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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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西的壽丘裏是京城不少名門望族、達官貴人的豪宅所在。
    此地北依邙山,南望洛水,西臨風景秀麗綠柳蔭蔭的張方渠,東攬京城,整個洛陽城繁華盡收眼中。如此占盡山水之勝的絕佳之地,自是吸引的名門望族和富家大戶趨之若鶩爭建園宅,崇門高台一座連著一座,綿延不絕。
    曹爽的別墅府邸“昭園”即建於此處。方圓五百餘畝,裏麵雕梁繡柱,富麗堂皇。樹木繁茂,四季花香,鳥鳴啁啾,美輪美奐極盡奢華。
    曹家自元候曹真薨逝後,一度由曹爽母親接管治家。她心慈好善,不比元侯在世時嚴謹,對子女寬和許多。隨著年歲漸老,她近年有些耳背,便將府中一應事物交給長子曹爽打理,她大多時候都住在後院。不過老夫人雖說甚少過問世事,卻餘威猶在。曹爽又對母甚是孝順,有老母在,一群人總不太好明目張膽地享樂,就另起了這座昭園。常常於附近呼伴遊獵,宴飲歡宵達旦。
    *
    休沐日午後,昭園深處的鳳棲廳內,隱隱傳出絲竹奏樂之聲,並伴有陣陣笑聲。
    五兵尚書鄧颺今日秘密進獻了幾名絕色舞姬過來。美食當前,曹爽心情大好,由司隸校尉畢軌、洛陽令李勝等人作陪,邊吃喝邊欣賞歌舞。
    絲竹悅耳,歌舞翩躚。令人如癡如醉。
    “哎,大將軍,您瞧瞧中間那個。”鄧颺附在曹爽耳邊,“瞧那胸,那小腰,真是個尤物,嘖嘖……”鄧颺好美色是出了名的,對這點他倒是大大方方,並不掩飾。
    順著他指的方向,曹爽瞧了過去。幾名赤足舞姬中間,正中領舞的那位妙齡女子曲線玲瓏,身著粉色半透明羅衫,下著淡綠繡花縐裙,玉足纖纖,弓腰舉手間,酥胸半露,玉臂修長白嫩似藕,暈染的胭脂使兩腮白裏透紅,鵝形臉蛋吹彈可破,頰上一對梨渦似笑非笑。一雙勾魂鳳眼,尤為攝人心魄,美目流轉顧盼生情,真是風情萬種,看著分外誘人,令人心旌蕩漾。
    曹爽醉眼朦朧,雖然瞧不大仔細,但大致看著錯不了。
    隻是曹大將軍一貫對吃喝的興趣遠遠大過於美色,於是哈哈一笑道,“果然不錯……”
    “大將軍若是喜歡,那就……”
    “……呃?”曹爽打了個酒嗝,又瞄了一眼那幾個舞姬,擺擺手笑道,“玄茂的眼光肯定錯不了,哈哈。隻是賢弟好不容易調教出的美人兒,為兄怎好割愛,放到我府上豈不是白白糟蹋了……”
    “怎會糟蹋,大將軍儒雅風流,英雄氣概,誰不向往……”鄧颺拍馬屁道。
    “不怕賢弟笑話,你又不是不知,家母三五不時還會乘馬車到昭園察看一番,我可不想挨她老人家說叨……”
    “再說了女人這東西,不當吃不當喝的,多了麻煩……我是個粗人,吃吃喝喝還行,哪有玄茂這麽風流好雅興?哈哈,算了算了……”
    “就是就是,玄茂你還是暫且帶回去養著吧。諸位兄弟們何時想欣賞歌舞了,就去你府上,或者你再帶出來就是了嘛……”一旁的李勝打圓場道。
    “既然大將軍如此推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
    幾人正在推杯換盞,曹爽的心腹管家大目過來,對曹爽耳語了一番。
    “張達求見,說是有事稟報。”
    “……嗯”曹爽斜倚於矮塌上,擎著酒杯,似也沉浸到了舞姬的曼妙舞姿中,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縱然他對女色並不十分上心,如此良宵美酒,佳人當前,也禁不住有些陶醉。
    “何人?”
