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塵

字數:4910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大將軍印 !
    從曹府出來,一個身形勁瘦修長,眉宇間英氣逼人的青年牽著匹黑馬,等候在門口。
    “林墨?你何時到此,可是府中有事?”
    “無事。我也剛到。見將軍久未歸,不放心,就順便過來看看。”林墨是夏侯玄在中護軍的副將,他原是魏郡人,十年前到的京城。因在京舉目無親,夏侯玄便留他在府內住。
    夏侯玄朝他一笑,“也好,你隨我走走吧。”
    一勾明月,繁星點點,燈火稀疏。兩人牽馬緩行,沿著湖邊徐行慢走。遠處有人泛舟,燈影憧憧,歌聲婉轉。
    禦湖又叫百花湖,湖邊遍植銀杏和櫻樹,一年四季,美不勝收。月明之夜,經常有少男少女三五成群地聚到湖邊玩耍,放燈祈福許願。
    “哥哥,等等我……”有少女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幾道身影歡快地從他們身邊跑過。
    波光粼粼,燈火綽約。此景依稀似曾相識。看著那群無憂無慮的少男少女,夏侯玄有些出神。
    *
    夏侯徽的生辰在七夕乞巧節。民間傳說,在這個日子出生的女孩兒能得到織女娘娘眷顧,靈心慧性貌美不凡。身為夏侯府的千金掌上明珠,夏侯徽自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她有點調皮,卻天性純善。小孩子們在一處玩耍,偶然遇到些個男娃淘氣頑皮,拿弓打傷鳥雀之類,夏侯徽看到了,必會想辦法趕跑始作俑者,把受傷鳥雀討回,養好了再放走。有些時候,家中養的小龜小鳥小貓小狗之類竟有十多隻。
    一次兩次,每每如此。德陽大長公主看到了,對此不由輕輕皺了皺眉頭。生於王侯之家,癡心過度,或慈悲過甚,皆非吉兆。
    聽聞白馬寺的支讖大師算命如神,有“活神仙”之稱。有一日,德陽去寺裏上香,攜一雙兒女去拜會支讖大師。
    大師白發白眉,仙風道骨。正在閉目打坐,掃了眼來人。瞥了眼德陽手中牽著的孩子,連忙起身,合掌相迎。
    得知他們來意後,支讖問了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合掌道,“夫人,若貧僧沒有算錯,您的小女實為人中之鳳,皇後之命。此女出身高貴,心不染塵。會在豆蔻年華遇到命中天子,但是,在二十四歲時會有一劫數……”
    “皇後之命?劫數?”
    “請問大師,這劫數可有化解之法?”
    “這……從命相來看,當年,她似命犯‘書’字,若是能遠離一切與‘書’相關之物,或可避免。”
    “‘書’?”聽著大師神神叨叨,德陽聽得雲裏霧裏。照他說,還不準讓女兒讀書了?以為這老和尚是在危言聳聽,故弄玄虛。
    “那,我玄兒呢?”
    支讖眉頭緊鎖,閉目掐指又算了一番,才道,“實不相瞞,此子之命,非貧僧所能算的。”
    “這是為何?”
    支讖客氣道,“詳情不便多言。非是貧僧推辭,奈何修行有限,有些命相可以算的,有些命相,超出了貧僧所能……”
    德陽不解,“您可是‘活神仙’啊。”
    “貧僧不過一介凡人罷了,哪敢妄稱什麽‘神仙’?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而已。”
    “天機不可泄露。女施主就莫再為難貧僧了。”言畢,客客氣氣送他們出門。
    支讖大師一番含糊其詞,再不肯多說。他們也不便強人所難,隻得先行返回。
    *
    德陽雖沒完全將支讖大師的那番話放在心上,但也稍稍留了些心。自那之後,更加注意對子女的教導,讓女兒和長子夏侯玄一起跟著將軍府的師傅學習,偶爾也習些劍術和騎馬,望她少點女兒家的小情懷,多點兒巾幗氣概。
    幾年後,夏侯徽果然不負所望,漸漸長成了玲瓏剔透、聰慧美貌的靈秀少女,和哥哥夏侯玄站在一處,兄妹倆皆有芝蘭玉樹之姿,宛如一對璧玉般熠目生輝。
    京中公卿貴婦們談起來,無不羨慕德陽真是好命。
    先是被曹丞相認作義女,再嫁得如意郎君,又生了一對金童玉女。丈夫是有名的“玉麵將軍”,英俊體貼又專情,府中沒有一房妾,還對其百依百順,據說如今又懷上了第三胎。
    再瞅瞅自家的糟老頭子和後院一群濃妝豔抹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小妾,怪不得有句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呢!
