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天無孤！
    清晨，太陽都看不見，隻識得一絲明亮和如鋪滿了整個世界的白霧，也算是給這盛夏一絲清涼。
    鄭源伸了個懶腰。不知為何，一夜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下也是那麽易醒，不過也好，能感受到這般美景，聞著漫野桃香，也是很讓人陶醉的。世外桃源，不過如此。
    大爺大娘出去不知道做什麽去了，這種愜意的感覺也隻留得鄭源一人感受。
    若非不得已，鄭源真的就想一直坐在那裏，無憂生活之難，無慮人情世故，唯一要考慮的就是下一頓該如何享用自己熱衷的美食，品嚐哪些甘甜的酒釀。
    這種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可就這麽簡單的要求，又有幾人做得到。
    “美好安逸的生活，終不屬你啊。”突然，一聲年邁的男性聲響縈繞在鄭源耳邊，而這聲音，不屬於他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
    鄭源條件反射般的跳起身來，手一推火紅大刀已然在手。“誰!”
    “小生，不用緊張，我並無惡意。”那聲音笑著道，“來找我吧，幾百年沒有有資格與我交談得了，甚是寂寞啊。”
    鄭源依舊一臉警惕，緩緩向著眾人休息的房間移動，希望在不驚擾到這聲音主人的前提下將眾人叫醒。七個人一起畢竟讓人踏實很多。
    見鄭源還對自己有所警備，那聲音竟開始作了首詩，“一昭寒秋無人識，百日盛夏萬朝之。喜結連理紅火夢，誰知散落淡粉枝。”
    鄭源愣住了，這種時候這家夥怎麽突然念了首詩？不過這詩詞……喜結連理……他猛然回味，“你是那棵老桃樹？”
    那聲音突然大笑了起來，聲音悠遠綿長，仿佛回蕩在整個村莊裏，但又好像隻有鄭源聞得，“來找我吧，我會向你解答你想要的。”隨後，又加了一句，“自己前來。”
    鄭源有些為難，去不去？鄭源猶豫了，若是自己過去太危險了，誰也不知道這老桃樹到底什麽目的。不過，按它說的，好像知道點什麽。
    咬了咬牙，鄭源也下定了決心，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更何況這是人家的地界，若是想動手，怕是幾人聯手也未必打得過。畢竟現在這情況，沒腦子也猜得出來，那森林裏的畜生們不敢打這村子的念頭，全仰仗著這顆早已有了靈智的老桃樹。
    能保護這個村子免受魔獸迫害，現在他們都進了村子，人家對付自己不是抬抬手的事？
    “好，前輩稍等，晚輩這便前來。”客套一番，鄭源起身向著村子中心走去。
    一路走過，鄭源發現這個村子似乎並沒有他想象那麽貧困，地麵也不是像大爺那種爛泥路，家家戶戶門口都鋪上了鵝卵石，雖然地麵並不是用水泥鋪的路，但這麽徑直看過去還是很美觀的。
    這麽一看，似乎這個村中隻有大爺過得算的清貧，而這麽一個村，往前兩百年，往後兩百年，估計也隻會出現大爺家那麽一位魄尊了……
    人類的社會啊，再強的人上人，在貪婪麵前，屁都不算。
    村子不大，沒走幾步鄭源就已經走到了村子的正中心，看這狀況這村子應該不到百戶，可能也就六七十戶的樣子吧，這種小村莊要護下來也不是什麽特別難的事。這麽一想，鄭源稍微鬆了口氣。
    而在見到老桃樹，鄭源這個想法進一步延伸了。
    這株桃樹甚是粗壯，二十來個成年精壯男子展臂怕是都圍不住，但是樹高卻極為不協調，滿打滿算不過五米。而且樹枝粗壯，若非桃花陪襯，這桃樹絕非是一景色。
    但現在盛夏季節，這桃樹倒是結果了，大大小小結紮在枝丫上，這粉嫩的小家夥們，湊近了看，還多少給這老桃樹加了幾分美感。
    “來啦。”剛見到老桃樹，那屬於老桃樹的聲音笑吟吟的道。
    雖然覺得老桃樹可能沒想象中的那麽強大，但聽到這仿佛湊在耳邊說的聲音，還是令鄭源一陣驚悚。
    “前輩。”鄭源鞠身拱手。
