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你不能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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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沉默必須要變成一種具體的物質,那對清源曉海來說,應該就是室內的立式空調。
    出風口處有著宛如夢囈時細微的鼾聲,每次聽到這種聲音,清源曉海的腦內就會生出某種灼熱的物質,仿佛都要從太陽穴的裂口處流出。
    可是伸出手觸摸時,還是沒有一絲血跡滲出。
    “期末考試要怎麽辦?”坐在沙發上的三枝搖月突然問,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幹淨的臉蛋。
    清源曉海的單薄胸膛隨著呼吸而起伏:
    “早光老師說給我安排線上考試。”
    “那也好。”三枝搖月的視線落在他的敷貼上,不忍地眯起眼睛,“......那個,傷口怎麽樣?”
    清源曉海露出開玩笑的表情說:
    “抱歉,恐怕現在不能撕下來給你看。”
    “現在還開玩笑,就是因為你這樣吊兒郎當的才會被人盯上。”三枝搖月悶悶不道。
    “......我會被盯上是因為誰啊。”
    聽著他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無奈,三枝搖月微微低下頭陷入沉默,黑色的發絲沿著清秀可人的臉頰滑落。
    “我和八穀學長沒有任何關係。”
    她突然間輕吐一口氣,猶豫半響,舉起手準備放在下巴,卻又在胸口處停下,
    “國中時我確實在音樂部裏,當時他是部長就經常來找我談話,每次文化祭音樂部就要我上去表演鋼琴,主要我爸媽都會抽空來看,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去彈的,但拒絕父母也是挺麻煩的......”
    說話的途中,她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沙發,仿佛是在給對話加上標點符號。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清源曉海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解了三枝搖月的話,這分明是在和自己特意解釋著什麽,可僅僅如此,自己的心情便在意到無以複加。
    “所以,你明白嗎?”
    三枝搖月抿著櫻唇,裙下的雙腿緊緊並攏著,手指把臉頰的發絲攏到耳後,
    “我從來沒為他彈過任何曲目,一首都沒有。”
    她的聲音卻是那麽的輕柔,如同一層清透輕薄的玻璃。
    “......是、是嗎?”
    “......嗯。”
    接著,現場陷入沉默。
    然而清源曉海的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自己先前過分思索的情緒,在一瞬間就從三枝搖月這裏得到了答複。
    他得知了一個震驚的事實,那便是自己不希望她為別人而彈,因為自己現在的心情,得到了超乎常理的滿足。
    當理解了這個極其自私的心情後,他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和三枝搖月明明已經三年多未曾見麵,甚至連文字上的聯係都沒有。
    可令自己稱奇的是,隻要兩人一有風吹草動,那股無以言說的情緒便卷土重來,在他的身上烙下無數嶄新的痕跡。
    “你呢......?”
    在逐漸濕涼的空氣中,清源曉海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烏黑澄亮的雙眼仿佛在蕩漾,每眨一下,修長的睫毛便隨之搖曳,視線往下,是姣好尖挺的鼻梁、以及看上去軟軟的嘴唇。
    清源曉海猛然心動了下,太陽穴的裂口倏然竄過一陣又痛又癢的感覺,仿佛能感知到敷貼的絲線正在深入血肉。
    那並未有任何的主題疑問,可單單是兩個字詞,卻能讓清源曉海明白該說些什麽。
    他故作不清不楚,打算蒙混過去。
    “什麽?”
    “你不肯再告訴我了?”三枝搖月直視著他說。
    “我不想告訴你。”
    “可我都告訴你了,你為什麽就不告訴我呢?”
    “......”
    兩人就這麽僵住。
    最後清源曉海的心都快要爆炸了,隻好脫口而出:
    “......我不想他自作多情。”
    他知道此刻全身的血液在瘋狂流竄,呼出的熱氣被舒爽的空氣包裹成團。
    三枝搖月纖瘦的肩膀微微一顫,扭過頭看向窗戶花瓶裏的木蓮花,瀑布般的黑長發隨之晃動,潔白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紅暈:
    “嗯......人總是自作多情的,你想改變也沒什麽用,畢竟人總要自己思考,自己反省,然後由自己得出答案。”
    “......確實,謝謝提醒,以後不會了。”
    清源曉海雙手交握,吸取教訓般地對著她微微躬身,喉嚨裏的「是他飄了」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傷口要再消毒嗎?”她略微把頭偏向一邊,坐姿卻端正得不像樣。
    “學校的醫務室裏消毒過了,還早。”清源曉海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
    緊接著,兩人又陷入沉默。
    “那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清源曉海摸了摸鼻子。
    “什麽?”
