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示範新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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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頭黑白花的荷蘭奶牛從運抵鳳凰坡的那天,河埠一帶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大家都驚奇地朝著船上走下來、發出低沉叫聲的牛兒賣呆。人群中不時發出驚歎:
“哎呀,乖乖!這洋牛個頭這麽大呀?”
“瞧那奶子,簡直就是裝滿水的皮囊!”
“唉,它們不習慣坐咱們中國船吧?聽說路上要走半年呢!”
陳壽禮讓陳景帶人將牛牽往奶牛場,他自己笑嗬嗬地背著手在後麵看著它們扭著屁股的樣子對老蔡說:
“老蔡,和前一批加起來咱們有十三頭奶牛啦。圈裏還有四頭懷著小牛,兩個月後生下來就是十七頭。
這麽多牛每天每頭四十斤草料、兩百升淨水,可不是個輕鬆的活呀,陳景他能行麽?”
“唉,東家就放心好了。”老蔡拿火柴點起煙袋鍋子,美美地“吧嗒”兩口,舒心地眯縫著眼說道:“總算可以抽啦,老爺對它們可真比對我們還好,這牲口聞口煙味兒你都心疼呐。”
“你懂什麽?那是洋牛,誰知道它聞得慣你這中國煙草不?再說,楊先生不是說過,這牛金貴、怕驚嚇,一受驚就不下奶了。我是怕你的火星子嚇著它!”
“你放心,”老蔡說完一個勁抽煙沒續下文,陳壽禮不明白他指的什麽眼巴巴地望著,好一陣他才吐出大片雲霧來接著說道:
“陳景這孩子心裏清楚、有條理,做事也穩當。他跟著楊先生,一個有學問、一個熟悉本地情形,再合適不過。咦,那不是楊先生過來了?”
順著他的煙袋所指,陳壽禮看見飼養場的楊場長頭上扣頂草帽,正沿著渠岸朝碼頭這邊過來。老遠就喊:“陳老爺,我要的水泵他們說運到了,可誰來給我安裝呢?”
“喂、喂,楊夫子,你小心別走到水裏去!”壽禮忙喊。這個楊本意是農學院畜牧科的主任,在這裏兼任場長職務。
他戴個黑邊的眼睛看東西總要離得很近,所以壽禮開玩笑地稱他做楊夫子,實際人家不過三十來歲而已。
楊先生踮著腳尖跳開水窪,卻一腳踩在濕滑的泥巴上,他身子一歪,被壽禮眼疾手快地拉住。
“哎,你這人呀,不要著急嘛,凡事總能解決的。”壽禮哈哈大笑著,說:
“這個不難,我讓船運公司的技師黃敬明天帶人過去給你就是,他在擺弄洋機器上是行家,肯定沒問題。
倒是我問你,前些日子你說修兩個水池,我讓老鄭派人來,如今搞得怎樣?”
“哦,是這樣,那水池是為給咱們村民和飼養的畜、禽提供淨水的,把蓄水塘或河裏的水用泵抽到第一個池裏沉澱,再經過過濾閘送往清水池,就可以供給人家、養殖場飲用。
鄭師傅派過來兩個徒弟和五名工人,蔡管家又提供了七、八個人手,所以進度蠻快。
抹好的砂漿前天已經幹透,昨天試著蓄了點水,看來沒有問題可以投入使用。現在就等這水泵了。”
“好啊。這樣濾過的淨水就可以直接通過竹子接成的水槽送到各處去了,是吧?老曹,以後不用每天花那麽多人工去挑水啦,這就是用機器的好處哇!”
“東家隻說對了一半,水還得挑,隻是不用那麽多罷了。”
“哦,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樣陳老爺,”楊先生接過去道:“人、畜、禽飲用水可以用這過濾後的清水,但灑掃用水還是直接用剛抽上來經過沉澱的河水,或者井水,因為不需要過於幹淨。
這個清水場最值錢的就是蒸汽泵和過濾閘,有損耗和維護,需要用到柴薪、堿麵、細炭,還得有不少人工支出。
修池子的目的是保障飲水清潔,避免人畜因飲水發生疾病。
清水就池子裏這麽多,用完了就得等明天才能再有。所以說飲用外的用水盡量不要用這清水為好。”
“哦,原來如此!”陳壽禮讚賞地打量對方,說:“楊先生這個場長做得好,如今很知道精打細算啦。”
“你這是諷刺我吧?還沒忘剛來時向你要銀元的事,對不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麽,你那時和我要兩百元經營費用也有你的道理。不過,……”陳壽禮站住腳:
“說句不瞞你的話,從去年到現在我已經出去了三萬六千多元,用於咱們飼養場、養蜂場、兩處新建的碼頭、七家店鋪、購買汽船並組建船運公司,還有西陳家集的水利工程等等。
但是到目前為止隻有一萬兩千元左右的收入。入不敷出嗬,其實就是如此,我希望你們飼養場能夠盡快盈利,可以多少幫我一把。否則長此下去可不行的!”