    “宮中材官,張達。”
    “今兒不是休沐麽,他來此作甚?”曹爽這才有些回過神兒來。
    張達是曹芳的貼身內侍張當的同族遠親堂兄,在宮中負責材料采買事宜。前些日子,曹爽修繕後園時,他曾來過昭園兩趟,送些修繕材料。
    “那,老奴這就回了他去?”
    “算了,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張達由人引著彎腰進來,此人麵黃精瘦,點頭哈腰拱手作揖,看了看曹爽左右幾人,欲言又止。
    “無妨,這裏沒有外人,說吧。”曹爽道。
    “卑職啟稟大將軍,昨日申時,王少府突然令人勘檢後宮諸殿修繕之事,似是察覺金漆和綠沉漆數目有異,吩咐將所剩漆材和木材等全部登記造冊。不僅如此,他還說……”
    “說什麽?”
    “說是這兩樣漆的用量數目有出入存疑,要徹底追查此事。”
    “嗯?”曹爽臉色明顯有些不悅。
    此時,正巧一曲奏樂即畢。曹爽揮揮手,將堂內舞姬和彈琴樂師都遣了下去。
    *
    “這個王觀,仗著有些年紀,真是越來越愛管閑事了!”好好的興致被打擾,鄧颺不耐煩道。
    “嗤,他哪是仗著年紀大,還不是和司馬懿有幾分交情,才敢到處指手畫腳麽。”畢軌搖搖頭道。畢軌體態偏瘦,顴骨凸出,頗有心計,綽號“畢瘦子”。
    “不過是些許油漆而已,區區小事,也值當小題大做?”對麵坐著的李勝也跟著附和道,他中等身量,看起來麵目和氣。語氣比前兩位也要委婉的多。
    曹爽的這座別墅“昭園”前兩年已經建成完工,去年底又在後園新起了幾座亭台樓閣,監工說到處買不到綠沉漆,曹爽想起先前宮中修繕殿宇後還剩餘了一些油漆,就吩咐材官張達將宮中剩餘的綠沉漆和金漆送了十箱到碧園。
    綠沉漆色如其名,是以石綠入漆,顏色灰中蘊綠,如綠草沉於水中,色澤古樸暗綠,幽沉靜穆,因此名曰“綠沉”。
    以往宮殿牆壁裝飾粉刷多用紅、黑兩色,綠沉漆是這幾年新興起的,價錢也較紅、黑兩色漆貴上一些。不僅如此,關鍵還不是價錢問題,由於市麵上綠沉漆存量少,有時竟是有價無市,拿著現成銀子也買不到。
    “大將軍不必動怒,王偉台就是那個脾氣,認死理兒。依下官看,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既然如此不通事理,那就將他換個位子,不就得了?”李勝勸道。
    曹爽想了想,“隻是,這王偉台畢竟有些老資格,又是太傅的人,和司馬懿頗有些交情,也
    不要太過撕破臉,還是要盡量安排的妥當些。”
    “太仆不是即將告老麽,到時讓王觀補了這個缺,位在九卿之列,又清閑,也不算辱沒了他。大將軍以為如何?”司隸校尉畢軌道。
    曹爽想了想,點點頭,又對張達道,“暫時先如此定吧,你先回去,此事切勿聲張。回頭我看能不能托人買些綠沉漆,再補回去就是了。”
    “那少府的位子?……”張達腰彎得更低,極盡謙卑之態。
    曹爽有些不悅,“這也是要論資曆的,你還年輕,莫心急,等過兩年再說吧。對了,王偉台那裏,知道該怎麽回吧。”
    “卑職明白!謹遵大將軍吩咐,卑職先行告退。”張達躬著身後退幾步,才彎腰退出鳳棲廳。
    *
    鄧颺望著他的身影,突然想起什麽。
    “下官也忽然想起一事,今兒早上,有人瞧見司馬懿進宮了……”鄧颺坐在曹爽邊上,附耳悄聲說道。
    “據說,太傅去式乾殿求見陛下未果,又去永寧宮拜見了太後……”
    “……司馬懿?”