    *
    京城官宦子弟,到了齠年,也就是七八歲,按照慣例就要入學,學習禮、樂、射、禦、書、數等“六藝”。夏侯玄雖然自小便有家庭師傅教習,卻也依照慣例入了學。
    致知堂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弟學府。夏侯玄家世好,好學善進,不僅相貌出眾,又兼溫文知禮,師生無人不讚,很快成了一眾子弟領袖。放學後常有些夥伴隨其到將軍府玩耍。
    夏侯徽年紀小夏侯玄兩歲,常黏在哥哥後麵,和他的一群夥伴們一起玩。聽他們說學堂趣事,哪個師傅威嚴無比,哪個師傅胡子老撅著,哪個師傅頭發少,哪個師傅身上常飄著一股酒味兒……有時甚至聽入了迷,聽多了,油然生起了向往好奇之心——她也想去學堂瞧瞧,跟著哥哥讀書。
    奈何學堂並無女童入學先例。
    夏侯徽就找哥哥想辦法,撒嬌耍賴,央求夏侯玄帶自己去學堂,“哥,你最疼我了,就帶我去嘛……”
    他們兄妹感情極好,夏侯玄對妹妹從來無所不應。
    想到妹妹也快到金釵之齡,眼看十二歲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小丫頭,進學堂看看也沒什麽不好。夏侯玄答應想想辦法。一眾玩伴子弟也跟著動腦筋想主意。
    毌丘儉為人熱心又腦子機靈,才隨父進京不到兩年,就和夥伴們玩得極熟了。他幼時在河東呆過幾年,其父曾在涼州武威郡當過幾年太守,在河右一代頗有名聲,此間人性情純樸,毌丘儉骨子裏也沾了幾分豪爽之氣,頗有俠義心腸,跟誰都能稱兄道弟。
    他轉著腦瓜出主意道,“這有何難!把咱妹子扮作你的小書童,混進學堂玩兩天,不就得了!”
    京中大戶人家的子弟,幾乎都有書童跟著陪讀,在學堂也是默許的。
    “可是,他們兄妹倆長得……有點像啊。”又一夥伴遲疑道。
    夏侯玄和夏侯徽的五官有兩三分相像,隻不過一個是男子的俊美,另一個是女兒的秀美,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
    “那也簡單,就表弟,兼書童!”毌丘儉一拍腦袋!
    *
    夏侯徽滿懷憧憬地興衝衝跟去學堂了。
    學堂的師傅們多數都沒見過夏侯徽,可以蒙混過去。也有個別師傅以前曾見過夏侯徽,夏侯府那一對兄妹在京城是多麽出挑,但凡見過,無不印象深刻,過目難忘。任她再怎麽喬裝打扮,隻要不是眼瞎,一眼就瞧出來了。
    隻是,小姑娘靈巧可人,坐在那裏聽課的小模樣乖巧無比,並不擾到什麽,夫子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了。
    自此以後,夏侯徽便常隨哥哥去學堂,給哥哥當書童當得樂此不疲。
    *
    去學堂的次數多了,她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奇怪之人。
    哥哥的學伴們很多都到過他們家,她大多都認識。但有一人,她之前卻從未見過。
    *
    那人和哥哥年紀相仿,臉上卻甚少有少年的笑容。總是神色嚴肅,一板一眼,穿一身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暗色袍子,坐在學堂一角,也極少與人講話。
    別的同學在休息時會說笑打鬧,玩做一團,也並不帶他一起,似乎當他是不存在一般。
    待學堂的課結束,那個怪人會去另一間學館那兒等一個人,看模樣似乎是他的弟弟。那個弟弟看起來倒還和氣些。會怯怯笑著與人招呼。但是很快就會被那個怪人冷著臉拉走了。
    有一次,遠遠看著那人又把正同人打招呼的弟弟拖走了。夏侯徽覺得奇怪,就仰頭問夏侯玄,那個人是誰,怎麽看著有些奇怪。
    夏侯玄還未說什麽,旁邊就有小夥伴搶著答道:“那是司馬師啊,那家夥可不是善茬,古怪著呢,你可要離他遠點……”
    “旁邊那個呢?”
    “那個是他小跟班兒,他弟弟司馬昭。”
    又一小夥伴湊近夏侯徽的耳朵,悄聲道,“哎,告訴你個秘密。聽爹說,朝裏一直都防著他們家哪……”
    “行了,都走罷。莫鬧了。”
    夏侯玄看了一眼遠去的兩兄弟背影,回頭招呼那幾個小夥伴說。
    他在一眾少年夥伴中相當有威信。於是大家便都打住不言,繼而又說說笑笑地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