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路過長壽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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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高速公路出來後,已是太陽西落,百鳥歸巢。
    這裏離韋小棠老家不遠。
    路過兩處廢墟的營房,隻見操場上長滿了雜草,幾個單雙杆任憑晚風靜靜吹拂著,似乎在默默回想當年的生龍活虎。
    飛魚仔突然問道:“要不要找個地方唱唱山歌?”意思就是要不要上衛生間。
    父親和我也正有此意。
    我們在山坳邊一開闊處停車。
    夕陽鋪照,山風習習,鬆濤陣陣,蛙鳴如鼓,彌眼都是美不勝收的田園美景。
    父親和飛魚仔他們一邊抽煙,一邊在近處隨意走走。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幾位小官人,天色向晚,你們還要到哪裏去呀?”
    眾人驚詫不己。
    怎麽在這麽偏僻的一個山坳裏,突然有個女人的用官話問我們去哪裏?這裏不是講壯話嗎?而且還稱我們為“小官人”?這都是什麽年代了!
    再說,飛魚仔和父親都四十出頭了,還是“小官人”嗎?
    循聲望去,隻見夕陽下,一片亮汪汪的水田裏,站著一位穿著一襲黑衣的老婦人,看樣子應該有90多歲了,可是她講話聲音不僅清晰,而且清脆洪亮。
    “我們去蛤蚧村。沒走錯路吧?”飛魚仔笑著大聲答道。
    老婦人用手指著前方,說:“沿著這條路往前直走,不要拐彎,過了三個村莊,第三個村就是了。”
    我們正準備轉身離開時,隻見老婦人赤著雙腳站在犁耙得平整如鏡的水汪汪的田裏,邊唱山歌邊低頭伸出雙手,輕巧地伸出十指從簍裏叉住八撮青綠修長的秧苗,然後左右開弓輕輕向前一摔,青蔥的秧苗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綠色孤線後,均勻的落在水田裏。
    老婦人一邊搗弄著秧苗,一邊亮著嗓子唱著宋人楊萬裏的《插秧歌》:
    田夫拋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
    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隻不答。
    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
    正欲轉身離去的父親聞聲後很驚訝,“哎呀,深山老林裏,嗬嗬,不簡單啊,高手在民間啊,看樣子老婦人也是個讀書人。”
    飛魚仔、阿海和我都沒見過拋秧這種播秧法。
    咋一看見老婦人一邊仰麵唱歌,一邊將秧苗拋向空中,秧苗又在空中落到水田裏,我們還以為她神經有點不正常,甚至認為她獨自一人跑到這兒來遭踐莊稼,可後來駐足細看,見婦人動作雖奇巧但不乏優美。
    我們久居鬧市,從來都是見人們低頭彎腰氣喘籲籲,邊大汗淋漓地雙手機械地往泥裏邊插秧邊後退,卻不曾見過這樣輕巧愉悅的拋秧法,雖然沒有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但從她那朗朗的笑聲和優美的歌聲中找不出絲毫的疲倦。
    老婦人歌聲優美,動作肅灑,仿佛天女散花。
    飛魚仔止不住迎上前去好奇地問:“老婆婆,你這是……”
    “我這是在拋秧,這是我們當地一種流行的播秧法。”
    借著遠處山口投射過來的幾抹晚霞,我見老婆婆頭上包著提花毛巾,上身穿著頸口、袖口、襟底均繡有彩色花邊藏青短領右衽偏襟上衣,下身穿著在褲腳沿口鑲二道異色彩條寬肥黑褲,褲腳膝蓋處鑲上藍、紅、綠色的絲織和棉織闌幹。腰間係著精致的圍裙。
    一看就知道是壯家人,雖看不清她的臉寵,但隱約覺得她年歲不小。
    父親大聲問:“老婆婆,您這麽大年紀了還要下田勞作啊?”