    “我不想讓漁麥知道這件事。”
    三枝搖月愣了一會兒,之後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讓清源曉海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這也嘲笑我?”他不滿地皺著眉頭,但吐出的話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泛起微笑,嘴唇的弧度像極了朦朦朧朧浮在雲上的月亮。
    “害怕被說?”
    “倒不是......”清源曉海搔了搔頭說,“你看,我在她麵前經常擺出一副照顧人的老大哥模樣,可是自己卻在學校裏失去理智打架,這難道不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嗎?”
    “那不就是害怕被說。”
    “那倒也是......不過總要在漁麥麵前維持我的一點高大形象吧?”
    “麵對現實吧,漁麥可能覺得你隻是個聞她味道的變態,高大形象估計是你在夢中為自己捏造的。”
    “不行,這種事太可怕了我無法麵對。”
    “為什麽做不到?腦袋都破了更應該麵對現實不是嗎?”
    “我的現實就是不能讓漁麥擔心,要不然她在東京說不定會睡不著的。”
    聽了他的話,三枝搖月微微眯起眼睛,難以置信地望過來:
    “天哪——”
    “等等,你在取笑我嗎?”
    “看不出來嗎?我是在震驚。”
    “那不就是取笑我?我和漁麥的關係在她離開的那一天得到了無與倫比的升華,我敢保證我的真心能讓她有五層的概率在車內失聲痛哭,五成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而且你聽過有四舍五入嗎?達到五了就要進一,那就是說,漁麥在車內因為我哭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她都能因為我哭了,那就更有理由說明她有多在乎我,她都在乎我了,那聽到我受傷的消息一定憂鬱到吃不下飯,好,事實如此,不容置疑。”
    三枝搖月聽了露出半是佩服半是無奈的表情,嘴角卻揚起了一抹微笑。
    “真不知道國小的數學老師是怎麽放你走的。”
    “放心好了,我也忘記了他叫什麽名字。”
    “佐藤山。”
    “不是佐藤竹青嗎?”
    “那是廁所衛生員的名字。”
    “奇怪,那我印象裏為什麽記這個名字的這麽清楚?”
    “他是上一任校長。”
    “想起來了,每次都是他讓我提著裝滿桶的水去衝那些被堵住的馬桶,我有一天問他為什麽總是找我,他摸著我的頭說因為我衝的漂亮……不對,上任校長為什麽去洗廁所了?”
    看著他後知後覺,三枝搖月又露出「敗給你了」的表情,覺得好笑般地扶著額頭說:
    “......算了,真不知道你還能扯到哪裏去。”
    “你不扯我怎麽扯?”
    “所以你又打算怪我?”
    “我也從沒怪過你啊?”
    “哦。”
    “這又是什麽口氣。”
    “沒。”
    “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麵前不帶一絲表情地說「哦」「對」,太不尊重人了。”
    “嗯。”
    “還有一個「嗯」。”
    “哎,你怪麻煩的。”她抬起手摁壓著太陽穴,嘴角滿是笑意。
    感到有些開心的同時,三枝搖月的心裏也有等量的罪惡感,自己居然騙老師請病假。
    她連上課遲到都擔心會不會被老師責罵,這放在之前簡直想都不敢想。
    “行了我回去了,你線上的期末考試自覺點。”她站起身,拿起書包跨在右肩上準備離開。
    清源曉海同一時間站起身送她。
    “你害怕我把你第一搶了?”
    “搶了就搶了,我又不在乎。”三枝搖月漠不關心地說。
    清源曉海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連文化祭的最佳社團都想拿,可是對考試的名次沒有一絲勝負欲。
    當三枝搖月準備離開時,門鈴突然響了。
    叮咚——
    叮咚——
    兩人像玩一二三木頭人般,不約而同地停下步伐,臉上都掠過一絲驚愕。
    “誰?”清源曉海出聲喊道。
    “我,蘭子,我聽硯春說你出事了來看看你,還有精力開門嗎?”
    門外傳來淅川蘭子的聲音,讓三枝搖月頓時驚慌地四處張望,就連清源曉海的頭皮都在發麻。
    不該出現的人,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場合,無論是誰看見了都會對兩人產生巨大的疑問,不對,與其說疑問,不如說都能敲板了。
    一股難以捉摸的焦躁向清源曉海和三枝搖月襲來。
    “麻煩等一下——”他喊道。
    三枝搖月求助地向他投來視線,清源曉海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咬著牙低聲說:
    “衛生間,衛生間——!”
