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歸建保安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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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阿屏悄悄地給壽禮丟個眼色,陳老爺會意,忙示意紋香出來幫腔。
    紋香略一思索笑盈盈地走到三太公身後,用兩個小拳頭輕輕捶打著他的肩,小聲道:
    “太公公,你老人家可是好久沒來走動了,晚輩想盡些孝心的機會還真不多哩。”
    “嘿,你竟說這個,還不是你男人給我找的這個差事,折騰得我不得安生?”三太公故意板起臉來用手指著壽禮。
    “瞧您說的。這雖說是個末品,可大小也是一級官員,總比子孫到堂上拜個無頭的名號要風光得多是不是?”
    三太公咧開嘴露出豁牙口做出謙遜的樣子來擺擺手,可其實他心裏很看重這一宗,畢竟在他父輩以下還沒有哪個死後能夠書寫官銜的,這比做秀才、舉人甚至還讓他高興。
    紋香趁他高興了繼續說:“其實您老人家最行善積德的,我聽說家裏殺隻雞也要焚香超度呢,是吧?”
    “唉,那畢竟也是生靈。我輩不得已而食其肉,為其舍身禱祝求福是應該的。”
    “是呀,那雞死後若得超生,或者竟去了淨土,在佛前講述您的功德,再假如感動菩提興起慈悲之念,對您稍加照拂,那該多好哇!”
    “阿彌陀佛。小通寺的圓明師傅說過,‘修持之心常有,求報之心常無。是無欲無所求,才是真境界!’。老夫雖行善,但也沒企圖得到什麽恩報。”
    “話雖這樣說,不過……。”
    “嗯?這孩子有話說?別吞吞吐吐地,講好了。”
    “是,是我方才忽然在想,那麻袋叔笨手笨腳地也沒個手藝,他老大又不是個幫手的貨,若真是趕他們出去倒沒什麽難,可往後呢?
    聽他說如今各地都有許多難民,蚌埠城裏天天有好些餓死的路倒。唉!
    萬一……、萬一呢,要是麻袋叔這一大家子找不到出路,哪怕餓死一個,您老人家辛苦修持的功德可就白費啦。是這個道理不?”
    三太公愣了一下,微微閉眼,臉上有些不自然。陳壽禮觀察他的表情,沒注意北生叔碰了碰他的手。這時那對白眉毛忽然動動,三太公睜開眼歎口氣說:
    “唉!這件事搞得我有點乏了。老大嗬,你怎麽說的?罰他給北生收割?太輕啦!我看還是攆他出去。
    既然不敬這地方的長輩,那麽三河原也就容不得這東西。教他永遠別回這地方來,省得我看了不清淨!”
    “是、是,”壽禮大大地鬆口氣,忙奉承道:“還是您決斷。沒有太叔公做鄉長,我們晚輩哪裏撐得起?”
    “嗯,你還是要多學些實務。”三太公站起來朝大門走去,一邊說:“老大,這個世界上不能光明白地裏的活計,那很不夠哇。
    我已經快入土的人啦,以後這地方上還要靠你呢。你是個文治,老三是個武功。有你們兄弟在,咱陳家長治久安,三河原也就興旺繁榮。
    至於老二麽,他有他的好處,你也不要太較真。時常讓他回來看看,才是做兄長的胸懷嘛。”來到門邊他忽然停住,招手讓壽禮湊近,小聲說:
    “媳婦不錯,好好對她。”說完,頭也不回地在阿屏攙扶下慢悠悠地走了。
    晚上,陳壽禮把三牛叫進自己房內,兩個人私密地說了近半個時辰,三牛離開時手裏拎個小包裹,匆匆地往家去了。
    次日,陳文泉便叫人在村公所外貼出了告示,說:
    村民李二狗先有聚眾鬥毆劣跡,今又不思悔改,遊手好閑、荒蕪佃田、不敬長輩、散布謠言,觸犯鄉規。
    本應交政府嚴重處罰,應眾鄉親所求從輕發落,即日起逐出本鄉,無許可不得私返、探視,著保安隊監管立即執行等等。
    過午後,梁二帶著三名保安隊員在甲丁的帶領下來到李麻袋家催促二狗上路。
    李二狗罵罵咧咧地從他老娘手裏接過包裹來斜挎在肩上,恨恨地跺腳道:
    “哭什麽哭?我又沒死呢?不就是趕人走嗎,有什麽可怕?告訴姓陳的不要求我回來,咱要是回來了沒他好處!”
    唬得他娘忙捂他嘴,說:“祖宗嗬,你好不好少說幾句?事情都壞在這張嘴上!”
    李二狗把腦袋一甩,從媳婦手裏奪過水葫蘆,仰天狂笑幾聲,睜著眼睛怪叫著:
    “天下的好漢都一個樣,全是被財主們給逼出來的,如今輪到我啦。好,那咱從此就再不用客氣,大路朝天、各自方便。弟兄們跟緊了,咱們走哇!”