    “嗬嗬嗬嗬，你這小生青頭白麵的，繁瑣禮數果然多。無需多禮，近前來吧。”老桃樹對鄭源這種禮儀似乎並不感冒，倒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
    鄭源聞言，趕忙向前幾步，但卻也不敢大邁，又怕老桃樹再叫他上前，趕忙盤腿坐下，一副翹首以盼前輩教誨的樣子。
    見鄭源這副架勢，老桃樹也沒多言，反而笑嗬嗬的。
    “前輩，既然您之前允諾隻要我來便解我心頭之惑，現在晚輩來了，還請前輩，點撥一二。”既然來了，鄭源可沒打算放過這個了解這個世界的機會。既然老桃樹說過能解自己心頭的疑惑，那麽這老桃樹應該是知道些什麽。
    “你這小生，著什麽急啊，這陽不過山不見朝的，你我有大把的時間，不必著急。”老桃樹略有責怪的道。這百年難有人與自己說得上話，怎會允許這麽幾句話沒聊上就被對方催著趕話呢。
    但鄭源沒這耐心，開口道“前輩，我……”話還沒開始說，老桃樹便出言打斷了。
    “你的迷茫，無非來源於無知。”老桃樹道。
    鄭源有些不喜。說好的講解沒說隻字，反而將他好一頓數落。正打算開口反駁，老桃樹又道，“先等我說完。我說的無知，是對這個世界的無知。你對這個世界了解甚微，僅存的認知也隻是片麵和這幾日在這世界發生的種種，而你對自己的世界……”
    老桃樹笑而不語，似乎，也不言而喻了。“但那個世界，畢竟有你的父母，有那麽幾個，在乎你的，且你也在乎的人，所以你矛盾，你猶豫不決該如何抉擇，即便你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你依舊對這些事耿耿於懷。”
    “而昨晚金小子對你說的話，又讓你有了對這個世界那麽一丁點不美好的認知，你抉擇的天平又傾向自己的世界了，是嗎？”
    幾句話的功夫，鄭源已經把心提到嗓子眼了。這些事情，這老桃樹怎麽知道的？難道是聖王說的？
    “你究竟是誰？”鄭源緩緩起身，弓著腰一副做好戰鬥的準備的樣子。
    老桃樹笑嗬嗬的道“你先坐下，我說了我沒惡意，今日找你前來，也隻是為了跟你聊聊天，並無他意。至於這些事的來源……我這兩萬年的壽命，這世界還能有多少事是我不了解的。”
    “那您知道我該如何回去嗎？”三句不離口的問題。
    “嗬嗬嗬，這問題你不早知道答案了嗎。不必再找什麽所謂的捷徑了，除非你夠強，否則這個世界沒人能幫得上你。”老桃樹笑道。
    鄭源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定要我夠強？那我若是去找師祖呢？能勝過所謂的異界最強種族，怕是實力也強到離譜吧。”
    此言一出，老桃樹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指望師祖會幫你？這本獸體已經在你身上，即便你回去它也不會消失。你覺得師祖那樣陰狠手辣的人，會放過你這個自找上門的隱患？就算這女人腦子出問題了想幫你，不知道施陣的方法，她就算是把白冕耗幹淨了也無濟於事。”
    “其實你也知道自己搜尋這些東西也隻是為了尋求一個心理安慰，所謂心裏的天平能抉擇的也隻是對這件事的態度，這些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人呐，無需任何修煉也可以擁有絕大部分獸族一輩子得不到的智慧，但也因為這份智慧，很多事情上，明知自己並沒有餘地可以選擇依舊優柔寡斷希望尋求更佳的方案，直到最後得到的隻是精疲力盡的精神和更加嚴峻的東西。”
    “或許起碼這件事情上，放在一個獸身上，它並不會想這麽久。”
    “閉你媽的嘴!”鄭源突然變得激動了起來，大放粗口。
    這麽幾句話，鄭源感覺自己就是被這些畜生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它們指動，自己才有動的資格，它們不說話，自己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就像小時候，被他捏在手中把玩的倉鼠。
