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知神傷妻女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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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遠知坐在床沿上,伸了伸腰,終歸還是一夜無眠。天是亮了,心還在黑暗裏盤旋。時間還沒到,程柏已經過來叫了兩次。看來,秦振生也是一夜無眠。
    林霏這孩子,昨天是故意調侃,讓老人寬心。這一點,他明白,林蓁明白,秦振生一定也明白。隻是臨江的局麵,如果真如父親所料,那就是龍潭虎穴。讓別人家的孩子去冒這個險,合適嗎?但是,除了林霏,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家裏其他的人,都不能驚動。他和林蓁不能去,臉太熟。彌顯和彌稔,也不能動,一動就會驚動其他人。至於秦彌笙,他倒是經常出門……想了想,他似乎有點領悟父親的安排。
    如果讓小女兒回去呢?他從床上下來,站在窗前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那不可能。不是不舍得,而是——她不是那塊料。所以,這麽多年了,言沐清沒有去查過。因為他的人過去會打草驚蛇?也沒有讓小女兒去,是因為……他走到門邊,歎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小女兒回來之後不經意提起的人。
    簡單的洗漱,匆忙趕到內院。該不該提這個人呢?他一路思忖,還是沒有拿定主意。
    “遠知嗎?別在院子裏發呆,進來裏麵說話。”秦振生隔著房門,焦急地催促。
    他跨過半尺高的門檻,進到屋裏。林蓁和秦彌笙已經坐在西邊的方桌邊。看來,程柏一早上跑了不少趟。
    “你慢吞吞地做什麽呢?快過來坐下。”秦振生朝他招了招手,“遠知,我問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瞞我了?”
    “我……”
    “哎喲,我就知道。你這性子,全隨了你媽。真煩人!”老人拍了一下腦門。方桌中央的電話準時響起。老人在電話上空胡亂地晃動蒼老的手臂。
    林蓁的眼睛大了一圈。“叔父,您這麽晃,到底讓不讓我接?”
    “接,快點接!”
    電話總算接通了,對麵卻是“嘰裏咕嚕”的一連串聽不懂。
    “她在和公司裏的人說話,讓他們出去。說要跟她媽通電話,不叫不要進去打攪。”秦彌笙大概翻譯了那一通“嘰裏咕嚕”。
    “林蓁,你認她做……”
    “沒有。這丫頭鬧著玩兒的!”
    “活了這麽久,我就沒見過這麽一本正經開玩笑的人。死丫頭!”秦振生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揉太陽穴。
    電話裏有關門的聲音,接著似乎是敲打鍵盤的聲音?
    “姑母。”
    “霏兒,你叔公讓我跟你細說一下。”
    “不用了,表哥給我發了郵件,我都清楚了。”屋裏的長輩紛紛抬頭看向秦彌笙。
    “四叔,您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細節?”林霏似乎是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在打電話。
    “沒,沒有了。就是要注意安全。”秦遠知慌忙回答,眼神閃爍。
    “真沒有嗎?據我所知,憶芝在臨江期間,假期並不在何家,而且不是一個人。”
    這丫頭果然是精到骨頭裏了,話說到這個份上,瞞不下去了。秦遠知用左手揉了一下太陽穴。“嗯。是有個孩子,年歲……”
    “哎喲,你就說吧!真是的。”秦振生焦急地催促他快些“擠牙膏”。
    “您是不是懷疑那個‘盛安瀾’就是秦月?”她全都知道!
