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武力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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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誌和老秦叔終於看清仲禮的意圖,心裏踏實許多。
老秦叔見保安兵們圍住院子並有幾個兵進來守了門口,還放開了被按在地上的蔡陸生,心裏稍覺安定,也鬆開了秉誌,說:
“講句公道話,義泉老弟,你搞出這樣大動靜來實在不該。一家人相互幫襯是道義,可拿著道義的名義來逼人兒女就太過分了。
今天的確是你的不對!就算是秉誌欠債也該商量著解決,哪有這樣對待自己外甥的理?”他本想提二娣的事,話到口邊想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仲禮呀,唉,好賢侄,咱們自己家裏說話,不必動家夥嘛。”陳文泉看見人群激動,心中怕真惹事,趕緊向陳仲禮陪笑說好話。
“是麽,我也覺得如此。舞叉弄棍地叫旁人笑話。”陳仲禮心中好笑,心想你們這幫鬼東西就是欠收拾,但在嘴上卻是另外的話。
他湊近這兄弟倆故意皺起眉毛來說:“文泉叔不瞞你呀,其實我今天是接到報案特地趕來拿疑犯的。
據報有人在小通寺裏汙辱婦女,被發現後逃走,這兩個人的相貌、穿著恰和你父子相同。
方才秉誌也說有人招惹他女兒,不知義泉叔對此有何解釋,或者要不要我把證人也叫來,當麵對質一番?
哦,這晴天白日的興許不好看,要不請我大哥做個公事,咱們到祠堂去審案?那裏要用家法也容易些。”
他的話還沒嘮叨完,陳義泉臉色就灰白了,他兒子扭頭想溜卻被帶隊班長高七發現,兩個守門的兵立即擋住他去路。
陳文泉本來還想反駁幾句,見他弟弟、侄子這副模樣頓時大吃一驚,疑惑地盯著問:“義泉,仲禮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我、這……”陳義泉臉上萬分尷尬,他想否認,可想到假如仲禮真把證人找出來,那後果……,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額角淌下來,人便驚恐地向地上坐下去。
陳文泉頓時大怒,他一把揪住弟弟的衣領拎起來道:“你、你、你,好嗬,怪道你說了那麽多不是,還鼓動我來蔡家催債,卻原來背著我幹下這樣的醜事!”
說完將他摜到地上,氣哼哼地從身邊賬房先生手裏奪過賬本來,跺腳道:
“我沒法辦,不管啦!仲禮你要打要殺請隨意,我這個大哥看來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不、不,我隻是,隻是和二悌議論她家的債務,並沒有……。”
陳義泉還想狡辯,仲禮立即打斷了他,喝道:
“小通寺可是家廟哇,你欺負人也不找對地方?果然膽大包天!既不承認,隻好去祠堂裏請出家法來,咱們慢慢審,看到底是哪個在撒謊。如何?”
陳義泉眼角抽動,陳求卻已經嚇壞了,忙拉住他大伯的袖子替自己分解道:“那、那是我爹的主意……”
人群中立時發出哄然的議論聲,蔡秉誌在膝蓋上連捶數下,他母親則用手扶住門框泣不成聲。
“無恥的東西!”陳文泉滿麵通紅站立不住,甩開侄子的手邁步要走。
“文泉叔且慢,”仲禮拉住他:“有兩樁事體要先講明白。”
“哪兩件?”
“第一,蔡家的債你已經收了我的錢,這筆賬既該銷了,何不當場給個明白?”
“大哥!”義泉暗裏朝他兄長擺手,意思不要輕易答應。
誰料文泉瞪起眼,用他特有的嗓音對他立喝道:“咄,沒你說話的份。閉嘴!”
此時在眾鄉親麵前陳文泉自知不占理,已臊得幾乎鑽進地縫裏去,哪有再分辨的心思,隻得依他。伸手要過毛筆鉤掉賬簿,然後把蔡秉誌的借據塞給仲禮。
仲禮一把扯成兩半,接著說:“第二件,秉誌的閨女受了欺負,她雖是個木腦筋的畢竟是遭了委屈,你是事主的親屬,隻怕給些賠償還是該的。”
“要多少?”
陳仲禮回頭看看蔡秉誌,低聲對文泉道:“出了這樣的事他一家人肯定在本地呆不下去了。
好歹是舅甥的關係,我看你就拿出七、八十元來算是資助他的路費和安家費用,這樣別人也就無多話可講。如何?”
陳文泉本心是一百個不樂意,可看看仲禮身後的王四和那些兵們,隻好歎口氣:“唉,算我倒黴攤上這麽個混賬的兄弟,隻好拿錢出來買個和事罷。”
說著將賬簿塞在腋窩下,撩起大褂前擺來摸摸索索地拿出幾遝票子來,被仲禮一把拿去,數數有不足百元,且票麵大小不一。
“嘿嘿”一笑點頭道:“足夠了,這也是你老先生的善意。”文泉哭笑不得,心疼卻無可奈何,隻得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摔手而去。王四揮手放行。
見主子走了,夥計和佃戶們也跟著腳溜走。陳義泉站又不是、走又不敢,隻好偷偷拿眼瞄仲禮。
“既出了賠償,那麽就從輕些罷。”陳仲禮用鈔票拍拍手掌說:“你先回去,等我大哥的發落,不許出門、不許招惹是非,否則被我手下弟兄拿了來可不是耍的喲。”
“那、那三哥,要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出門呢?”陳求哭喪著臉問道。
“不知道,看我心情。”仲禮輕蔑地看看他,然後把臉一沉:“你父子兩個還羅嗦什麽,趁我高興趕緊回家閉門思過!否則我改了主意說不定就拿下……。”
陳義泉聽了拽上陳求,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狼狽地逃遠了。
“沒事啦,大家散罷。”王四指揮兵士們驅散圍觀的人。回頭見陳仲禮正笑嘻嘻地把票子塞到蔡秉誌手裏。
秉誌急忙往外推,說:“我不要他們的錢!”
