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黑夜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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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曲終了,忍不住相視一笑。
    聶楚荊笑得十分歡暢,似解開心中一道難題,他笑道:“原來‘故國明月’可以如此彈奏,似江湖再無煩惱,天下永無難成之事。在下感謝賀姑娘。”
    賀千曲也笑道:“你學我方才的彈法,我便也學你,原來用笛子奏出來,我方知你——”
    她忽然頓住話語,默然不語。
    聶楚荊道:“知我什麽?”
    賀千曲望向聶楚荊,改了個話題,道:“聶公子今夜便走?”
    聶楚荊怔了一怔,瞬時笑了起來,道:“原來你已聽出我琴中之意。”
    賀千曲道:“我也是用笛子按你的意境吹出來的時候,才知道的。”
    聶楚荊點了點頭,微笑凝視著賀千曲,道:“故國明月,其實已有答案。”
    賀千曲思索了一陣,答道:“原來故國明月,一人彈之,總難兼顧,若琴笛兼有,方才是真正的月照故國。”
    聶楚荊緩緩道:“夢河清海晏,故國月明間。”
    賀千曲歎道:“這想必便是此作曲者的一番心思了。”
    聶楚荊向賀千曲長身作一揖,微笑道:“賀姑娘,後會有期。”
    賀千曲點了點頭,揚了揚手中笛子,也微笑道:“好。我替我手中的這支笛子謝謝你。”
    聶楚荊望了望她手中的笛子,忽而頑皮起來,幹脆也朝那笛子微微鞠了一躬。
    賀千曲見狀,抿嘴笑了起來,揚了揚笛子道:“你不問問它叫什麽名字?”
    聶楚荊笑道:“我想我最好是莫問。”
    賀千曲一怔,點了點頭道:“聶公子你當真是知識淵博得很。”說罷,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
    微風拂過衣角,兩人互相凝視對方片刻,賀千曲輕道:“夜色不早,聶公子,告辭了。”說罷,作了一揖,轉身離去。
    聶楚荊點了點頭,彎腰抱起古琴,看賀千曲背影躍進前方的黑夜。
    他久久不動,一直到看不見那背影為止。
    月色正好,風中的荷花清香,淡淡繚繞心間。
    賀千曲在屋簷間起落飛躍,掠過荷塘邊方才停下,握著莫問笛走在門前那條小石橋上,步履輕快,不時抬頭看著月亮,覺得今晚的月光特別明亮,照得她心中亮堂堂的。
    她走向幾叢竹子掩映下的自己的屋舍,輕推開房門,燭台明亮,一屋生暖,她踏過門檻,回身關閉房門,一個冰冷的聲音卻驟然在身後而起:
    “方才去哪裏了。”
    賀千曲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見正是自己的師尊離痕,她慌忙走前去,向離痕欠了欠身:“師尊,方才我……我出去練笛子了。”
    離痕正屈膝盤腿在榻上打坐,雙手左右平置於膝蓋之上,雙目微闔,麵容冷峻,她已年過四十,在燭火下觀之卻也依然姿容出眾,隻是太過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離痕聽見賀千曲回答,依舊不言不語,過了半晌,方緩緩道:“我聞琴笛互鳴,故國明月,可是你一個人彈奏的?”
    賀千曲心髒跳漏了一下,低聲道:“不,並非我一個人。”
    離痕緩道:“你縱使不想說,我也知道,彈琴那人便是聶楚荊。”
    賀千曲眼目垂望著地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燭火燎亮,師徒兩人誰也沒說話,賀千曲隱隱覺得氣氛有點尷尬。
    半晌,賀千曲道:“弟子方才起身,不知已睡了多久,偶聽得外間有琴聲,循聲而去,便見到了聶公子在彈奏。”
    離痕緩緩道:“曲隨風入,他那琴聲,在你的屋舍中,倒是聽得十分清楚。你可想過為什麽?”
    賀千曲驀地一抬頭,望向離痕。
    離痕緩緩道:“他心中或有你。”
    賀千曲怔了一怔,半晌沒言語。
    離痕亦不說話,賀千曲額頭微微沁汗,也不知道師尊忽然說這些是個什麽意思,隻覺得房中逐漸冰寒,離痕的臉色越來越冷峻,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好依舊沉默,垂手站立。
    呆了半晌,她終是忍耐不住,抬頭望向榻上的離痕,卻瞳孔驀然一縮,大驚失色,差點暈厥過去。
    她見離痕的指尖一滴一滴的鮮血往下滴落,剛好落入她寬大的袖袍下,那血被衣服的布料瞬間吸收,顯得顏色黯淡。
    她大驚,雙膝止不住一軟,支撐不住,半跪在地,挪到離痕身邊,顫抖地說:“師父!師父!”
