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秦遠知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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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內院。”秦彌稔抬眉一笑,走到言憶芝前麵。
    “內院?”
    “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是小姑奶帶大的。小時候,我就住在內院西邊——她的屋子裏。上學以後,放假回來住。她給我在東邊單獨收拾了一個房間。”
    “三哥,你的窩還真多。”她一路跟著,嘴裏說著心裏想的話。
    “沒林霏的窩多。我哥那天聽了一耳朵,她在德國自立門戶了,還不告訴他哥和笙,把笙給氣的……哈哈哈!”
    “我爸說,林霏姐隨時可能回去的。三哥,你想過沒有,一直這樣下去?”
    秦彌稔沒有回答。也許沒聽見,也許……她跟著他,走進內院,繞進東邊的屋子裏,等他開鎖,進門,捂著鼻子退了出來。“什麽呀?”
    “好久沒來了,小姑奶年紀大了,打掃不動了。你先出去,我去找程柏拿個吸塵器來。”他邊說邊朝外跑。
    言憶芝一個人在內院寬敞的院子裏來回走,想起了第一天來的時候的樣子,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秦遠知的樣子。秦遠知真的很忙,回來這麽久,難得見幾麵,也不知道讓她回來是為了什麽。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有林霏,那樣空蕩蕩的房子,真的待不住。
    身後傳來吸塵器工作時的巨響,她回頭看了一眼,秦彌稔已經在那邊屋子裏忙開了。她走過去,在堂屋的門檻上坐了下來。百無聊賴的時候,秦念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霏姑姑呢?”
    “她沒回來哦!念念,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嗎?”
    “吐!”
    不出所料!這一次她閃躲得很及時。
    “不對,是four。嗨,我費這力氣做什麽?算了,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
    “爺爺帶我來的。我要找霏姑姑。”
    “霏姑姑你是找不到了。小姑姑帶你耍一耍,好不好啊?”
    “我的天,你行嗎?”秦彌稔關掉吸塵器,大眼睛裏閃爍著的疑惑飄滿了整個院子。
    她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用兩隻手捧著孩子圓鼓鼓的臉頰,來回揉捏。“我不行,不是還有你嗎!是不是啊!小念念!”
    “比要。”秦念使勁甩開她的手,縮到秦彌稔的身後,瞪圓了兩隻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
    “念念?”院門外,秦遠仲的聲音響徹雲霄。
    秦彌稔抱起秦念,走到院門口。“他在這裏呢。大伯,您怎麽來了?”
    “哦,我身體不大好,回來養養。山裏麵空氣好很多。你回來給你小姑奶過生日啊!”他扯開嗓門大叫,完全不顧其他人的耳膜。
    “大伯,你把秦念放我這裏吧,我跟憶芝在呢。”秦彌稔也學著他的樣子,對著他的耳朵喊。
    秦遠仲樂嗬嗬地點頭,轉身離開。
    言憶芝放下捂著耳朵的手,看著秦念,有點猙獰地壞笑。“小念念,這下,你是我的啦!快過來,讓我‘康一康’!哈哈哈!”
    “‘小五’,快收了神通吧!你把孩子嚇得都露出世界末日才有的表情了!”秦彌稔抱起秦念,滿院子跑了幾個來回。停下來,又把他舉過頭頂,往前衝。
    她從門檻上站起來,對著飄飛的兩個人喊:“我就說句話,能嚇出個絕版表情來?你這個樣子不嚇人?”
    “你問他嚇不嚇人!”他停下腳步,抬頭問秦念,“念念,好玩兒嗎?”
    秦念使勁點頭,笑眯眯地露出幾顆小乳牙。“飛,還要飛!”
    她閉上嘴,朝著兩個人不服氣地甩頭,自顧自地走進剛剛打掃好的屋子裏,又伸出頭朝外喊:“念念,你媽回來了嗎?”
    “你這麽問,他不會回答你的!”秦彌稔大聲回應。“念念,你都跟誰一起回來的?”
    “爺爺、奶奶和念念。”
    她縮回腦袋,搖了搖頭,掃視屋子。窗戶下的書桌幹淨、整潔……很顯然多年沒人使用了。一旁的書架上整齊地堆放著許多、許多的——小人書。那是他們這代人獨有的記憶。她走過去,小心地抽出一本,小心地翻看,生怕不小心就會扯壞那小小的、泛黃的書頁。看著書頁上的‘李逵’、‘李鬼’,她癡癡地笑了笑,合上書本,小心地放回去。
    這個書架,簡直就是秦彌稔的成長年曆。一年年,男孩子們流行的東西,一層層有序地擺放。“星矢”站著的地方,她想了想,如果是她的書架,應該擺著“水冰月”。
    牆角的一側,一個銀白色的“方盒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鐳射一般的光彩,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過去,彎下腰——錄音機!太神奇了,這麽大個的,留到了現在?
