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赴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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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府的廚子是比不得京裏人家的,不過為了今日的宴席,已是使出了畢生的本事了。因此桌上的菜式明顯比延星上次來時要好的多或者說精致的多,想想上次那些肉啊菜啊是毫不講究擺盤的,且大盆大盆地往桌上端也太不雅觀。
    不過今日沒了上次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氣氛,麵對這麽多陌生女客,還得時時注意形象不能給舅母丟人,延星隻能仿若機器人一般,優雅地抬手,輕輕地夾起麵前盤子裏的幾根草(管他是什麽,反正隻能夾麵前這一盤),再動作輕柔的放回碗裏,撥幾口米飯就著菜裝出細嚼慢咽的姿態來,然後不斷重複如上動作。
    這一頓飯真是食之無味啊,某人在心裏哀嚎。
    好不容易捱到聽戲環節,終於能鬆快鬆快了,延星領了延曇跟著大部隊轉移陣地,來到楚氏專為今日聽戲收拾好了的大廳裏。
    大廳的門大敞著,與前麵的一個院子隔了一道圓拱門,圓拱門早掛上了紗簾,從男客那邊隻能隱隱約約看到裏頭女客們朦朧的影子。院子裏則用帷布搭起遮陽的棚子,供男客們聽說書。由於離得有段距離,在廳裏的女客也隻能遠遠地看到前頭男客的虛影兒,卻聽不到說什麽。
    在廳外台階之下圓拱門之內的這塊兒地方搭了個小戲台,廳裏又擺上了好些桌椅並瓜果點心,這是供女客們聽戲的。
    古代男女大防竟至於此啊,想趁機欣賞帥哥都不行!延星沮喪地在盤子裏拈了一片雲片糕吃。
    說好的男女主宴席上一見鍾情的經典片段呢?怪不得賈寶玉整日裏姐姐妹妹的,在真實的古代他也隻能見著些親妹堂妹表妹的了。
    坐在同一桌的子謐見延星神情懨懨,還道她是剛才在席上沒吃好而不高興,推了推麵前堆滿糕點的盤子,低聲地說:“妹妹剛才沒吃好吧,這些糕點是我家大娘子特地從外頭訂的,快吃幾個墊墊。”
    延星調整了一下心情,一邊說著“好呀好呀”一邊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前麵長桌高椅上坐著的都是各家的大娘子,小姐們則散落在後部一個挨著一個的小圓桌邊。比如延星她們旁邊的圓桌上就坐著兩個小姑娘,一個八九歲的樣子,明豔活潑;一個也就十歲上下,但打扮得很規矩。
    比較活潑的那個延星認識,正是鄭國公的嫡女鄭循汐,他們家這幾代的字輩是“允循訓書,孝敬和睦”,比起還未出生的後四代,前麵四輩人排到的字眼放在名字裏頭是極好聽的。
    另一個姑娘延星倒真不認識,是誰呢?
    子謐順著延星的目光瞥過去,小聲的問道:“妹妹可知那兩位姑娘是誰家的?”
    還沒等延星答話,偏叫那桌聽見了,鄭循汐是個自來熟,探著身子說:“我家就是國公鄭家,那邊坐著的段大娘子是我母親,我和延星原就是認識的。”
    子謐被人聽見了話有些不好意思,木木的應著,延星卻是知道這位鄭姑娘的脾性的,索性大方地兩邊介紹起來:“是了是了,這位是鄭國公家的大姑娘鄭循汐,她性子直爽的很,日後相處起來必是容易的。”
    又轉過頭對著那桌說:“這是我表姐張子謐,今兒正是她家開宴呢,她剛進京與一眾姑娘們還不熟識,往後還望多照應。這個是我家曇姐兒,年紀還小平常不大出來走動的。隻不知…”
    鄭循汐會意,接過來介紹道:“她是孟尚書家的小姐,閨名孟書月。”
    孟書月微站起身略略行了個禮:“我家老太爺正是在戶部任尚書,家父現下外放在青州任知州,正前頭坐著的就是我母親。”
    延星和子謐靜止著看對麵的孟書月完成那一套行禮加自報家門,子謐心裏懊惱著剛才介紹到我時我在做什麽呢,看看人家這一套多麽的自然多麽的行雲流水!
