爛的夏花,潔白的積雲雨在天上層層疊疊。
車內很安靜,隻會偶爾能聽見父親打開轉向燈的聲音,清源曉海看不見坐在駕駛位上的他究竟是何種表情。
即便心在空轉,不停旋轉的車輪依舊緊緊地抓住柏油路麵。
“你知道新加坡為什麽不允許售賣口香糖嗎?”清源芥川目視前方,突然說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清源曉海漫不經心地把腿伸直,這車他坐過,父親什麽時候買的自己也渾然不知。
更何況父親的年收入依舊是個迷。
不過這輛車的空間很大很舒適,起碼比淅川蘭子的三手卡羅拉坐的舒服。
清源芥川瞄了一眼不說話的清源曉海,自顧自地說道:
“我去新加坡的時候,來接我的朋友就問我有沒有帶口香糖,還叮囑我在這裏也不要吃口香糖,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知道,清理起來比較麻煩,他們不喜歡那樣。”清源曉海低頭看著手指。
清源芥川露出了微笑,把車速放緩了不少,比電車還要慢。
“曉海你一直在打工嗎?”
“隻是在補貼日常生活而已。”
看到清源曉海這幅平淡的反應,他又笑了。
“你還那麽小就這麽厲害了,我在你這麽小的時候隻會玩。”
“我是高中生,已經不小了。”
“......”
清源芥川的臉上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這讓清源曉海的情緒如同視野外的野草一般搖擺不定,一種奇異的騷動感纏繞在心頭。
——難道他還以為自己是國三嗎?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清源芥川又開口說:
“去接漁麥吧。”
“她在同學家玩,會在晚上七點左右回來。”
“七點?會不會太晚了?”
“你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欸?”
“不就是個拖油瓶罷了。”
清源芥川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清源曉海口中的意思,在腦海中反複咀嚼了一陣後,終於才發現這個兒子的話中深意。
然而後排的他好像沒有生氣,隻是看向窗外的眼神溫度很低。
“我隻是那段時間突然來了很多靈感,要是帶著漁麥我真的無心寫作,當然對於你,我也......”
“我知道,但你能回來還是需要點勇氣的。”
清源芥川的手指像節拍器一樣,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他想通過有規律的動作來整理心情,就像一台老舊的機器,隨著聲音的不斷響起,能得到些許的緩和。
父親雖然是自己的父親,但他在心裏也已經不再是「父親」了,清源曉海在車上身體拘束時,實際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的那句話,就和一個在零食架前說想要這個想要那個的小孩子並無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話始終如大海般沉穩。
“那回家再和漁麥仔細聊吧。”
“好。”
清源曉海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一聲,不再說話。
◇
回到自家門前,清源曉海走下車再次被推回了現實之中。
一輛價格不菲的邁巴赫停在門前很是顯眼,同時在會津若鬆沒有秘密,每當發生了什麽,「誰誰誰又做了什麽事情」會在頃刻間傳開。
“啊——!芥川你什麽時候回來啦?”
果不其然,隔壁的房子大門敞開,冬雪母親從裏麵隻穿著拖鞋就跑了出來。
她穿著米色的連衣裙,和上次不同,這次的臉上竟然還化著淡妝,畫著眉毛,塗了唇膏、擦了腮紅。
冬雪母親迎麵走來,一股濃鬱且廉價的香水味毫不留情地虐殺著清源父子的鼻腔。
清源曉海的表情很是無語。
“冬雪夫人,好久不見。”清源芥川笑著開口說。
冬雪母親露出笑吟吟的微笑,和之前的「稻草人」判若兩人:
“哎呀,相澤他還整天念叨你呢,說以前和你經常在一起玩,就想有空請你過來坐一坐呢!”
“那就坐一坐吧。”父親的行動力意外地迅速。
“來來來,進來坐,給你們泡杯茶喝喝。”冬雪母親忽然對著清源曉海和藹地說,“曉海,茉莉茶你喝得習慣嗎?”
——我也要去嗎?
就在清源曉海想隨便找個借口拒絕的時候,冬雪母親突然間這樣說道:
“而且硯春也快回來了,我讓她買些東西回來。”
“嗯,喝的慣——”
清源曉海一下子沒忍住就隨口答應了。
清源父子被迎進了冬雪家,牆壁的衣架上,隻掛著女款的條紋衣服。
“相澤呢?”