“您放心,經過這一年奶牛的飼養我們已經摸出門道來,十幾頭牛可以形成基本的生產能力了,隻要看新來的這幾頭適應程度就可以決定批量產奶日期。
來杭雞繁殖出了一千五百羽,離我們兩千隻的計劃還有些規模,但明年開始供給市場是可以的。關鍵是市場!我是搞技術的,如何銷售可非我所長!”
“所以我叫陳景來幫你,為的就是將來他能配合你經營。你那個淨水廠誰來管?你得負責到底,幫我推薦個人才。”陳壽禮忽然想起件事,問:
“對了,上次你提起要改良南陽牛,將來向大城市提供牛肉的事現在進行得怎樣了?我可為這個又撥給你三百元呢!”
“已經很有進展!”楊先生笑道:“我們買進了兩頭種牛,讓它們和三頭魯西牛交配,結果生下的小牛體型大、健壯且抗病性強。
這種新南陽牛個頭比較高,步伐快而且步子跨度更大,役使或者食用都合適。我正準備和你商量擴大繁殖,但那又得花錢了,因為需要引進更多牡牛。怎麽樣?”
壽禮沒直接回答,他抬頭看看已經走進了莊園的院子,便說:“走,咱們到客廳去。”領著兩人直往上房客廳來。
正挺著肚子在院子裏聽個嬤嬤匯報家務的娟子見了,忙熱情地招呼他們說:
“阿爸回來啦!喲,還有楊先生、蔡老伯。小聰,快沏茶,有客人!”一個小丫頭立即從裏麵跳出來,捧著雞毛撣子為他們打簾。
陳老爺皺著眉頭不高興地對那嬤嬤道:“怎麽搞的,回事前為什麽不請小姐先坐?她大著肚子和你說話很有趣麽?”嚇得那嬤嬤立即去搬來藤椅、扶阿娟坐下。
“不要緊的,是我臨時想起個事叫住她,不關她什麽。”
壽禮搖搖頭。陳林氏去世兩個月後娟子和羅芳舉行了婚禮,現在懷孕五個月了。玉清年紀小而且不善主事,所以她就以女兒的身份主持起這邊的家務。
“阿娟,你好容易有了,可要自己多小心些!”壽禮關切地囑咐。娟子抿嘴一笑,說:“您還是和他們兩位操心大事罷,這都五個月了有什麽打緊?”
“小姐還是當心些,老爺為你和孩子好,他一心等著做外公呐!”聽蔡管家說得壽禮眉開眼笑,一頭往裏走一頭道:“真知我者老蔡也,沒想到陳某也要做外公了。”
“遲早嘛。”蔡管家從丫頭小聰手裏接過一碗茶先請了主人,然後又敬給楊先生,最後自己端一碗坐在末位。
“楊先生,”壽禮開口說:“南陽牛這個事要分兩個方麵看,首先是繁殖一批小牛做役使用。
我有意和周邊農戶做個交換,把咱們的小牛放在有條件的人家裏委托代養,咱們養殖場負責指導、提供畜醫,生出來的第一頭小牛歸他們。
條件是這些牛隻能和咱們的牛配種,而且生下的小牛每三頭中兩頭我們要回購。這樣方便咱們擴大牛群,擴大它在民間的使用和影響。
待牛群經過繁殖和回購達到一定數量,再開始販賣牛肉甚至供給軍需。”
“我的天,陳老爺的心胸令我很佩服!讓你一說,這養幾頭牛就成大買賣了。
楊某一介書生隻從興趣出發,沒有想過這後麵能寫出這麽大文章來!您可不是一般的財主,還是半個商人呐。”
“承蒙誇獎。我不過想著你的主意怎麽能對百姓和國家有更多用途。”陳壽禮謙遜地拱拱手說:
“新品種首先得要擴大數量,沒有一定大的數目做基礎,後麵的買賣就做不起來,你最多就是給了農夫們一頭更好的耕牛而已。
隻有買賣做起來,賺到錢了,我們既為大眾提供了美味的牛肉,還可用賺來的錢再度擴大飼養規模。哎,我請教先生,那時咱們再養點什麽好呢?”