    延星也在暗自感歎,這訓練的可真好啊,不卑不亢的,慕了慕了,咱武將家庭教育果然比不上人家世代簪瓔之家嗷!
    鄭循汐瞧著兩位的反應,笑著解釋:“孟姐姐別說和我們武將家裏出來的比了,就是文官大老爺家的姑娘們排一排,規矩做派也是數一數二的,在家時我母親天天提著我的耳朵誇她呢。”
    對於自家大娘子嘴邊上整天掛著別家的典範小姐如何如何這點,延星和鄭循汐產生了共鳴,給她一個“我懂我懂”的眼神,鄭循汐則擠擠眼表示收到。
    孟書月聽到了小姐妹的誇獎,雙手輕輕疊放在膝上,微低著頭,笑一笑自謙道:“不值什麽,妹妹謬讚了。”語畢再不肯多說一字,其他幾個一時也都不知道該重提什麽話頭。
    延星悟出了真理,這個時代關於嫻靜的標準就是擅長把天聊死…
    鄭循汐突然想到了這五個連大帶小的姑娘的共同點,可又礙著周圍還有別家的姑娘,隻得湊過去極力壓低聲音說:“看到姐們幾個倒叫我想起來,咱們日後還要同去我家閨學呢,我沒記錯吧?”
    延星見素來說話爽利的她刻意如此小聲,猜到鄭家閨學怕是已經滿員了,而還有些不得不拒絕的人家段大娘子還沒處理好,這附學名單自然還不能大大方方地拿出來說。
    延星調皮地眨眨眼睛,配合著小聲說:“是呀,我們這邊三個兒反正你家段大娘子是一早就應了的。我母親說那會兒除了你家親戚長寧伯那邊,她去提的時候還沒其他人說要進呢。孟姐姐呢,也是一起的罷?”
    孟書月礙於自家嚴格的家教,做不來她們幾個這樣毫無儀態的彎腰探身背著人說小話的行徑,可問而不答是為失禮,隻得垂下眼瞼,微微點頭示意。
    延星本來也沒指望這座“觀音娘娘”能給多大回應,自接著問鄭循汐:“循汐姐姐可知還有誰家姑娘也要入你家閨學?”
    鄭循汐這下來了精神:“哈,這個我向母親探聽過一二,不然我怎麽知道裏頭有你們四個的。”
    意識到自己音量一下沒控製住,她頓了頓,重新壓低聲音說:“除了你剛才提到的長寧伯府的姑侄兩個,那邊廣平侯府的蔣大娘子也把她家的一個送來了。對了,成陽侯府也來人提了,我母親曉得她家那個老幺姑娘打小在家裏是嬌生慣養,稍微有個什麽不如意就要打雞罵狗的,竟是脾氣壞得很,隻怕不是好相與的,便推說沒空位了。”
    成陽侯府的這位嫡出小姐延星是知道的,因為她在貴婦人圈子裏也是頂頂有名的,張氏常拿來當反麵例子教育延星。
    這位侯門小姐要說投胎的技術那是著實不錯,她是成陽侯夫人最小也是唯一的嫡女,上頭三個嫡親大哥都快到了娶親的年紀了她還在蹣跚學步呢。且整個家族這一代不知怎的,幾房裏兒子一個接一個的生,卻隻有她一個女孩兒,也是奇了。到她出生時,三房加起來已有十一個哥哥在上頭了,於是全家人對這唯一的女孩兒反倒比遍地走的哥兒稀罕多了。
    初聽到這裏,延星激動得差點狠拍一把大腿,這不就是古穿爽文裏侯府七個哥哥並全家人一起寵著唯一小妹的經典配置嗎?!居然真的有現實版哪!
