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贈藥

字數:455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大將軍印 !
    申時末,夏侯玄一人一騎,從白馬寺回城。
    夏侯府在城西北,回府時要經過致知堂。騎馬從學堂前經過時,他勒住韁繩,佇望了許久……
    *
    在致知堂“飛馬穿楊”射箭賽之後,翌日,司馬師並未遲到或缺課,又準時出現在學堂上課。
    師傅當堂宣布司馬師忤逆堂規,欺淩同窗,罰打鐵戒尺三十,抄寫《禮記·學記篇》和堂規五十遍,以示懲戒。
    毌丘儉無視堂紀,公然打架鬥毆,念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免去戒尺罰,罰抄《禮記·學記篇》和堂規五十遍。
    毌丘儉“哼”了一聲,有些不服氣。
    司馬師並不反駁。他挺直腰板,麵無表情,蹬蹬幾個快步,走到學堂前麵,麵向師傅,伸出左手。
    訓戒尺為純鐵製成,通體漆黑,長約兩尺三寸,寬兩寸餘,厚而重,專用來懲戒犯了錯又無悔意的學堂子弟。
    偌大的學堂內,隻聽得“啪、啪”的聲音格外響亮,一聲又一聲,刺激著每個人的耳朵。
    “哥……”夏侯徽在桌案下輕輕用腳蹭了蹭夏侯玄,又拽了拽他的衣角,央求地看著他。意思再明顯不過,請他跟師傅說情。
    夏侯玄輕輕搖了搖頭,師命不可違。
    再說,司馬師此次雖無鑄成什麽大錯,但司馬師小小年紀便對同學狠戾若此,理應受點教訓。
    致知堂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即使偶有犯錯者,在受罰時若不堪疼痛,軟了態度央求師傅,說些“請師傅饒恕,弟子謹記教訓,再也不敢了”之類,師傅一般都會心軟手下留情,打幾下給點教訓就是了,不會如數罰完。
    司馬師卻始終不曾低頭求饒,甚至未曾哼一聲。
    師傅如數打完,照例問了句,“司馬師,你可知錯?”
    司馬師仍然昂著頭,麵無表情,並不答話。
    學子席上鴉雀無聲。
    坐在後排的毋丘儉瞧不上司馬師那股清高樣,鼻子裏哼了一聲!
    “如此冥頑不靈,不知悔改!按照堂規,再加十戒尺!”師傅氣得手抖,胡子都翹了,左手已經紅腫老高不成樣子,這次換了右手,下手力氣更重了,又加了十戒尺。
    當著一眾少年,司馬師一直挺著胸,受完四十戒尺,而後蒼白著臉,坐回他的角落位置。
    身影愈顯孤寂。
    *
    當日晚間,夏侯府。景和院。
    夏侯玄的書房裏白花花一片,攤了滿地滿桌的紙。上麵是未來得及晾幹的《禮記·學記篇》和堂規。
    兩個磨墨的書童累得滿頭大汗。毌丘儉的臉上畫得烏漆痳黑亂七八糟。
    “老頭子太狠了,五十遍呐,殺了吧!還不如打戒尺呢,疼兩天也就完事了……”
    “都叫你不要衝動了,還那麽衝動,長長記性也好……”
    夏侯玄輕歎口氣,把用左手寫好的一張《禮記》吹至半幹,放在案上。
    “司馬師那玩意兒太不是東西了!狠毒又張狂,怎能不氣!我恨不得見他一次打他一次,見十次打十次才解氣!打到他認輸為止……”
    毌丘儉嘴裏發著牢騷,伸手拿過夏侯玄剛剛寫好的那張,和自己手中的比了比,忍不住捧腹大笑!
