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眼睛”倚樹吐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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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秦彌稔停下手裏的動作,思考了一下,站到火爐邊,拿起一把肉串,架在火上。“也好。”他用右手從西服內袋裏掏出手機,按了幾下,放在耳邊。
    “哥,我房裏有中藥,包好了的,你給她熬一下。一小包,一壺水熬成半壺,加滿水再熬掉一半。藥壺在廚房最裏麵的頂櫃裏。”掛了電話,他把電話收進胸前的衣袋裏,將肉串翻了一麵,拿起手邊的小瓶子,朝上麵撒粉。
    “這是什麽粉?”言憶芝托著腮幫子問。
    “不清楚,大部分是孜然吧。林霏做飯都用自己調的粉料,難說她往裏麵添了什麽。”
    “你那天說蝦肚子,也是這個意思嗎?”
    “對。”他有些心不在焉。
    “三哥,林霏姐隻是發燒。你不會治嗎?”
    他笑了笑,手裏的肉串再度翻麵。“她抗生素過敏。”
    “所以?”
    “我跟醫院裏的老中醫要了個方子,一直也沒機會給她。過年的時候看見她回來,買好了再去找她。人已經走了……”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肉串,挨著他的腿坐下。“三哥,我其實……”
    “有事想問。”
    她抬頭看他,點了點頭。
    “想知道今天為什麽走這一趟?”
    她又點了點頭。
    “挺聰明,發現有問題了!嗬嗬!”他笑了笑,把剩下的肉串都架在了火上,“‘小五’,你別緊張,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簡單見個麵。我們呢,也是走個形式。你要是喜歡,就當真。不喜歡,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喜歡?”
    “你喜歡?”
    “喜歡什麽?”
    “秦彌笙啊!”他搖了搖頭,“我也隻是知道個大概。我們家——就是爺爺他們這一輩,好像欠了他們家——就是振海叔公他們,好像欠了個什麽人情,得還。你出生的時候,奶奶作主,讓你和笙定了親。別緊張啊!爺爺說了,等你們長大了,看你們自己的心願。願意就在一起,不願意就不提了。”
    她悄無聲息地換氣,用哀怨的眼神看他:“我看,四哥不像是願意的樣子。”她把手裏的最後一根肉串啃得格外幹淨。
    “他那不是對你,你別多心。他‘不願意’了很多年了。‘五’,我們都差不多的年紀,你能理解的。他和你不一樣,從小就一直被這東西困著。三天兩頭的被提醒,難免……”他手裏的肉串在火爐上空翻轉,“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他?”
    “三哥。你剛才自己也說了,洛城裏打聽、打聽!我們家這幾個哥哥,誰會不喜歡。你要不是我親哥,我也喜歡!”她癡癡地看著他,癡癡地笑,“四哥嗎……他要是願意,估計很難有女人不願意了。我是喜歡的,但不至於朝你想的那方麵發展。至少,他的態度已經夠明顯了。我這個人呢,很識時務的!”
    “也不都是。”他沒來由的說了四個字。
    “什麽也不都是?”
    他把手裏的肉串在火爐邊緣敲了敲,抬眼看她,勉強笑了一下,而後又有些沮喪。
    “沒什麽。‘小五’,你先別考慮他怎麽想。想你自己就行,別怕,你有哥!”他拿起小瓶子,撒粉,“又或者,你心裏有另一雙‘大眼睛’?”他眨了一下左眼。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轉過身,抬起頭,仰望碧藍的天空。
    “太久了,也許,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還真有?”
    “三哥,給我說說吧,我媽的事情。”
    和林霏相處了才大半個月,她竟然學會了盛安瀾用了十年沒能教會她的技術——不露痕跡地轉換話題。她在心底裏把自己舉高了,托到半空中,高聲尖叫了一下。
    “你不比我清楚,還用我說?”
    “我是說,你那天在祠堂外提的事情。而且,我媽的事情,我知道的真的很少。我們很少見麵。見麵,也隻是她教育我。”她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讓火爐上的煙衝進自己的眼睛裏,熏出兩滴“哀傷”的淚珠。
    他拿開火爐上的肉串,彎腰,拿起地上的一瓶清水,澆滅爐火。把肉串遞到她的手裏,背靠玉蘭樹,盤腿坐下。
    “可憐的丫頭。我也是聽我哥說的。他那時候也才三四歲。其實都是小姑奶告訴我們的。”他伸直了腿,把兩手在腦後交叉,“那一年,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春節剛過沒多久。我和我哥,就不見了……”
    “從哪兒不見的?你們這麽小就離家出走了嗎?是因為媽媽不在了嗎?”她激動的時候,插嘴是家常便飯。
    “這麽多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你打斷了我的思路。聽不聽吧?”