    秦遠知暗自歎息,無奈地搖了搖頭。“林霏啊!我沒瞞什麽,就幾件事,我也沒弄明白。一是那個叫‘盛安瀾’的丫頭,我聽憶芝說,放假都是那孩子陪她的。年紀也像。以言悅的個性,是不會隨便找個人陪她的。還有一件事……”
    電話那端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您說。”
    “憶芝說,她九五年一放暑假,就直接去了我嶽父那裏。但是,言悅是十月底失蹤的。我這邊查到的消息和憶芝說的有出入……”秦振生在他眼前,敲打了兩下桌麵,催他快一些。
    他點了點頭,湊近了電話說:“根據學校的記錄,九月開學之後,憶芝在那裏上了高一,十月份的時候還在臨江。這中間有四個多月對不上。”
    “會不會是六丫頭記錯了?她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林蓁說到一半閉了嘴。
    “那為什麽不找她直接問?我是說——盛安瀾。”敲打鍵盤的聲音又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直接問,合適嗎?他猶豫不決。在言沐清身邊長大的孩子,豈是隨隨便便能問得出所以然的?
    “四叔。有些蛇是可以驚的。您要是再不驚,叔公就快死了。”
    林霏又開始挑事了。老人眼裏的怒火瞬間被點燃。秦遠知慌忙站起來,抬手捂住手機,朝著父親搖了搖手。
    “林霏,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找那孩子問?她能告訴我實話嗎?”
    “沒讓您問她是不是秦月。問她在臨江的事。按照憶芝的說法,前後至少六年,四嬸的事情,盛安瀾應該是最清楚的人,不是嗎?”
    對啊!他拍了一下腦門。這之前,他一直在糾結該不該確認那孩子是不是秦月,卻沒有想到這些。腦門上隱隱的疼痛讓他想起了最初的疑慮。秦遠知抿了一下嘴巴,低頭思忖。
    言憶芝回來之前,他曾一度認為,林霏就是秦月。言憶芝跟著他回到洛城的當晚,他曾經否定了這個無稽的猜想。然而,當言憶芝把黑乎乎的掌印拍在書桌上的時候,右手中間的那三枚指紋,再度點燃了他心裏的疑問。
    疑問——那之後一直有,然而,林霏的房間裏——無跡可尋。他背著幾個孩子做了不少的工作,卻都是竹籃打水。林霏的為人處世完全繼承了林明東的做派,這一點又讓他有了幾分奢望。然而,秦彌笙嘴巴上的那個“火瘡”又否定了他的猜想。
    如果林霏就是秦月,她沒有道理對秦彌笙是這種態度,除非……她會不會和秦彌笙一樣,很反感老人定下的事情?不對!如果林霏就是秦月,那麽正如秦彌顯所言,誰都會瞞,但絕不會瞞秦彌顯。更不可能……在他看來,林霏和秦彌顯之間,似乎隻剩一層窗戶紙了。
    與此同時,“盛安瀾”從言憶芝的嘴裏幾次三番跳進了他的腦子裏。以言悅的個性,帶在她身邊的兩個女孩兒——言憶芝、盛安瀾,隻能是自己的女兒了。瞞著所有人,他暗中做了一些調查,那孩子的情況——八九不離十了。於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孩子在言沐清的身邊,還給他——難如登天!
    “叔公。”敲打聲再度停了下來,“還在生氣嗎?您可不能再生氣了。怎麽也得撐到我給您一個交代。順順氣。四嬸的事少說也有十年了。能不能容我一個月,先調查個大概,再做打算?”
    “一個月?”老人鬆弛的眼皮,劇烈地抖動。
    “別生氣,聽我說完。等下掛了電話,讓表哥開一下郵箱,把郵件給您具體讀一下。”敲打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電話被拿起的聲音。“我是覺得,隻要開始查,對方不可能不被驚動。臨江就那麽點地方,從外麵飛進去一隻蒼蠅,都能讓母雞打鳴。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張旗鼓,讓他們防不甚防。”
    話音未落,秦遠知注意到秦振生的左手食指在桌上劃了一下,右邊的眉毛,像秦彌稔那樣挑了一挑。
    “四叔,還麻煩您找盛安瀾談一談。要問什麽,我寫在郵件最後了。我這邊還有點事。姑母,別喝涼水。”
    電話掛斷了。林蓁好像作弊被抓了現行的學生,慌亂地放下了手裏的水杯。三個人麵麵相覷。三個人?秦遠知這才注意到,秦彌笙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
    秦振生慢悠悠地張了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這丫頭,真的已經成精了!林蓁,你們林家要翻身了!”