    她湊近了,方才見得離痕眼目緊閉,手指微微抖動,臉色蒼白之極,這種蒼白卻與平素的那種冰冷不一樣,而是一種病態的蒼白。
    她顫聲道:“師父,你是中了——”
    離痕驀地睜開眼睛,低低喝了一句:“住口。”她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寒光,注視著賀千曲。
    賀千曲心中一凜,注視離痕的眼神,知道有異樣,便微微點了點頭。
    離痕傾過身子,稍伏下,湊近地上半跪著的千曲,在她耳邊低語:“梁上有耳。”
    賀千曲心中一凜,暗暗運功,雙手緊緊握著離痕的雙手,不自禁把內力渡給離痕。
    離痕望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卻驀地反過來執起賀千曲的右手,在她右手的掌心迅速地寫了一個字。
    賀千曲感到離痕的手指觸之愈發冰冷,在寫完那個字後,離痕仍顫抖著合上賀千曲的手,眼中盡是問詢之意。
    賀千曲強忍眼淚,重重點了點頭,並低聲道:“我知道。”
    離痕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驀然之間大喝一聲,房屋中頓時寒光一閃,隱有鳥鳴之聲而起,她袖袍一揮,一道強勁之極的靈力攜著寒淵之力透過房頂,房頂的瓦塊簌簌掉落,缺了一個大洞。
    賀千曲緊接著便聽見屋頂有緊湊的腳步聲掠風而過,踏在瓦片上,疾往遠處而去了。
    離痕噴出一大口黑血,這口血如箭一般,令人措不及防,顯然是她已壓製了很久,到此刻才噴湧而出。
    賀千曲大驚。
    離痕一擦嘴角血痕,冷冷一笑道:“好陰狠的毒。”
    賀千曲觀離痕噴出的那口血,黝黑非常,沒有一點鮮紅,她急對離痕道:“師尊,快運功把毒逼出。”
    離痕冷冷一笑,道:“化功散。你知道麽?”
    賀千曲聞言一驚,驀地站起,道:“化功散?這是為什麽?”
    離痕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指了指屋子中央。
    賀千曲回頭,心中一驚,快步走過去中央那方圓桌,驀地拿起桌子上那茶盞,再揭開那壺茶,觸手仍有些許茶溫。
    她再拿起那茶盞,看那茶已經少了大半,她細細觀之,手越來越抖,把茶盞放回桌上,回頭幾步奔向離痕,道:“這茶中有毒!”
    離痕一擺手,微微喘氣,道:“不是這茶有毒,而是這杯有毒。”
    賀千曲急道:“師尊,我這便運功幫你逼毒。”
    離痕再微微闔目,強硬壓製毒意,繼續道:“毒有兩道,化功散下在水中,杯盞之中卻還塗有另外一種劇毒,這毒你是逼不出來的!”
    說著,離痕的呼吸又緊促了幾分,再強硬睜開雙眼,道:“下毒之人,心思當真是縝密。”
    賀千曲顫聲道:“究竟是何人,要置我於死地?”
    她強自整理思緒,細想了一想,顫聲問離痕道:“師父,可有人知道你要來我屋舍尋我?”
    離痕輕笑了一笑:“你師尊我的行蹤,是那麽容易讓人知道麽?”
    賀千曲緊緊握住拳頭,咬緊嘴唇。
    離痕低聲道:“千曲,這化功散,我根本不放在眼中,這種藥本對三階以下弟子生效,隻是不巧我三日前耗了太多靈力召喚寒淵的靈焰與寒焰。我現在已無力再運功逼那杯中之毒,那杯中之毒…那杯……”
    她忽而劇烈咳嗽起來,又吐出一口黑血,緩緩道:“那杯中之毒,才是劇毒,若你服下,不消半盞茶,你必定身亡。”
    賀千曲隻感到自己的牙齒都似咬碎,她望著離痕道:“這毒,本就是衝我而來,師父……”
    離痕擺了擺手,道:“化功散是衝你而來,杯中之毒卻不一定。你功法不高,對付你本也不需如此大費周章,除非——”
    離痕又強烈咳了幾聲,道:“除非有人擔心我會來救你,故而再下一道劇毒,兩毒齊下,我縱使是神醫,恐怕也難以救你。”
    賀千曲急道:“師父,別說了,我們先想辦法幫你把毒逼出來!”
    離痕咳嗽道:“勿浪費時間,整個暝幻宮能夠逼出這種毒的,隻有我自己,但我本已耗費太多靈力,如今又中了化功散,這毒已經深入我五髒六腑,再無可能逼出,千曲,你聽我說——”
    她再次劇烈咳嗽起來,道:“我時間不多了。我還有幾件事需交代於你。”
    賀千曲隻是緊握住離痕的手,眼淚再也止不住,千頭萬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