    他仿佛真的有些惱火。她慌忙把一根肉串橫在自己的嘴裏,訕訕地笑。
    “重來啊!我從頭說起。”他放下兩手,從她手裏抽走一根肉串。
    “我媽是年前就沒了的。那會兒,三嬸剛生了笙,你媽又懷著你,都不大方便。我爸就把我們兄弟兩個送回了老宅,讓爺爺和小姑奶照看我們。過年的時候,家裏一向都很忙。我爸在部隊裏,回不來。你爸出去進修,也沒回來。大伯的哮喘犯了,很嚴重,大伯母陪著在醫院裏。那一年房頂修繕,老宅裏的人更複雜。但是家裏,就隻有你媽和三嬸回來了。除夕晚上,熱鬧過後,小姑奶半夜回屋,發現我們兩個都不見了。她想了想,隻能跑去找你媽商量。”
    他用喘氣的時間吃完了手裏的肉串,把幹淨的簽子當成教棒,在半空中緩緩揮舞。
    “他們商量過後,小姑奶和爺爺在老宅附近找。程柏開著當時家裏唯一的一輛貨車,連夜帶著你媽沿著公路往回找。家裏沒找到,你媽一直到了城裏也沒找到。她作主報了警,讓程柏送信回來。她覺得我們是被人故意抱走的,如果不盡快找,怕是很難找到了。”
    他抬起兩手,捂著自己的臉,困了似的,揉了揉眼睛。
    “那個除夕,外麵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她大著肚子,一個人出門,踩著半尺厚的雪在路上走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在火車站的站台外麵,找到了我和我哥。我被裹著放在一個籃子裏。我哥守著我,在雪裏站著。”
    “我媽是不是給家裏打電話了?她幹嘛不開車……騎車,好像都不行……”手裏的竹簽都已經空空如也,她憋不住,連珠炮似的問不停。
    他瞥了她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那時候,你都還在你媽肚子裏。就算有這個東西,也沒信號啊!”他指了指懷裏的手機,拿走她手裏的竹簽,站起身,開始收拾。
    “後來,車站裏巡邏的人告訴你媽,我哥原本已經要被帶走了。他一直哭鬧,才被丟了下來。他那時候,三歲左右吧,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放著我的籃子邊。那人好心,想要帶我們進去取暖,他死活不答應,守著我在雪地裏傻站著,直到看見你媽,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哈哈!二哥還有這麽不鎮定的時候啊!”
    “三歲,可能還不到。‘大姐’?還要怎麽鎮定?”他收了火爐,疊好帳篷,“我哥凍壞了。你媽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裹在他身上,背著他,把我抱在手裏,走去醫院。所以……”
    “所以?”她提起周圍幾個輕便的布袋,跟在他身後朝山坡下走。
    “按照小姑奶說的呢,你在胎裏是受了損的,出生的時候身體很不好,險些就沒活過來……”他停了停,回頭看她,笑了笑,又朝前走。“不過呢,現在看起來還不錯,能吃能睡,能惹事!”
    “三哥,那我可不可以這麽理解,其實是我救了你們的命?用我的命!”
    他打開後備箱,把東西一股腦丟進去,接過她手裏的幾個布袋,放進後備箱,關上車蓋。打開後座的車門,讓她坐進去,關上車門。坐進駕駛座,合上車門,綁好安全帶,發動汽車。
    “可以這樣理解。所以,你看我,對你好吧!”
    “還行。要是能更好點……”她整個人橫躺在後座上搖頭晃腦。
    “得寸進尺了吧!還有什麽想知道的?”他從後視鏡裏給了她一個微笑。
    “你知道我媽後來怎麽走的嗎?”她打了個哈欠。
    “你覺得我可能知道嗎!”
    “我就是問問,萬一你知道呢!”橫躺著讓她有點不大舒服。她坐了起來,綁好安全帶,側靠在車窗邊。“你會想嗎?媽媽。”
    “我?隻有想象!”