    然而後麵的劇情急轉直下。
    這位嫡小姐一路千嬌萬寵地長大,在家裏那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給她摘。不知是不是長久生活在自家侯府那樣以女為稀的環境裏,她竟漸漸有些離經叛道了,不斷放出“誰說女子不如男”“婦女能頂半邊天”“女人優秀起來就沒男人什麽事兒了”類似意思的話,旁人都說她荒誕不經,她卻還自認為是豪放不羈。這曾一度讓延星懷疑她是現代來的老鄉,還計劃過要尋機會結識一下。
    但張氏後麵講的事,讓延星打消了這個念頭。
    聽聞她每晚睡前必得喝一杯牛乳(就是這點讓延星更加懷疑她是現代老鄉),冬天裏都由丫鬟往一個寬口高瓶裏注熱水,再把提前拿來的熱牛乳連杯子一起放進去隔水保溫,最後再蓋上瓷蓋子怕跑了熱氣。可是有一回當差的丫鬟粗心,忘了蓋上瓷蓋子,致使她睡前要喝時牛乳已經全涼了。於是這位壞脾氣的小姐立時罰了可憐的小丫鬟大雪天的站在屋外庭院裏吹了一夜風(這裏要是出現個什麽翩翩美少爺來英雄救美一番那就另一個狗血古言故事了,某人忍不住腦補)。
    第二日小丫鬟就病倒了,這位小姐不知是怎麽想的,也許是怕受眼前的一點責備,也許是真覺得下人都是草做的本就不值什麽,總之就是扣住了這個丫鬟,既不放她家去休養,也不通報主母給丫鬟抓兩幅藥,竟天真的以為熬一熬就能過去。那個丫鬟掙紮了幾日終於一場高燒送了性命。
    好吧,延星寧願相信接受過現代“人人平等”教育的人即便穿越到這樣人人生而不平等的時代來,也做不出這麽泯滅人性的事來。
    小丫鬟一死事情就徹底瞞不住了,闔府上下都知道嫡小姐逼死了個丫鬟,俱大為震驚。平日都以為她隻是驕縱了些,以致愛說那些聽不得的話,卻不曾想…唉,再怎麽著也是侯府的嫡小姐,成陽侯夫人好一番運作安撫住了丫鬟的家裏人,贖了他們全家的身,又給了一筆錢遠遠地打發了,並且盡力不教事情外傳。
    然而高門大戶往往自帶千絲萬縷的關係網,哪裏真能瞞得住呢?外人即便不知具體,也能打聽出侯府嫡小姐身邊死了個丫鬟,而嫡小姐於這件事上也跳脫不了責任,但具體是什麽責任呢?那就有好多版本了。延星聽的這個版本來自張氏,也不知是不是誇大其詞了。總之,這位侯門小姐的名聲在京城太太們的圈子裏算是完了。
    延星沉浸在以上故事中,一時沒人接鄭循汐的話了,張子謐就提了一個點把話題聊下去:“長寧伯家要來的怎麽是一對姑侄呢?”
    “嗐,這對姑侄裏的姑母是老長寧伯夫人的老來女,愣是和她侄女兒同一年生的,可不就一塊兒附閨學唄。”粗線條的鄭循汐完全沒注意到延星的走神。
    “原是這樣。”張子謐本就不善言談,提了一問後也不知道該接什麽了。
    延星這時倒是回過神來了,可完美的錯過了她們剛才問答的部分,就不敢貿然開口怕暴露自己剛剛走神了。
    好在太太們點的最後一出戲已唱到尾聲了,有大娘子起身準備告辭,五個女孩也就順勢散了各自去找自家主母。
    待送走最後一位貴婦人後,張大娘子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帶兩個早已昏昏欲睡的丫頭告別張騰夫婦,乘馬車回府了。
    延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著完成睡前梳洗並爬上床睡下了的,隻知道今晚的夢裏飄著好大的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