    婦人聽罷,用手輕輕一拂,麵露不悅地嗔道:“小官人,你可別叫我老婆婆,這樣叫很不禮貌的喔。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少歲?我告訴你,我還小著哩,我今年也才九十六歲的喔!”
    大家聽罷全都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半響道:“老婆婆,你怎麽老是小官人、小官人的叫我們?”
    “對不起了,我應該叫你們小同誌。唉,小時候我都是官人官人這麽稱呼山外來的人,我一時又叫錯了。”
    聽她這麽說,大家心裏恍然大悟。原來,這位九十六歲的婦人生於清末,小時候都稱陌生男人為“官人”,這也怪不了她。
    聽說清末生人的老婦人還能在田間邊唱歌邊勞作,父親和飛魚仔不禁來了興趣。
    他們兩人走到田埂邊,向老婦人招了招手,本正欲問話時,這才發現婦人腳下的水田其實用田壟分為三塊,隻是麵積不大罷了。
    老婦人站在中間的一塊,正彎腰有節奏地使勁把秧苗向旁邊兩塊水田拋種,秧苗灑灑地飄落在水田裏。
    我們不禁納悶了,婦人腳下共有三塊水田,都是她一人播種,怎麽還用田埂壘起分作三塊呢?
    想到這裏,父親不解地問:“都是你一個人幹活,怎麽還要把水田分作三塊呢?”
    婦人聽罷,:“小官人呀,你是城裏來的吧,你不知道,我們生產責任製了,我腳下這一塊是我的,前麵那一塊是我媽媽的,身後那一塊是我外婆的……”
    聽到這裏,飛魚仔心裏突然掠過一絲不祥之感,雙唇顫抖了半天,強裝笑容道:“……你媽媽和你外婆咋不來啊……”
    “她倆早早就上山對歌去了……”
    此時,天色已暗,一陣山風從山穀裏吹來,風中夾著陣陣清脆的笑聲。
    我們尋聲望去,隻見兩個穿黑衣的老婦人從樹林中走出,兩人都咧著嘴笑吟吟向我們走來。
    拋秧的老婦人站直身子,對我們大聲道:“小同誌,你回頭看看,那就是我媽媽和我外婆……”
    說話時,我們抬著看去,隻見晚風把兩個婦人油墨一樣黑的披肩長發飄到臉上,掩住了臉龐,仿佛亂雲飛渡,整個臉龐被黑發遮住了,風過處,臉上五官看不見了,隻見兩人的嘴巴露出白燦燦的門牙。
    飛魚仔用手揉了揉眼晴,渾身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邊往後移著軟綿綿的雙腳,邊怯怯的問:“你們……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說罷,他趕緊撥腿就跑,無奈卻邁不出腿,原來,他站在田埂上,已嚇得雙腿如篩子般哆嗦。
    “你這個小同誌怎麽這麽調皮沒禮貌?……”
    正在這時,拋秧婦人的媽媽和外婆已經沿著田埂來到我們麵前,不由分說伸出手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興許是父親發覺對方的手溫曖而有力,說話時嗬出的氣也是曖和的。
    看過不少鬼異小說的父親據此斷定,眼前這兩個老婦人雖然壽命上百歲了,但她們真的不是鬼,而確確實實就是老壽星。
    “你們這麽大年紀了,還來勞動啊?天色向晚,趕緊收工回家吧!”父親向三位老婦人笑道。
    “白天太陽太毒辣了,這個時候天氣涼爽,我們要把這塊田弄完了才能收工。”
    見我們轉身欲走,三人又熱情說:“幾位小官人,天色已晚,不如到我舍上吃個便飯再走。”
    多純樸的民風啊!
    我正這麽想,父親和飛魚仔他們就紛紛向她們揮手告別。
    過後,我才知道,這一帶不僅山清水秀人美,而且人也特別長壽。
    在附近的幾個長壽村,百歲老人到田間地頭勞作屢見不鮮。據說有一個長壽村最高壽的一位老人今年已達一百三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