    睡意隨著車身的搖晃著,漸漸爬上肩頭,鑽進耳朵。她聽不清他的聲音,隻看見了周公揮舞的衣袖……
    “‘小五’?醒醒!到家了。”
    言憶芝眨了眨眼睛,從車窗裏看見秦彌稔提著大包小包朝房子裏走。房子?到家了?她甩了甩腦袋,鬆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往外走的刹那,有什麽東西從她的身上滑落到了車裏?她回頭朝車裏看了一眼,是秦彌稔的外套。低頭笑了笑,她走回去,彎腰爬進去,撿起衣服,爬出來。
    合上車門,轉身的刹那覺得後背發涼。在原地轉了一圈,四下裏掃了一眼。打算進屋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南麵樓的後窗邊,秦彌璋依舊站在那裏朝這邊張望。四目相接的時候,她又覺得眼角沁出了點滴淚花。這男人真要命!歎了口氣,她走進屋裏,把衣服丟在沙發上。
    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從廚房裏衝了出來,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她朝後倒退了幾步,倒進單人沙發裏,斜了一眼身邊的秦彌稔。
    “誰在裏麵?”
    “我哥。”
    “二哥?熬中藥?你不去?”
    “都快好了。‘小五’,心疼一下你親哥,我也會累的!還有,你的尾巴呢?”
    “尾巴?”
    他抬起左手指了一下敞開的大門。“卡在門裏了。去拿回來,把門關上。”
    她把拖鞋丟到他身上,沒好氣地站起來,光著一隻腳,一瘸一拐地走過去關門,再一瘸一拐地走了回來,在沙發裏盤腿坐下。看見秦彌笙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走到廚房門口,推門進去。稍頃,秦彌顯從裏麵款款地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個藥碗。人的樣子卻沒那麽款款了。他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2、
    秦彌笙沉默了一路,到了院子,停穩車,伸手從副駕駛前的抽屜裏拿出鑰匙。打開車門,打開房門,默默走上樓梯,徑直走到三樓西頭。打開房門,等秦彌顯把人放在床上。他拉了書桌邊的椅子,坐到床尾,朝被子裏伸手。
    “做什麽?”秦彌顯站在門邊看他。
    他沒有回答,從被子裏拉出林霏的兩隻腳,用左手鎖住她的腳踝。
    “你這是?”
    “她習慣蜷著睡。發燒的時候會抽筋。”秦彌笙低著頭,沒有看他。
    “老四,你早上做什麽?”
    他抬起頭,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什麽做什麽?”
    “淩晨三點多,砸她的窗戶?”秦彌顯盯著他提問。
    “她回來沒有跟我們說。林維恩急壞了。我到家也沒看到人,過來碰碰運氣。很巧啊,她房間的位置是一樣的!”他鎮定地回答,“倒是你們,家裏沒保姆嗎?”
    “老四,不要這麽說話。你這些年是怎麽了?”他用左手扶了一下眼鏡,“憶芝和林霏一個航班回來的,兩個人很投緣。憶芝從小一直一個人,難得她很喜歡林霏……”
    “所以呢?她是誰家的?變秦家的丫頭了?”
    “你。”秦彌顯貼著門框站著,“老四,你要不要告訴我,是什麽讓你變成這樣了?這幾年,你跟我和老三都生疏了。跟大哥更是見了麵連招呼都不打。”
    “我生疏?你們今天搞的這麽別開生麵的相親,就親近了?”他扭頭看向床頭。
    “為了這個嗎?不至於。你我都清楚,有些事早晚要麵對。你早點麵對也就早點解脫,不是嗎?說到這個,你覺得怎樣?”
    “你確定要問我這個問題?”他悄悄加大了左手的力量,觀察床上的人是不是有反應。
    “怎麽?憶芝不夠漂亮?說實話,老四,秦家的女兒就算不是天仙,跟外麵的比,那也是雲泥之別。”
    他吐了一口氣,挪動了一下身子,坐穩了,抬頭看他。“所以呢?秦彌顯,你會這麽做選擇嗎?”
    “我在說你。”
    “剛才還在說我生疏。”
    “好。我理解你。你能不能客觀一點,把那張紙放在一邊,不去想它。再看看憶芝,你怎麽打算?”