“這個……。”楊本意沒想過,一下被問住了。隻見老蔡嘿嘿笑著,暗地給他使眼色,忽然明白過來,忙說:“您這麽問,難道有了什麽好主意?”
“好主意談不上,但有兩個選擇。”壽禮故作生氣的樣子瞪了管家一眼,賣關子微笑道:“這咱們以後再說。
不過,借著養牛我還想涉足皮革業,那可是咱們縣傳統手藝。縣城裏豐字號的東家馮長喜因賭欠債,他的掌櫃老王曾找到劉先生,托他帶話說東主有意出盤。
如果咱們的黃牛數量能有保障,我接下這盤子就底氣十足啦。不過,”他重新認真地望著楊先生說:
“遠的不提,眼下重要的是怎麽讓農戶接受咱們的牛,這樣擴大繁殖才有意義。那幾頭小牛多大了?”
“一歲。”
“現在能下地不?”
“還沒試過。”
“要盡快試。對於農家來說,能下地的牛才是好牛,人家才願意接受。老蔡你們商量這事,不妨在莊子上先試起來。
要果真比別的牛好用,先送兩頭到上邊去,我安排兩家佃戶用起來起個示範作用。楊先生,接下來有兩個事要你幫忙。”
“請講。”
“一個是派人教佃戶如何喂養新牛,一個是咱們恐怕很快就需要獸醫了……。”
“我想到了。”楊先生點頭:“已經和學校商議好,獸醫科學生今年開始在咱們飼養場實習。另外,校長決定從畢業生裏挑選兩名直接到咱們飼養場工作。”
“好極!這我就放心了。”壽禮將手一拍,按著桌角站起身高興地說:“請轉告貴校師生,我要劃出個院子來做獸醫院,還會安排大夫的吃住。
請大家盡管放心地來,三河原的鄉親對於有學問、願意幫我們的人是不會吝嗇的!”
送走楊先生,壽禮心情愉快,他的理想正變成現實,速度很快!
因為打仗第二批奶牛被滯留上海近三個月,多虧劉忠合奔走、照顧才讓它們安全回家,且沒受任何損失!看著奶牛們悠閑地進圈,壽禮這才放下懸著的心。
“誰在外麵?”他問聲,三牛進來:“老爺有事?”
“你去看看,劉先生睡下了沒?”
“老爺放心,常順大哥剛伺候他歇了,還派人給西陳家集那邊他家裏送了平安信呢。”
“好、好。讓他安心休息不要打攪,他最近太辛苦啦。告訴常順,他就在留那邊照顧,我不召喚這幾天不用著急過來請安。”
三牛答應著出去了。
這時外麵傳來娟子驚喜的聲音:“呀,六爺回來啦?這還沒放假呢,您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就……?”
“娟姐,自家人就別叫這個了,你就直接叫季同吧,那個‘您’字也可以去掉了。”陳季同站在台階上不好意思地微笑著說。
“哎,那可不行,就算自家人,這輩份還在呢。”
“阿娟說得對,以後就叫六叔,你稱呼她阿娟,別再姐呀弟的亂吼,一切都按規矩來。”壽禮走到門口,將手和氣地放在季同肩上招呼他:
“真沒想到……。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恩娘知道不?”
“她不知道,我還沒回過家。”季同忽然眼睛看向別處,目光有些閃爍。
壽禮心細早已發覺,邊叫茶邊拉他進屋坐,關切地問:“怎麽回事?這不前不後的,難道你闖禍了?我早聽說那學校裏常有人煽動、挑事,你自己多小心些!”
“大哥,沒那麽可怕,別聽人瞎說。”季同從小聰手裏接過茶吃了口,蹙起眉頭來說:
“其實我們大家隻是發揮點愛國心罷了,政府卻十分地不耐煩。不但不聽我們的訴求,而且還常派軍警來鎮壓。
學生們愛國有什麽錯?就發表些過激的見解不至於又抓又打的嘛。你知道,我同班最近已經有兩個人給打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