    在他的推搡下,三枝搖月走進衛生間把門反鎖,就像斷了思緒之線的編織機,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中。
    “曉海?”門外又傳來淅川蘭子的催促聲,“你能來開下門嗎?外麵很熱啊。”
    “來了!”
    清源曉海觀察著四周,雖然他現在感覺不到了,但總覺得空氣中有一股三枝搖月身上的清淡香氣。
    為了以防萬一,他把窗戶全部打開,淺白色的窗簾悠哉悠哉地浮動袖子。
    走到玄關處他發現三枝搖月的樂福鞋還在,清源曉海立馬指頭勾進提起,把它藏在鞋櫃底。
    做好準備,打開門。
    “怎麽這麽慢?”淅川蘭子用手作扇子,不停地往臉上扇風。
    她今天穿著寬鬆的藍條紋t恤,更清楚突顯出半圓形的e罩杯,下半身搭配著亮色牛仔短褲,大腿和臀部的圓潤曲線分外迷人。
    “在上廁所。”清源曉海擠出笑容說,“蘭子姐怎麽有空過來。”
    淅川蘭子的目光匯聚在他太陽穴的敷貼處,又看著他那張紅光滿麵的臉。
    “快讓我進去,好熱。”
    “噢噢噢......”
    清源曉海讓開,淅川蘭子直接走了進去,她褐色矮跟鞋的聲音比樂福鞋來的更大。
    同時彎腰脫鞋時,歸功於牛仔短褲和極具吸引力的罩杯,她嫵媚的身體顯得更加熱辣性感。
    淅川蘭子光著腳丫踩上地板,伸出手拉住站在玄關處比她身高矮上一截的清源曉海的手臂,手指輕輕地在敷貼上一摁。
    “痛嗎?”
    “還行。”
    淅川蘭子的手在胸部上拍了拍,兩團白皙的溝壑中盈滿一條黑色陰影。
    “呼,嚇我一跳,聽硯春緊張兮兮的,我還以為是什麽大傷口。”
    “她確實有些過激,其實沒什麽事。”清源曉海低聲笑著。
    淅川蘭子看著眼前的少年,容貌清秀俊朗,解開扣子的領口裏隱約可見他的鎖骨,唯獨那副白色敷貼顯得太過突兀。
    她越看越是心疼,微微抿起下巴,忽然抱住了清源曉海,把他的頭往自己的鎖骨之下塞。
    “曉海沒事的,蘭子姐在這裏,要哭就哭吧,姐姐都會替你承受的——”
    清源曉海整張臉被埋在她豐滿的溝壑裏,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擺,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這也太軟......不是,太亂來了,我要悶到踹不過氣。
    “蘭、蘭子姐。”
    “曉海,是誰讓你這樣的,我要讓那個人付出代價!”
    不知道為什麽,淅川蘭子氣的胸部都一起一伏的,那光景讓清源曉海整個人都有些頭昏腦漲。
    “已、已經沒事了,他也被我打出血了。”
    淅川蘭子雙手捧著他的臉頰,語氣就像是接觸易碎品般的溫柔,心疼地說:
    “那是他活該,他的血怎麽能和曉海你的血相提並論,自從你回來的那天我就決定了,姐姐我要保護你到畢業。”
    “......”
    清源曉海不明白為什麽蘭子姐會有這個想法,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我已經沒事了,蘭子姐你有事要忙吧?我不用照顧的。”
    “曉海你已經想要趕我走了?”淅川蘭子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清源曉海意識到多說沒用:
    “坐一會兒吧蘭子姐,我請你喝麥茶。”
    “好。”
    淅川蘭子摸了摸他看上去有些亂糟糟的頭發,走進客廳時,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眉頭一皺。
    “曉海。”
    “怎麽了?”清源曉海正在打開冰箱拿出麥茶。
    “你空調開著為什麽要開窗戶?”
    淅川蘭子困惑地看著還在徐徐吹著冷風的立式空調,上麵顯示的「24c」很是顯眼。
    “......”清源曉海眉頭一挑,隨即搖了搖頭苦笑道,“回來時太熱就打開了,我給忘了。”
    淅川蘭子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在她印象裏,清源曉海不是這麽沒有記性的人,同時他對生活的打點精細到連自己都感到瞠目結舌。
    當她走到沙發邊坐下時,裸露大腿緊貼著的部分,感受到了什麽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