    “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明確告訴你,我有自己的打算。和樣貌沒關係,和身份也沒關係。”
    “你心裏?”
    房間裏沉寂了很久。
    “我下去熬中藥。”
    “稔確認過嗎?她能吃?”
    “唔。問過大夫,沒問題。”房門被輕輕合上。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朝左側過腦袋,看向床頭。“說話。”
    “謝謝!”被子裏傳來漫漫的聲音。
    “不是這句。”他扭回頭,對著房門說話。
    “放手。”
    她的腳在他的手裏掙紮了兩下,他的怒火也瞬間被點燃。
    “問你話。不是讓你發表意見!”
    “表哥,你問什麽了?”她使勁地抽腿,兩手在身後支撐起身體,探出腦袋,兩眼冷冰冰地看著他。
    他鬆開手,轉過椅子,踢掉拖鞋,把兩腳放在她的床上,略帶怒意地盯著她。“回來,跟大人打招呼了嗎?”
    她豎起身後的枕頭,朝後坐了一些,靠在枕頭上,使勁拉了一下被子。“能不能把腿放下去?”
    “回答問題。”
    “什麽大人?我回來,姑母知道。”她使勁拽被子,脖子上掛著豆大的汗珠。
    “我是說我和你哥!”
    “表哥。麻煩你把腳放下去。”她鬆開手,麵無表情,“我們都長大了,能不能不要這麽隨便?”
    “我隨便?這是哪裏?是你家嗎?誰隨便?”他抬起腳,穿上拖鞋,站起來,壓低了聲音吼。
    “四叔過來找姑母,讓我陪憶芝住些日子。你要是看不慣,我這就走。”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她的表情以及語氣,都讓他莫名憤怒。他伸出手,推了她一下,而後發覺自己沒能控製好力氣,心裏後悔,手裏卻沒有動作。
    “我問你,你現在住哪裏?”
    “這裏。”她放下枕頭,躺進被子裏,縮成一團。
    “我問德國!”他盡可能控製著自己的聲音,走到陽台邊,拉開輕紗。想要開門的時候,看見了對麵站著的秦彌璋。
    “家裏。”
    他合上窗簾,兩手插兜,走回她的床邊,低垂眼簾,盯著她卷縮的身體。
    “說實話。”
    “家裏。”
    “家裏就我一個人。維恩偶爾從醫院回來,都不知道你在哪裏,你說你住家裏?”他終於扯開了嗓子,不管不顧。
    “那裏留給你們住,我自己找到地方了。”
    “行啊,翅膀硬了!”他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旦開始和她說話,情緒就不受控製。
    “表哥,你公司不忙嗎?總往那邊……”
    “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我困了。”
    “讓你睡了嗎?”他又吼了一嗓子。
    她翻過身,看著他。“表哥,我比你小不了那麽多。我是個大人,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實在要管,去領養一……”
    “你閉嘴。”他踢翻了椅子,而後深呼吸,“把地址給我。”
    “在公司附近,挺方便的。你們就不要管了。”她又翻了過去,背朝著他。
    他盡可能冷靜,扶起椅子,在床邊坐下。
    “多少年了?”
    “唔?”
    “你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要到什麽時候?”
    “表哥,我不是孫悟空,也沒有居無定所。平常我都在公司裏,沒到處跑,也沒有鬼混,放心吧。”
    “那就把地址告訴我,有什麽不方便的?”他抬起左手,想要抓頭發,想起這是今早剛剛精心打理過的偏分,又放下手,搭在膝蓋上。“霏,你是不是嫌我們管你管得緊了?你真的這樣以為嗎?”
    “沒有。表哥,你想多了。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可我已經長大了。你們也長大了。我們能不能互不幹涉,像成年人那樣生活?”
    “怎麽幹涉你了?”他冷靜不過兩分鍾,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用腳跟踢翻椅子,打開房門,站在門口,壓低了聲音。“我不管你原來怎麽打算,既然回來了,就給我安靜一陣,好好待著。再敢亂跑,我敲……病好了,把地址發給我,別再等我問。”
    她的沉默,讓他不得不探頭往房間裏看,隻看見一團被子。他用兩隻手使勁摳了一下門框,緩緩鬆開手,鬆開呼吸,合上房門,轉身下樓。沿著樓梯,繞到大廳,用餘光掃了一眼沙發上的秦彌稔和言憶芝,推門走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