    她把那“古董”搬到書桌上,閉上眼睛,胡亂地吹掉上麵的灰塵。伸長了脖子探到機器後麵觀察,是可以插電的!按了按幾個扭,磁帶口的蓋子還能開合。她激動極了,滿屋子尋找磁帶。
    “找什麽?”秦彌稔的大眼睛在門口閃著明媚的光彩。他的頭頂上,另一雙萌萌的眼睛,也在放光。
    “三哥,你這個錄音機,還能用嗎?”
    “那是當然。我是誰?”他把孩子從頭頂上放下來,帶進屋子裏。“這屋子裏的東西,都跟新的一樣!我給你找磁帶啊!”
    “小姑姑,什麽是磁帶?”秦念抱著她的小腿,含糊不清地問。
    “等下就看見啦!”她蹲下來,湊到他身邊,“念念,小姑姑給你打扮、打扮啊!”她擠了擠眼睛,而後,開始滿屋子追趕秦念。而後,開始滿院子追趕秦念……
    2、
    秦遠知合上相冊,歎了一口氣,又打開,右手食指在言悅的照片上來回滑了兩下,停留在她懷裏的嬰兒臉上。微微笑了一下,他坐了下來,對著相冊喃喃自語。
    “月兒那時多大了?你一個人帶著她,怎麽去的那裏?你的信,我收到了。可我收到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信裏,你隻說了家裏很好。你為什麽走,隻字不提。我對於你,究竟算不算是丈夫?還是——隻是個廢物……”
    合上相冊,他輕輕拭去眼角的水珠,打開左手邊的抽屜,把相冊放進去,上鎖。又打開鎖,拿出抽屜深處的一個鐵盒子。打開盒子,拿出裏麵的一遝信件。一個、一個,按照收到的時間順序在書桌上平鋪開來。他打開最後一封,小心展開信紙,端詳那上麵寥寥無幾的,娟秀的小字。無聲落淚……
    房門被輕輕敲了兩聲,他慌張地抬頭,整理了一下情緒,小聲回答:“等一下。”
    仔細疊好信紙,收進信封,再把那些信件,小心地收到鐵盒裏,把鐵盒放回抽屜,上鎖,收起鑰匙。
    “進來。”
    房門被輕輕推開,秦彌顯站在門口。
    “彌顯啊!進來吧!”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等他走到自己麵前,“你是來喊我回老宅的?”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把手裏的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他。“叔父,這是您要的東西——報告,今天早上剛剛出來。”
    “哦,你,看過了嗎?”他小心探問,兩眼緊緊地盯著他。
    秦彌顯點了點頭:“看過了。叔父,您為什麽做這個?”
    “不是我。”他打開文件袋,抽出裏麵的幾張報告,草草看了一眼,收好。轉身打開書櫃,推開一摞書。當著秦彌顯的麵,打開後麵的保險箱,把文件袋放進去,鎖上。“是你爺爺。他不放心言沐清。”擺好書,關上書架的門,他走到書桌前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這個嶽父,可不是一般人。這次,這麽輕易地讓憶芝回來,確實很奇怪。”
    “憶芝畢竟是秦家的人,離開家這麽多年了,叫回來很正常啊?”他讓開從書桌到書房門口的道路。
    “彌顯,你嬸娘走的時候你還小,四歲?還是五歲?”他走到書房門口,把兩手在身後交叉,又走了回去,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四歲左右,大概就是秦念這麽大。”
    “唔。事情還要更早一些。我認識言沐清的時候,還沒有你呢!你爺爺跟他認識,那就更早了。他們是一輩子的交情了。好在……”他搖了搖頭,無奈輕笑,“好在憶芝不像他,不然,可不好對付!”
    “對付?”
    “唔!”他停下腳步,身子朝後一仰,抬起頭,輕輕“哼”了一聲。“我的這個嶽父,可是個人精。諸子百家……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精華爛熟於胸!當年你的嬸娘突然離家,等我收到消息趕回來,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你奶奶在床上一病不起,你爺爺說什麽也不讓我去找她,一拖就是這麽多年。人,徹底沒了音信。以我嶽父的脾氣,這麽多年一個字都沒提?這一次,這麽爽快就讓憶芝回來……這裏麵,一定有文章!”
    他抓了一把並不存在的胡子,瞥了一眼書架,視線穿過書本,透過保險箱,掃視了一下裏麵的文件袋。
    “彌顯,這個報告的事情……”
    “我知道。”
    “唔。”他點了點頭,朝門外走。
    “可是,叔父。”秦彌顯在他身後停了下來,“憶芝並沒有問題?”
    他停下腳步,扭頭看他。“走吧,路上說。”
    秦彌顯點頭,轉身關上書房門。秦遠知跟在他的身後下樓,關上屋門。坐到車後座,等他發動汽車,把車開出小區。看了一眼窗外飛速閃過的一行行綠化帶,他歎了一口氣。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叔父?您什麽意思?”