“唔,有誌氣。不過這不是他們的。”仲禮搖搖頭:“我哥說你們要離開這裏去省城?在城裏過可不能沒錢呐。
他不好出麵買下你的房子和地,托我來幫你。這錢就算訂金,明天我讓你弟妹過來,請蔡媽媽做主和她談個價錢。然後收拾收拾,選個日子我派人護送你們出發。”
“唉,三老爺,多虧你來啦!”蔡媽媽抹著眼睛由兒媳扶著坐在張條凳上:“看我這傻兒子,不是種田、經商的材料。真給你添麻煩了。”
“您說那裏話。”仲禮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曾幾何時這蔡家也是本村殷實的一戶,那高大的房脊和空曠無人的房間、走廊無不訴說著主人當年的輝煌。
然而畢竟流水黃花已逝,現在他家竟落得受自己親戚欺負的地步,這境遇真是令人歎息。
“蔡媽媽,省城裏有我的鋪子,臨走我寫封信,讓他們在城裏先替你們尋處合適的房子。
至於秉誌教書的事,我大哥已托了農學院的朱先生,想必不會太難。不過,我有個請求不知您和秉誌能答應不?”
“你說。”
“我在旁邊看著陸生這孩子像是學過武藝?”
老秦叔笑著說:“他小時和我學過些日子。”
“哦,怪不得。”仲禮擊掌道:“名師出高徒嘛。既如此,他本人也蠻正派,等中學畢業後可否來幫我?
願意經商就給他找間店鋪學徒,願意從武就請他來我手下做書記,總之隨他自己的意願就是,不會耽誤了。好麽?”
蔡秉誌還未說話,他母親立即滿臉笑容說:“太好啦,那陸生以後的路也勞你費心了。”又叫過陸生來磕頭答謝,被仲禮死活攔住沒讓,隻受了他一躬算罷。
次日兩家女人談妥價錢,找來代筆寫了契約、按下手印,蔡家把宅地和田畝統統作價給了洪慶名下。
除去約定的價錢陳周氏照仲禮的吩咐另給他家一百元做路費和安家費,姨太太還送了蔡媽媽些尺頭、針線之類,兩家和和氣氣辦了交接。
不久,朱教授那裏傳來消息,說給秉誌講好了在某教會中學的職位可以就職。於是他去壽禮和仲禮兩家謝了,收拾東西動身。
仲禮開具證明給沿途關卡,說是淮西營軍人親眷,望大家多予照拂等等。然後派三名保安兵護送他一家到六安方回。
由於冒犯家廟,陳義泉父子受到了嚴厲懲罰。他們父子名下的土地大部分被收為祠堂公產,同時因失人倫的過失被族裏重罰三百元。
人雖交給其兄看管,但陳文泉也因管束不嚴被長老們申斥,還受到代繳本村三十餘擔捐賦(給官府)的處分。
罰的罰了,要走的也走了。然而不知怎的,村裏漸漸冒出股謠言,說陳仲禮恃強淩弱,以武力奪人土地、逼得當事人全家流落他鄉等等。
仲禮聽了不以為然地笑過。在他看來人心自有公論,若連這點黑白也分不清,那這世上還有什麽真理存在?
這一件事忽使他對那些被自己追得到處逃的紅軍生出幾分同情,他們多數都是像蔡秉誌那樣被迫無奈才造反的呀。
假如沒有大哥對他家同情和幫助,當時自己也不曾趕去現場,蔡秉誌興許如今也投了紅軍呢?
三月初,新的剿匪令下達了,原來紅軍還沒死光,他們僅僅逃散。
趁著政府軍主力尾追西去的機會,那些留下的、傷愈的又重新聚集,在信任他們的農民幫助下對留守部隊和各地方武裝展開了靈活的攻擊。
仲禮受命歸隊,在馬背上他不由得發出陣陣冷笑。
他開始覺得那些紅軍是殺不完的,因為每個農民和走投無路的人都可能加入紅軍。
這世上有那麽些無德、貪婪的家夥,會因自己的理由或欲望驅使毫不介意其他人的呼號與憤怒。
而這種人更不曾意識到,正是自己的凶暴和無視他人的生存,使他們具有無數的對手,且自己正是吸食著這些被忽視者的血而存活的。
誰是對手?這些對手是哪裏冒出來的?許多人似乎都很難搞清楚,而仲禮卻意外發現了這個秘密。
問題是,給他製造對手的恰恰是和自己同階級的那些人,該如何對待他們?這真讓仲禮猶豫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