    “小生，你不用激動，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毫無選擇的權利，但是這就是你的處境。難堪，但是你也有屬於你們的權利。”老桃樹並沒有責怪鄭源的無理，反而一副悠哉的樣子。
    過了很久，鄭源陰厲的神情才有所緩和，但依舊擰著個臉，盯視著麵前這棵奇形怪狀的老桃樹，“為什麽你這麽了解我，甚至，我感覺你比我更了解我。韋滅告訴你的？”
    “一切緣由我會在你離開之前告訴你，但不是現在。”老桃樹笑道。
    不用說鄭源也猜得到，這老桃樹跟聖王有著一定的關係，可能是什麽屬下之類的，被特意安插在這裏保護他們的。
    如果是這樣，那這裏簡直是和平鄉。聖王這種級別的人物，派來保護他們的絕對也是個一等一的強者，而且不會對他們動歪心思，相信按聖王說的，這些家夥是有著絕對的可信度的。起碼現在，它需要保護著幾人的安全。
    “你今天叫我來，就是與我說這些廢話？”既然對方是聖王的手下，那鄭源自然不必像之前那般客氣且約束。
    “嗬嗬嗬，小生你這脾性不行，不夠穩重。即便你多少猜到我的身世，但我起碼活接近兩萬年，很多生存之道、天道倫理也都非其他人能教你的。你覺得，這些是廢話？”老桃樹晃動起了自己笨重的身軀，枝丫上幾顆肥碩的桃子飄然落下，緩緩滾到鄭源腳下。
    “嚐嚐吧，雖然對你修為沒有什麽幫助，卻也可以略微改善體內的五髒六腑，以達到延年益壽之功效。”
    這桃子偌大，一隻手掌勉強抓得住，且略泛粉紅，看起來十分的誘人，而且表皮上的細毛似乎也被老桃樹處理過了，沒留下一絲殘渣。最奇怪的是，剛剛從地上滾過來，卻沒有沾染到塵土。
    鄭源嚐了一口，一股清甜便回蕩在舌尖，隨後身體開始略略發熱，這感覺也是讓人格外舒爽。
    “好東西。”鄭源由衷的做出了評價。
    “嗬嗬嗬，你知道，為什麽我結出的果子會與那凡幹淡枝結出的不同嗎？”老桃樹發問。
    鄭源還留戀在體內微妙的變化中，一時間都未曾反應過來老桃樹的問題，下意識就答道“因為白冕？”
    “不。”老桃樹否定，“白冕雖然很好，卻無法讓一個本該平凡的東西發生質的變化，更不會使它多出它本不該有的特性。”
    “那因為什麽？”鄭源疑惑得道，這些，聖王那個記憶可沒有描述。
    “因為我。”老桃樹雖然聲音依然充滿慈和的笑意，但鄭源還是能從它的聲音中感受到老桃樹慢慢嚴肅的態度。
    “我的強大，導致向果實流輸的養分也逐漸龐大，原本的營養甚至也被更加蠻橫的養分衝擠。我樹幹越厚重，所能傳輸到枝幹以致樹葉花果的營養也越強大，所能帶給我的實力增長也越顯著。”
    “所以，我今天要跟你講的第一件生存之道，便是練體。若是一直以凡人之軀修煉，當身體無法再承受白冕所帶來的改變，即便天賦再高也於事無補。”
    “而率先將身體達到目前階段的極限時，接下來的白冕修煉也會因為身體機能的強大所能吸收的白冕速度也快的驚人，才會更加事半功倍。”
    “那怎麽樣是我現在目前階段的極限？身體強度也看不出來啊。”鄭源發問。萬年的經驗，這可是不可多得的。
    “沒有什麽方便的辨別方法，隻能憑感覺，感覺即便你不特意吸取，身邊白冕也會瘋狂躁動的時候，也就是你身體達到一個階段極限的時候。”
    “切，說跟沒說一樣。”鄭源不屑。
    老桃樹嗬嗬得笑了笑，“人類的修煉之法本來就是近三百年才開始普及。即便我活了近兩萬年，也無從得知最準確的修煉之法。畢竟你也知道，現在人類中，魄尊數量寥寥無幾。”
    鄭源冷哼，低著頭也不說話。
    老桃樹可不消停，續言道“你可知你未來的日子是怎樣的嗎？”
    鄭源不說話，老桃樹自接，“雖然你現在擁有了這世間最強的天賦血脈，但在師祖麵前，你這點實力，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螻蟻還要簡單。而她的部下，實力也都遠在你之上，稍不留神，你死無全屍。”
    “死？也沒什麽不好……”鄭源戲謔道，“你說這些，我在那森林裏已經體會過了。甚至在此之前，我體驗過了比死更恐怖的感覺。”