    “好兄弟,難為你用左手寫得都比我工整,說不定明兒到了學堂,夫子該誇我書法進益,文武雙全了……”
    他一得意忘形,手中的毛筆在臉上又添了一道。
    “你可真出息了,別做夢了,快抄吧。”被臨時拉來幫忙的李豐譏諷道。他鳳目微挑,形容極是清俊,話卻有些刻薄。
    李豐隨父到京才半年,進知致堂才不到倆月,就憑著才名令一眾小夥伴刮目相看。
    這位李大才子不但文采飛揚,人長得也玉樹臨風,很有些恃才傲物,平時都是拿鼻孔看人,除了夏侯玄,知致堂沒幾個能入得他眼的。
    他一邊拿眼睛剜著毌丘儉,一邊心有不甘憤憤然奮筆疾書,“我堂堂才子幹點兒什麽不好,要陪你在這浪費時間,還要模仿你的狗爬體……”
    “哥哥們辛苦了,先吃些點心吧再寫吧。”夏侯徽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她帶著一名小丫環進來,擺了一些點心果子在案上。
    “‘表弟’真貼心哎,我先來嚐嚐……”毌丘儉首先撲過去,拿起一塊塞進口裏,三兩下就咽下去,又朝著李豐擲了一塊,“哎,大才子,賞你一塊……”
    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不偏不倚落在李豐手背。
    手一哆嗦,一張紙白寫了。
    “毌丘儉!”李豐將筆一擱,憤然起身!拿起鎮尺追著毌丘儉要打。
    “我錯了我錯了,李兄,哥哥,好哥哥……”毌丘儉一邊不住閃身笑著討饒一邊哈哈笑著跑開。
    *
    “對了,哥,我有點事問你……”夏侯徽眼巴巴地瞧著兄長。
    “何事?說吧。”夏侯玄擱下筆,看著妹妹。
    “上回爹用的生肌散,綠色的那個,你知道放在哪了麽……”
    “你說的是,碧玉生肌散?”
    夏侯府內有不少禦賜的上好金創藥,其中一種是西域進貢的碧玉生肌散,止疼活血化淤有奇效。因為父親夏侯尚是將軍,常要出外征戰,這些東西少不了。
    嗯嗯!夏侯徽使勁點頭。
    夏侯玄頓時有些緊張,起身拉過妹妹的手,左右檢看一番,“你怎麽了,哪裏傷著了麽,怎麽要用這個東西?”
    “不是我用……”夏侯徽紅著臉,有點吞吞吐吐。
    “那是……”
    “哎呀,哥你就別問了嘛。你最疼我了,告訴我嘛。”
    夏侯玄笑著搖搖頭。縱容地歎了口氣。
    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別說對人了,連帶對貓狗都無比大方。她曾拿將軍府的金創藥救過受傷的小鳥,還給不知打哪跑來的野貓爪子敷過。類似這種“救死扶傷”的小事從小到大不知幹了多少。
    但是畢竟碧玉生肌散極為名貴,不同於普通的生肌散,配料裏的煆龍骨和鹿角膠兩樣材料都極為難尋。眼看著夏侯徽拿這麽貴重之物用在貓狗身上,未免太過浪費。後來,家人幹脆就把碧玉生肌散收好,藏了起來。
    *
    第二日,夏侯徽央著哥哥早早來到學堂,趁還無人到來,悄悄把昨日從父親房裏拿出的生肌散放到司馬師平時坐的後排桌案抽屜裏。
    夏侯玄看到,抿了抿唇,沒說什麽。
    司馬師看到那盒生肌散時,有一瞬的愣怔。
    他在府裏見過一次這種生肌散。由於珍貴,家中能用此藥的人隻有父親。其他人都是用些尋常金創藥。
    作為司馬氏長子,司馬師從小性子就像塊石頭,又冷又硬又倔,又不屑求饒,父母也因他是長子,都對他更為嚴苛,在奉著“嚴以教子”的司馬家,幾乎是從小挨打習慣了,因此那點戒尺之痛對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麽。
    他在學堂受罰之事,除了弟弟司馬昭因同在學堂,聽人說了之外,甚至連自己母親都曾未告訴一聲。自己昨天回去也不過隨便擦了點藥,大不了疼上幾日就好了。
    因此他看到那盒碧玉生肌散時,神色有些異樣,朝左右望了幾眼,卻沒有動那盒藥。
    放學後,夏侯徽看到司馬師走了,桌案下的東西卻沒動,不由皺了皺小眉頭,拿在手裏跑了出去。
    追上沒走遠的司馬師,不由分說,將生肌散塞在他手中,衝他們兄弟倆眨眨眼睛,燦然一笑,揮揮手,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