    說完,不顧一切奪門出來,大步流星地踏塵而去!
    暴動果然發生了。
    正如預想的那樣,各地不滿的農民聚集起來朝豪紳大戶的宅院、倉房發動了突然並且猛烈的襲擊。
    雖然已有所準備,但是大部分人家還是被打個措手不及。
    被襲擊者用槍彈拚命抵抗,而裝備上明顯處於下風的襲擊者則動用了各種手段包括縱火在內還以顏色。結果自然是雙方都損失慘重。
    暴動從新占領的山區地帶迅速蔓延,周邊幾座縣城白天也拉起吊橋緊閉城門,嚴密地防範著可能發生的打擊。
    但是龜縮的部隊和警察顯然把其他人的呼救全丟在城壕外麵了,致使大批保安隊、鏟共軍以及其它地方武裝被手持木棒、紮槍和草叉蜂擁而至的民眾擊潰。
    每天都有丟掉武器甚至被剝去製服的人逃至城下呼救、哀求,然而駐軍們始終以兵力不足為借口避戰不出。
    雖然被一再抽調的兵力確是實情,但是更多的恐怕還有對出城後果的無邊想像和恐懼。
    隨著紅色區域不斷擴大,許多在去年底落入政府軍之手的地區又重新建立了蘇維埃政權。
    大批被還鄉團迫害和壓榨搞得疲憊、憤怒的農民舉起刀、斧加入了遊擊隊。
    那些在打擊和包圍中已相當虛弱、不得不分散開的小股赤色武裝一夜之間壯大如同洶湧的河水,淹沒著各處鄉村和城鎮,不斷驅逐著白色的勢力。
    金寨、霍邱等幾座縣城完全成了孤島,勉強背負起收容大量逃兵、潰勇和落難家庭的責任。
    求援的電報雪片似的飛往省府和中央,在嚴厲的指令下軍隊終於行動起來。
    從河南和蘇北各有一個師開進皖北,從巢湖調來第七十七師。
    安慶調來了正在整訓中的原東北軍一個師開進皖西,準備和集結於六安的三十六師組成一個新的集團軍,鎮壓山區、平定暴民。
    但有個問題,他們麵對的紅軍已迅速整編成了新的軍團,並且公然叫喊著要攻克六安、直搗合肥,這讓政府軍的總指揮大為驚駭。
    此公多次吃過紅軍的苦頭,感覺善者不來,因此失去了進攻的勇氣,下令部隊守住舒、六防線,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出擊。
    在這關鍵時刻,陳三爺仲禮的部隊卻沒在此列。由於接到許多告狀,他和“淮西營”近來多受冷落。鏟共不積極在這時顯得極不協調並值得懷疑。
    上峰以整編為名收走了他的炮兵和騎兵,人數也縮減到不足六百人。
    後來幹脆宣布將它的一部分由副營長帶領經過補充成立新的營,而老“淮西營”剩下這四百人則被甩到霍縣來“協防地方、維護治安”。
    陳仲禮十分不痛快,於是夜見吳縣長。
    經老吳一番遊說、疏通,上峰居然很大度地同意將這個營就地歸還給霍縣保安旅建製,條件是兩萬斤軍糧和四千斤馬草。
    仲禮咬牙決定自掏腰包:“他娘的,老子就是傾家蕩產也不再受這個鳥氣了!”
    他又向大哥那裏挪出五千元來上下打點,終於得到許可,允許他們攜帶現有武器向保安旅報到。
    從正規軍到保安旅,說起來實在委屈,但仲禮自己卻如釋重負。他輕鬆地用馬鞭子敲打著帽簷笑嘻嘻地罵道:
    “媽媽的,這下子終於可以不聽老東西的囉嗦!也用不著被逼著幹那殺人放火的勾當啦!”
    “你還高興?”黃富民埋怨他:“這下子可好,沒人發餉,大家合著餓肚子吧。”
    “不至於。”仲禮親熱地勾住他肩膀:“咱自己有辦法。告訴你,大哥又替我收了六十多畝地。咱有吃喝、有錢發,怕啥?不就是換身皮麽?從綠到黃有什麽大緊?”
    “鼎鼎大名的‘淮西營’,轉了好多圈圈又回到原地。搞這麽個閑差坐地,想想都憋氣!”李雄也在一旁發牢騷。
    “凡事要往好處看。”陳仲禮隨意地揀起塊石頭“噗通”一聲丟進池塘,然後繼續說:
    “要說,咱既用不著把命擱在刀尖上,還能保護家鄉,這事劃得來。有吃有喝且不必害人,多好!