    “這事,我回頭再跟你細說。彌顯啊!你是從小在我眼前長大的,對我來說,你比憶芝親。對你來說,我比你爸……”
    “叔父,您說。”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伸出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彌顯,憶芝這趟回來,並不是我找的。”
    汽車伴著刹車皮尖銳的響聲停了一下,才又緩緩地朝前移動。
    “叔父,您的意思是?”
    “不清楚。我那天隻是試探了一下你爺爺。他以為是我。說是我大半夜給他打電話。但是,我並沒有這麽做。所以……”
    “會不會是三叔?”
    “不是,我探過林蓁的口風。這幾天還詳細查了三哥的航線,不可能是他。不論是誰,找憶芝回來做什麽呢?”
    車裏,寂靜無聲。車外,車水馬龍。他看著反向的車道上,一輛輛汽車,飛速地擦身而過,仿佛轉瞬即逝的歲月,在身邊,一分、一秒,不知不覺地溜走。汽車轉下高架,轉上鄉間小道的時候,秦彌顯打破了寧靜。
    “叔父,嬸娘當年——會不會是因為我和彌稔?”
    他朝山坡上看了看,又往田野裏凝望。“不清楚。彌顯,這麽多年了,我還是隻找到了這三個字。她當年恐怕也是看透了,看透了秦家,看透了我,才會什麽都不說就走了。”
    “叔父,您別這麽想。以嬸娘的個性,就算對您有怨言,也不至於帶著秦月連夜走啊?”
    “對。你說得有道理,這也是我這麽多年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轉過頭,看向後視鏡,“彌顯,我是個失敗的男人。”
    秦彌顯從後視鏡裏,朝著他笑了笑:“叔父,您說什麽呢?秦氏這麽大的企業,您哪裏失敗了?”
    “男人,事業再成功,家裏……對於言悅,我是個失敗的丈夫;對於孩子,我是個失敗的父親;對於我媽,我是個失敗的兒子。企業,彌顯,你現在也已經自己管理公司了,一定已經明白了。企業做到這個局麵,哪裏還能說它是秦家的!它是那些兢兢業業的員工的。我們,不過是被企業困住的人,終此一生,離不開、掙不脫。員工離開秦氏,可以尋找另一片天空。秦氏沒了他們,徒留我們,算什麽?”
    “我明白。可是叔父,那時候,不能怪您。”
    “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時代不一樣。那個時候,信息流通和現在不好比。但是根本上,我是有錯的。從娶言悅進門開始,我就沒有好好關心過她,隻顧自己。現在想想,還有那麽多夢想,就不該耽誤她。可是她——她也是我的夢想,我怕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結果,還是錯過了大半輩子。”他歎了口氣,悠悠的,長長的,“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上一麵。她可能早就不想看見我了。”
    “叔父,不會的。嬸娘是個很豁達的人。”
    “是啊!豁達,開朗,心裏能容得下所有的不公平。這樣的人,連夜帶著那麽小的孩子離開家,會是為什麽呢?沒有告訴我,連林蓁,她都沒有留一個字。唉!”
    汽車在老宅外的橋頭停穩,秦彌顯繞到外麵,打開車門。“叔父,這次憶芝被找回來,或許是個機會。不論是誰,這樣偷偷摸摸的,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意圖。”
    他彎著腰,走出來,捶了一下後背,直了一下身子,仰望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這幾天,我隻想著是誰找憶芝回來,沒想到你說的這個麵。有道理,對我們來說,這是個機會。查出是誰,也許就能順藤摸瓜,查出當年的事也說不定。”
    “叔父,您直接去內院嗎?”秦彌顯在他身後合上車門。
    “不,我在宅子裏走走、轉轉。你去找你爺爺吧!彌顯,跟爺爺……”
    “我知道的。叔父,那,您也小心些。”
    他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看了一眼小橋流水,然後,慢悠悠地朝宅子裏走。穿過三米高的大門,繞過厚重的蕭牆,抬頭向四周張望。
    這座宅院最後完工應該是在秦遠仲迎娶趙英琦的前一周。那之後,它迎來了秦氏的幾房兒媳,當然,也包括他的妻子——言悅。
    他依稀記得言悅初來這裏時候的樣子,那時,她還不是他的新娘,是林蓁的伴娘。和新娘穿了一樣的衣服,比起林蓁還要明豔幾分。她在人群中明朗地笑,和他說話時張弛有度。她的腦子裏裝滿了言沐清教的四書五經,又充斥著新文化的思潮。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踏進這個家門,做他的妻,為他撐起這一座庭院?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帶著他們七八個月大的女兒,連夜離開了這個地方?
    兩手別在身後,秦遠知在空蕩蕩的前院裏來回走了兩趟。穿過拱門,在長廊裏閑庭信步,終於,“巧遇”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