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通向未來的延長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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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窗外傳來摩托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遠處有小孩在哭,遼闊清澄的紫色薄暮裏,隱隱約約閃耀著一兩顆星光。
清源芥川提著一個銀色行李箱下來,身後跟著背上包的清源漁麥。
她會在很奢華的房子裏吃飯,餐後來到陽台上打電話,一邊看著東京灣一邊和某個人談著明天要去哪個補習班。
這樣的景象鮮明地浮現在清源曉海的麵前,他都驚訝於自己竟能夠想象出這一連串的場景。
“曉海,要一起去東京生活嗎?”清源芥川問道。
“不用了,這裏挺好的。”清源曉海說。
清源芥川沉默了一陣,之後聲色依舊未曾有變:“那我和漁麥先走了,有空回來看你。”
清源漁麥雙唇緊閉,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來到門外,一接觸到傍晚的寧靜空氣,清源曉海覺得獨自待在房裏呼吸會很難受。
一輛沉著穩重的車輛停靠在路邊,清源芥川把後車廂打開,把漁麥的行李往上搬運。
在黃昏與黑色相接的暗紫色空氣裏,清源曉海呼出了一口白茫茫的氣息。
他看向站在院內石板路的清源漁麥,她動也不動,呼吸聲仿佛被永久定格在了白晝與黑色的夾縫中。
帶著夏季味道的晚風吹過她的發絲間,溫和又甜膩的感覺逐漸擴散到全身。
“漁麥。”清源曉海凝視著她。
清源漁麥側過頭,這個人對自己說話的態度宛如像接觸易碎品般的溫柔,她將手機換了個邊拿。
“嗯?”
心底逐漸一點一滴地滲出帶著暖意的感情,她欲分析這種感情,少年雙手插兜,唇瓣勾勒起一抹弧線:
“不用因為去陌生的地方感到憂慮,生活會隨著你的用心而變得輕鬆。”
她還沒反應過來,清源曉海便兩步上前,將右手緩緩撫上她的頭,
“還有,去依靠他,去使用他,不要考慮喜歡不喜歡,想做不想做,我寫小說經常會有讓我感到厭惡的情節,但如果不寫的話故事沒法往前,所以隻能堅信著故事以後會變得有趣,不停地寫下去。”
頭頂感受到一股溫和的觸感襲來,讓請源漁麥的心跳和呼吸都變得快了幾分,澄澈透亮的雙眸從下而上地望著他看。
她不太喜歡有人摸自己的頭,然而這隻手卻溫暖的讓她感到安心。
“少吃速凍食品,去附近的農民聯盟市場裏買最新鮮的食材,也不要隨便帶男生回家,晚上也不要太晚,在學校裏不要和同學起衝突......”
清源曉海的話語一串一串的,讓清源漁麥感覺她好像一席還未縫好的棉被,其中的純白棉絮總會漏出來。
而他的話語好似輕巧的細針,要把棉被的裂縫一一縫補起來。
“起衝突了我就揍他。”清源漁麥低著頭,用鞋尖踢著地麵。
清源曉海無奈到哭笑不得。
“漁麥,你先上車。”清源芥川望了過來。
清源漁麥不由得挪開視線,邁開腳步往車邊走去,一股腦地轉進了後座位。
“曉海——”清源芥川走了過來,對著他說,“就不能一起去嗎?”
“你知道我不會的。”清源曉海搖了搖頭說。
“好吧。”他一點都不驚訝,再次從兜裏取出了一張銀行卡說,“這裏麵有五百萬円,你拿著。”
“你知道我不會的。”
“我知道,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拿著,不管是放在床底還是埋在土裏。”
清源芥川的臉上是在笑著,但話聽起來卻莫名悲傷,
“就當這是我像交通肇事一樣上交的罰款吧。”
罰款......