    長長的感慨過半,秦彌笙手裏拿了一疊紙,從外麵走了進來,把紙分成三份,放在他們麵前,一人一份——一式三份?
    “這是她發來的郵件。我剛回去打印好了。看一下吧。她的意思是,以林氏的名義直接到那裏談投資。林氏出技術,在那裏找加工點。對方肯定會談及資金。我們就順水推舟。秦氏出麵,要求以資金入股,形成三方合作。”
    秦彌笙喝掉了林蓁麵前的涼水,喘了一口氣。
    “這樣做,她就可以大張旗鼓地考察那邊所有的加工企業。秦氏就可以在明麵上,核對何氏所有的賬目。所有想做的調查,不用遮掩。另外,最後,你們看一下。”
    所以,這一切是在剛才一邊打電話一邊敲鍵盤完成的?秦遠知看了看秦振生,又看了看林蓁,他們都沒有抬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裏的計劃書。他也匆忙低頭,仔細翻閱。
    “林霏需要四叔找這個盛安瀾問清楚,十年前四嬸失蹤前後的一些細節。她說憶芝提過,四嬸還有工廠在那邊。言氏應該可以到那邊直接要求立案調查。每一件事的具體操作時間,都寫清楚了。”
    “三家,一齊動!”
    昨天還在喊著快要死的老人,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回光返照似的立在那裏。窗外的陽光穿過玻璃投到他的臉上,光芒萬丈!
    他麵前的紙被老人抽走了,隻留下了最後一張。
    “你先看最後這張,趁那邊天還沒黑,找這個盛安瀾。一個月,唔。”老人點了點頭,抓了一把並不存在的胡須,“消息放出去,到那邊有動作,再給回應,是要這麽多天。死丫頭!”
    他疑惑地看向老人臉上詭異的笑容,又狐疑地看向手裏的紙。
    “叔父。有件事,我說不知道合不合適?”林蓁站了起來,退到椅子後麵。
    “你說。”
    “月兒的事,我們如果等臨江那裏都查妥當了才提,時間恐怕……”
    “唔。那你的意思呢?”
    “以我對言老的了解,他是不可能交出月兒的。既然遠知已經有了猜測,不如讓人過去查一下?”
    “唔。是這個道理。言沐清恐怕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交出五丫頭。不怪他,如果真的是他說的這樣,這些年,我做錯了。言悅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月兒恐怕是不會回來了。”秦振生走到門邊,再走回來,右手扶著桌麵邊緣。“彌顯和彌稔不能動,留在家裏正好看顧六丫頭。彌笙去吧!他本來也就兩頭跑,不會引起懷疑。”
    秦遠知站在一旁,等林蓁說完,看秦彌笙的反應,低著頭,輕輕勾了一下嘴角。
    “也不要立刻就去。”老人似乎又有了別的想法,“按照林霏的計劃,等這個盛安瀾帶著憶芝出發了,彌笙再過去。我們也用點心機,等言沐清的心思都在臨江了,再過去。”
    “明白了。那叔父,我們先回城了。留在這裏久了,容易……”
    “唔。去吧。”秦振生揚了揚手,又看向秦遠知,“你在這裏,看清楚,趕緊打電話,我去你小姑媽那裏看看,就回來。”
    坐在麵南的椅子上,目送幾個人離開,秦遠知沒有起身。手裏的紙被捏成一團,再緩緩展開。很奇怪,林霏怎麽會有盛安瀾的號碼?他想了想,笑了——言憶芝!隻是短短相處了一個多月,林霏已經從毫無心機的人那裏打聽到了許多,對臨江那邊的了解恐怕早就超過了他。
    他感慨了一番,從言憶芝回來到現在大概就兩個月的時間,林明東的女兒已經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他忽然有些後悔,二十多年前,他如果主動聯係一下林明東,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以那個人的能力,會不會早就把事情翻開了?搖了搖頭,他否定了這種猜測。
    林明東不會搭理他的。如果不是為了林蓁,林霏也絕不會插手秦氏的事情的。
    按照這張計劃,他並沒有立刻打電話,而是離開了內院。回到房間,發送郵件。然後,打電話給幾十米外的父親,讓他按照紙上的要求,聯係言沐清。所有的事情,明天會有一個初步的結果。
    一天,又要等一整天,秦遠知在院子裏待不住,把整個宅子所有沒有落鎖的房間轉了個遍。然後走出宅子,又把整個村子轉了個遍,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倒在床上,昏睡到天明。
    洗漱,吃早點,掐著表看時間,十點一過——打電話。然後去內院找秦振生。
    “打了?”他在走廊裏就遇見了沒了耐心的老人。
    他點了點頭。
    “是她嗎?”