    你倆舍不得挪窩就是生怕沒了那身綠皮,這年月還有什麽比娶妻生子過安穩日頭更妙?
    放心,我請縣長大人給你們做媒,把家幹脆就安在這裏,你兩個每人三十畝地,連、排長每人二十畝,大家既是夥伴又是鄉鄰,如何?哈哈哈!”
    聽他這樣講黃、李兩個也眉開眼笑了,幾個連、排軍官也都應和著嚷嚷說:“聽營座的,我們跟你!”
    其實陳仲禮表麵上是滿不在乎,心底卻充滿失望和憤懣。
    他本以為做個能征慣戰的軍人才是大英雄、真好漢,可現實越來越讓自己無法忍受。
    他可以在戰場上麵對敵人,但不能接受濫殺的命令;
    他可以親自帶隊衝鋒,可不願意和那些自私虛偽、陰毒刻薄的豪紳為伍;
    他寧願回家維持治安,不想為那兩顆星向某些人低頭陪笑。
    這就是他陳三爺的性子,他就為這個活著,而他的弟兄們也因此樂意追隨。
    隊伍被賦予保安旅三區獨立營的番號,但縣裏隻能發半數人員的軍餉,其餘要陳仲禮自己解決。
    他寫信給大哥請他設法,壽禮派了玉清的二哥——縣城的總櫃二龍——先帶來三千元現錢,然後轉告他說:
    “大老爺的主意是,三爺現在存在賬上和錢莊攏共有利現兩萬兩千元錢。
    他打算先拿出一萬六千來替您在徐莊、林莊以及河西的滕家鋪到白馬閘一帶購置空閑土地六百畝、熟地一百畝,添置房舍五十間,專用於養兵。
    用餘下的錢購置酒莊三處、酒場一間,用賣酒生意利息貼補隊伍的夥食,價格基本和對方談妥,隻等您點頭就辦理……。”
    仲禮既不耐煩聽這些,也不樂意費腦子算那個賬。但有件事他明白,就是大哥的意思是做個長久打算,讓他們不至於寅吃卯糧。
    “這錢您先用著,下月賣糧的錢一上來咱們就好周轉啦!”二龍笑嘻嘻地躬身道。
    “哦?那你可知道能下來多少銀子麽?”
    “這個我臨來還真替您算了算,因為南邊吃緊,咱們這裏糧價又漲了,估計可以比去年多收四成還不止。”
    “有這麽多?”陳仲禮很吃驚:“那尋常人家買糧豈不是很貴?”
    “嗨,我們如今都是大米和粗糧搭著賣,否則哪個也吃不起呀!”二龍答道。
    仲禮緊緊地皺起眉,麵對戰爭中的死者、無辜被害的人們,他一點也沒成就感,反而這是他不願回憶的經曆。
    他現在常想:那些在戰場上丟了命的人,究竟是圖些什麽呢?
    大哥的意思他看出來,既然回到地方就幹脆專心保衛家鄉,隻要上邊不調,哪管他人瓦上霜!
    不過這麽一來就要給父老們帶來負擔了,大哥那邊如果不設法搞些活錢,單純靠地租是沒法養這支隊伍的。
    就算幾百人吃不了多少米麵,彈藥、被服供應也不是個小數目!
    仲禮想起母親曾想重修寺院佛堂,看來這事還得緩緩。
    不斷有以前的手下開小差溜出來找他。為安全起見仲禮先將他們後送,讓這些人到荒涼的白馬閘去墾荒、值守,避開軍隊的耳朵,或悄悄送往三河原,在那邊就地加入保安大隊。
    逢到有人追查而來,他便哈哈一笑,打著馬虎眼說:“老兄,哪裏不是做國軍?再說少了一個人還可以多吃份空餉,何樂而不為呢?”
    但通常他會敏捷、迅速地將開小差者轉移走,讓對方找不著方向、拿不住證據,最後終究不了了之。
    而那些人到達河西後都分到一小塊土地,有共同的宿舍和口糧,在警戒班的保護和農業技師指導下囤墾、種地,以便將來為大部隊提供補給。
    說到底淮西營的弟兄們還是比較清閑的。
    在包括高塘鎮、周家橋、三河原在內的整個地區裏都沒有紅軍或者遊擊隊的蹤跡,倒是幾股小撥的農民為逃避軍隊和警察對暴動分子的追剿逃過河來。
    經過搜查仲禮命令劃出片區域來進行集中,還做了圍牆、發給出入證,讓他們在圍內居住、生活。
    這裏便有了個名字叫西土圍,有一個排駐紮在圍子旁磚牆高壘的兵營裏負責警戒和治安。
    後來仲禮幹脆把營部搬到這個能俯瞰大河的地方,並招募流民來蓋了營房和一對碉堡,因為他看準這裏是水陸交匯、易守難攻的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