“他呀,他出去上班了,估計會很晚才能回家,不說這個,來,吃這個。”
冬雪母親端著托盤過來了,托盤上是準備好的糕點,嬌豔欲滴的白色糖衣包裹著柔軟的麵包,不管怎麽看都很有食欲。
清源曉海總覺得這份糕點在哪裏見過,很快就想起來這是三枝搖月在購物廣場裏送給他的那個。
“曉海這段時間辛苦您照顧了。”清源芥川說道。
“不不不,不辛苦。”冬雪母親往茶葉包裏倒茶,“曉海比以前還要乖了。”
清源曉海呆呆地望著把清澈的水逐漸染成淺褐色的茶葉,頓時感覺有些窒息。
可冬雪母親的表情卻是那麽的自然,讓他一時間都忘記了是否借給她錢。
糕點風味香甜,花茶更是濃鬱得無以複加。
“今天打擾你了,茶和糕點都很不錯。”
“幹脆留下來吃個飯吧,冬雪馬上回來了。”
“不了,晚上準備帶他們兄妹兩人出去吃。”清源芥川笑著說。
冬雪母親語塞了會兒,她的雙手在輕輕摩擦著雙腿,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難堪。
清源曉海深知這終究會來臨,無可奈何地撇開視線,窗外的太陽正沿著磐梯山的斜坡下山。
“那個......芥川先生,能借我們點錢嗎?雖然我和相澤沒有問題,可我們不想讓硯春也跟著受苦......”
冬雪母親端正了坐姿,身體微微往前靠,臉上是一副些許為難、些許悲痛的表情,語氣凝重且意味深長,
“你看,曉海和硯春從小就玩的不錯,硯春這孩子雖然沒說,但對曉海的心思大人們都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曉海這孩子的.....”
清源曉海深籲一口氣,後背因為出汗而黏糊糊的,這句話說的讓他很是頭疼。
然而清遠芥川卻直白地問:
“沒事,要多少?”
“四......四百萬......”
“好,你把銀行賬戶發給我,馬上給你轉過去。”
冬雪母親驚訝地看著他,那過分幹淨利落的回應,不僅讓她不知所措,就連清源曉海都愣住了。
她回過神來,卻隻能不斷地說「太感謝了」「辛苦您了」這兩句話。
可讓清源曉海的大腦更加混亂的是,冬雪母親忽然捂住臉熱淚盈眶地哭了。
她好不容易打扮好的妝容,宛如雨打落葉般被踐踏。
她一邊忍住不哭一邊送清源父子出門,清源芥川則不停地安慰說「不用擔心」。
當冬雪母親的視線落在清源曉海身上時,像是不想讓他看見流淚的樣子,隻能再一次羞愧地把頭低了下去。
清源曉海這才終於察覺到,原來冬雪阿姨對利用硯春這件事深感內疚。
“對不起,下次再請你們吃飯。”
“沒事的。”
她抬起手腕擦拭著臉頰的淚水,一邊笑著揮手,一邊關上了門。
從冬雪家走出來不用十秒就到了家。
“不要覺得我和她有不純潔的關係,因為我的錢多到花不完,畢竟我還是挺能賺錢的,而且又沒地方花。”
清源芥川在緊閉的大門前說道,
“更何況她也不是在大城市裏自力更生的女性,相澤看樣子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仔細想想還挺合理,但清源曉海卻沒有回應的從容了。
——沒有什麽比在父子麵前,弄這種更加丟人、羞恥和不堪的事情了。
冬雪阿姨恐怕早就因為現實,在無可奈何下打破了內心底線,而自己連這一點都未曾察覺,反而覺得她像個邪惡的稻草人。
明明沒有多加思考的人是他,這樣的真實給予了清源曉海沉重的打擊。
在這一刻,清源曉海諒解了冬雪阿姨,她雖然給硯春帶來難堪,可是,自己還是諒解她。
清源芥川在房子裏來回走動,翻翻這個,翻翻那個。
“整理的不錯,曉海,你果然是一個比我還出色的孩子。”
清源曉海像即將量身高的孩子般緊貼著牆壁,低聲說:
“瑕瑜互見吧,我也不是很好。”
他隻是笑了笑。
“我早就想問了,外麵的田你種什麽菜?”
“花。”
“花?什麽花?”
“不知道,明年春天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