    “太傅是當今陛下師傅,進宮順便給太後請個安也在情理之中……”
    曹爽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有一陣子沒到郭太後處請過安了。
    “……聽說太傅在永寧宮逗留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鄧颺看看四周,無人注意這邊,又繼續低聲道,“下官以為,恐不是簡單的‘請安’之事……”
    “……如此說來,他身體無恙了?”
    “聽說明日即可上朝。”
    “這麽快?”曹爽有些意外。
    *
    “司馬懿這半個月一直在府中稱病休養。此時上朝,目的隻有一個,想必是為征西之事而來。”畢軌接話道。
    “你是說,太傅有意阻撓征西?”
    “不好說。但以他陰險莫測的性子,必會設法從旁作梗。咱們還是不能太大意。”
    曹爽沒有答話,又想起先前夏侯玄的一席話,有些遲疑,道,“前日太初來找我,談及太和四年我朝伐蜀之事,請我三思。之前丁彥靖也對征西之事頗有疑慮。思前想後,本將軍也有諸多顧慮,故而今日請幾位前來商議。”
    鄧颺素來有些好高騖遠好大喜功,今日又喝多了酒,聞聽曹爽之言,他拍著胸脯大言不慚道,“我堂堂大魏,不是隻有姓司馬的才會打仗。漢中隻有區區三萬人,咱們派十萬精兵過去,取漢中還不是易如反掌?若是取了漢中,再順手消滅西蜀又有何難?”
    “依我看,這次太初有些太過謹慎了。如此大好時機,咱們絕不可輕易為一些說辭便左右動搖。以我大魏今日實力,還怕那西蜀小國不成?怕是爾等鼠輩到時望風而逃,哈哈……到時,大將軍的威望必將與日俱增。”
    李勝脾性溫和,慣會安撫人,也道,“大將軍莫憂,太初之言雖說並無道理,但此一時彼一時,上次征西適逢夏季,天不作美,途中連日大雨才會慘淡收尾。此事都已過去了十幾年,這些年來,我朝養精蓄銳,兵精糧足,這次我們謹慎擇日出行便是,應當沒什麽問題……大將軍切莫過於憂慮。”
    曹爽未作聲,不置可否。
    “不過,太後那裏,若是繼續留在帝居,整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終歸有些不妥。咱們的一些計劃,有些事,怕是瞞不過太後的眼睛……”李勝又提醒道。
    “上次丁彥靖也特意提到此事。說是太後若與那司馬懿走動多了,難免令人不安……”曹爽搖了搖頭。
    “這有何難,那就幹脆把太後遷回永寧宮去!”鄧颺道。
    “雖說太後不宜久留帝居,但陛下年少,尚未親政,亦未選妃立後,此事也不宜操之過急。過兩年再說吧。”曹爽顧慮道。
    “這樣吧,回頭我跟老三說一聲,讓他在式乾殿後殿周圍多加派些人手,多留意些太後的動靜就是了。”
    *
    直至宴席過半時,何晏才匆匆趕到昭園鳳棲廳。
    “七叔,你又遲了,不會是小姑母又拿鞭子為難你了吧。”曹爽開玩笑道。何晏夫人是金鄉公主,京裏有名的潑辣人物。
    何晏擺手訕笑,“哎,別提了,讓各位見笑了……”
    他撩袍落座,環視在場諸人,問道,“夏侯太初怎麽沒來,不是說也邀了他麽?”
    曹爽擺了擺手,“罷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表弟不愛這些熱鬧。就不要難為他了。今兒晌午前我正準備從老宅往昭園趕時,太初特意過來打了招呼,說是出城去白馬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