這詞匯在清源曉海心裏宛如是白米飯裏的砂礫,骨魚片中未淨的尖刺。
“好。”他收下了銀行卡。
“謝謝。”清源芥川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我走了。”
“嗯,開慢點。”
清源芥川轉過頭,發現清源漁麥的雙臂撐在車窗處,下巴抵在手臂上,目不轉睛地看過來。
他又折返了回去,臉上露出宛如孩童般的微笑說:
“其實我沒打算開邁巴赫準備坐新幹線來的,但一想到開過來能給你們臉上加點光也不錯,哈哈哈——”
清源曉海看著眼前開懷大笑的父親有些迷惑,這和自己心中的那個父親完全不相符。
但他還是咧開笑容:
“這種手段對小學生還挺管用,但在高中生眼裏就顯得有些好笑了,他們會在背後嚼舌根笑你有多裝逼多傻。”
“好像確實是這樣,行了真要走了,還有,你的小說寫的很棒,我沒有一絲偏愛。”
清源芥川淡淡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就上了車。
清源曉海站在原地,看著載著兩人的車緩緩地駛離,手揪住褲兜的部分,幾乎都要被揪住褶皺來了。
一直到尾燈越來越小,車輛成為了遠方的一個點,他才重新回到了房子裏。
按照平常他要去給花圃澆水,可現在也沒有那方麵的心情,再說了偶爾不澆也死不掉吧?
自己是憎惡著父親的,是他的自私把家庭給搞得一團糟。
可與此同時,自己卻又希望漁麥能通過他的這份自私得到幫助。
“我好賤啊。”清源曉海躺在沙發上,抱著枕頭深吸一口氣。
今天的會津若鬆也是風平麥靜,過去認為沒有鬼怪的會津若鬆,如今卻不知為何令自己有些害怕。
——漁麥也不在了,我將如何過下去呢?
雖說有冬雪硯春她們,但食物是食物,水是水,又怎麽能混為一談。
為了不去想太多,清源曉海逼著自己起來整理衛生,結果第一反應就是把清源漁麥的房間給收拾出來。
大部分都已經被她收拾的差不多了,就連抽屜裏也什麽東西都沒有。
唯一些許她生活過的痕跡,隻有放在衣櫃裏堆疊起來的被褥和枕頭,還殘留著她的淡淡香氣。
可一想到她說自己是個聞女孩味道的變態,清源曉海就不再聞了。
然而就在收拾衛生間時,他發現漁麥的發夾、洗麵乳、防曬霜等等都沒有收拾。
——原來她也會用這些東西啊......
他把這些護膚品一股腦地放進洗漱台下方的櫃子裏。
當打開抽屜的時候,一張形似照片的物體出現在眼前。
不太好拿起來,清源曉海隻好用指甲扣進底部,用指甲鉗起來。
翻過來時,果然是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人穿著一件淡粉色連衣裙的少女,白色蕾絲點綴的裙擺摩挲著白皙的大腿。
纖細的腰肢,辨識度極高的短發,還有那雙大腳丫兩號的橘色拖鞋,背景是在一個房間裏。
“漁麥?”
清源曉海驚得湊近照片,剩下的東西都不想收拾了,直接走出去拿她的房間和照片上的對比。
背景和這個房間的一模一樣,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漁麥。
裙下的白皙大腿,通紅的耳朵,還有僵硬地舉著手機拍照的不自然模樣,都讓清源曉海笑的咧開嘴。
他能發覺自己和漁麥間有什麽東西發生了決定性的改變,如同0到1那樣微小而奇妙的變化。
“真不得了啊......”
就在清源曉海沉浸於感慨中時,突然隱隱間有了直覺——
漁麥大概是不好意思當麵給他換裝照片,出於強烈的自尊和羞恥心,她才沒收拾衛生間的護膚品。
至於能不能發現,全靠他自己了。
然而短暫的開心過後,清源曉海的胸口附近,肋骨裏的那一塊柔軟的部分正在悶痛,仿佛被誰悄悄握住。
他很清楚,對於漁麥來說去能變強的地方是必要的,可是......
——我受不了,我好想見誰,可不知道要和誰見麵,也不知道要和誰怎麽見麵。
看著照片,清源曉海很是心急,因為他越觀察,越覺得舍不得。
自己理解漁麥離開是必要的,可一種「自私」的陰暗情緒卻突然湧上心頭。
到頭來,自己還是希望漁麥能留在自己身邊,哪怕把她從璀璨的聚光燈下,拽到舞台下的無邊黑暗中去。
但很快,反應過來的清源曉海使勁揉著太陽穴,他意識到自己想的太多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簡單到隻要當麵說一句「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不管結局如何,他都能接受。
隻要說出來了,他就能好受。
一錘定音,清源曉海把照片收好,拿出手機一邊撥打電話一邊往樓下跑。
他撥打了清源漁麥的電話,響了幾秒就被接聽了。
“出會津若鬆了?”清源曉海急切地問道。
“還沒。”
“再慢一點——”
清源曉海利索地在玄關處穿上鞋子,
“我有話要和你當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