    “像,年紀像,說話的口氣也對得上。爸,言悅會不會隨便找個孩子陪憶芝?”
    “不是她的做派。”秦振生捏了捏拐杖頭,“遠知啊,這事不急了。言悅的事情不查清楚,你就是確定了,言沐清也不會交人的。打電話給林霏,把事情跟她說一說,別再藏著掖著。”
    “爸,我沒有……”
    “沒有嗎?六丫頭回來那天,你拐著彎跟我打聽什麽?給我打電話的是你嗎?”
    “爸,你知道了?”
    “就你那點道行,瞞我?你早著呢!快打電話。”
    他點了點頭,撥通了林霏的號碼,電話在兩聲後接通。
    “四叔。”
    “是我。林霏,我已經把盛安瀾給我發的郵件轉給你了。收到了嗎?”
    “嗯,看過了。我會把時間安排的變動發給您的。還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端顯然很忙,人聲交錯。
    “林霏,還有一件事。我之前打聽過,何家……你過去也要小心一些。言悅當時留在臨江保胎之後,就在那裏開了幾家工廠。何家本來是幫忙照顧憶芝,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憶芝被留在了那裏。按照我的判斷,她留下應該有兩種可能,一是作為籌碼,二是守著什麽東西。但不管是哪種理由,放假的時候,她又被接回了言氏老宅,這裏麵,不大合理。如果能接出來,言悅沒必要再把人送回去。我找的人沒有細察,怕驚動……”
    “明白了,沒別的事,我先掛電話了。抱歉,我這邊事情還很多。”
    “好的,好的。”電話已經掛斷,他還在不斷點頭說“好的”。他不確定,她究竟知不知道他想搞清楚什麽。
    “放心吧!那丫頭用不著你細說。這個時間,那邊不是該下班了嗎?還那麽忙,唉!”秦振生忽然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一邊。“彌顯到底有沒有定下?你問過沒有?不是你親生的,也是言悅大雪裏背回來的——你的親侄子。你得替他上點心,別回頭給飛了,這死丫頭跟她那名字一樣,綁不住。”
    “爸,她那個‘霏’,不是你說的‘飛’。”
    秦振生已經戳著拐杖,往內院走,邊走,邊朝他揚手。“我看差不多。人如其名,說話漫天飛,不知道哪句認真,哪句開玩笑。做事漫天飛,餿主意說來就來。你早點回去,不要在這裏留了。”聲音越來越遠。
    他明白,老人是高興的。他也應該放心,配合那孩子就可以了。他抬起頭,仰望碧藍的天空,舒了一口氣。快三十年了,終於……是終於嗎?言悅還在嗎?在的話,會願意見他嗎?不在的話……他讓喉結緊繃在某個點,僵硬;他讓手指的關節“格茲”作響,僵硬;他讓希望在半空中凝結,僵硬……
    於是一切又回到了言憶芝就要回來時的樣子,等待,期盼,掙紮,惶恐不安。隻是這一次,看不見了。隻能遠遠地等待,能做的,隻剩——相信!
    第一卷卷尾語——
    孫子曰: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