    那隻豎眼的存在，哪怕現在也是鄭源心中無法磨滅的陰影，死不得願，盯視著那虛無的恐懼，感受著那真實的壓迫感和徐徐熱浪。與這相比，死有可期簡直是享受。
    “你覺得被幾個畜生打穿肉體，看著血液從身體裏流出，感覺生命的流逝，是師祖那幫變態的手段？”老桃樹歎息。
    “他們會讓你死不了，然後將你的肉體組成一寸寸挑出來，從血管肌肉軟組織骨頭一寸寸抽離出你的身體，然後在你對疼痛麻木的時候，用特殊的手段觸動你的靈魂，讓你清醒。”
    “他們會搗碎你的五髒六腑，然後又強行將你的靈魂留在破碎的肉體裏。這些，是你被戳幾個窟簍能比的嗎？”老桃樹說的冷靜，卻將鄭源說的一身冷汗。
    “一群變態!”鄭源想象著畫麵，感到身體一陣陰冷。他能想象的極刑就是怎樣怎樣弄死他，沒想到這麽折騰，他居然是死不掉的。
    “你想說明什麽？說明他們的強大我的弱小？那你們幹脆把我送回去好了呀。既然我是螻蟻，你們又何必幻想讓我這隻螻蟻撼動大象。”
    老桃樹沉默良久，這一刻它也不知道聖王的決定是否正確，或許說它從聖王對它提出這個決定時就抱著絕對質疑的態度。
    人類的懦弱，無能，世人皆知。但它不是王，它能做的，隻有絕對的服從。
    “對，我就是在與你說明與他們的差距。你們現在回不去，若不殺了他們，他們的計劃啟動也遲早會過來殺你們。而現在的你們，在他們手下毫無反抗之力。”
    “我知道我之前那些話你沒有當回事，因為你依舊沒有正確看待自己的處境，也沒有將自己跟異界的存亡放在一起。無所謂，你們遲早會知道的。隻是希望，你知道的不會太晚。”老桃樹感歎。
    從話語間，鄭源並沒有讀出什麽惡意，反而處處都是在點醒自己，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自己。這也讓鄭源對老桃樹說的話沒有那麽抵觸了，畢竟，對他友善的人很少見了，這種感覺鄭源拒絕不了，也沒理由拒絕。
    一早上，鄭源都坐在老桃樹的邊上，不再像剛來的時候聊那些嚴肅的話題，而是一人一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聊著各自世界與對方世界的不同，聊著雙方一生中的趣事。倒是像毫無隔閡的爺孫倆。
    暢談，沒有代溝，彼此都是對方最完美的聆聽者。路過的村民也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鄭源。畢竟這兩人說話，他們這些普通人是聽不見的。
    “聖王說師祖有四十多心，你覺得我要幾年能到那個層次？”鄭源發問。
    這麽多天過去，鄭源感覺自己身體裏的白冕一點變化都沒有，哪怕是一月的增幅都沒有感覺。而十個月才能聚集成一環心，四十心，真不知道要多少年。
    老桃樹笑道“沒有人能告訴你答案。有人可能隻需要幾十年，有些人一輩子都觸碰不到那種高度，而這芸芸眾生，絕大部分都觸碰不到那個層次。”
    鄭源也笑笑，“我就不一樣唄，異界第一強者蒞臨我體內，從踏入這個世界就高於所有人。按這說法，我是不是還要感謝它？”
    “起碼，你不是用一份平庸的天賦，這是你最值得慶幸的。也正因為你擁有這份強大的天賦血脈，你才要做更多的事。”
    “但這並非我的意願。”鄭源淡淡的道。
    “降臨這個世上也不是你的意願孩子。人生本來就不是什麽都能讓你有選擇的權利，正因為如此，這才叫人生，而非陽月輪替。”老桃樹依舊笑言。“你改變不了的，就依順吧，非無路可退，螳臂擋車者，皆為愚者。”
    “有理。”鄭源大聲笑了起來。
    或許他未來工作，麵對未來的老板，他也隻能是這副態度。因為他無力改變現狀。這是多數人的選擇，也是一個人類最基本的選擇思維。而他，卻因為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苦惱了這麽多天。
    與其考慮父母是否思念自己，還不如早點結束，早點歸家。
    “想通了嗎？”老桃樹笑著。
    “或許吧。”鄭源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