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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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仲文哆嗦了下。自己剛從那邊來,不想就有了這樣大的變故。他想起三弟說到縣裏開會,也不知道是否逃出來了。
看來老天有眼,讓自己躲過一劫。所謂有失有得,後麵的事如何尚未可知哩!
仲文想著幾乎笑出聲音來,忙掩住嘴,生怕別人看出自己幸災樂禍的模樣。
他左腳剛邁進辦公大樓門坎,見迎麵來個人,和他打個照麵馬上回頭叫:“陳委員,好久不見啊!”
陳仲文停下來回身看這個戴眼鏡、穿身灰色中山裝的年輕人,一時茫然,記不得在哪裏會過,遲疑著問:“您是……?”
“在下劉思敏,你不記得了?”那人微笑著向上推推眼鏡框:“在皋清池門口,當時老兄正和黃秘書在一起……。”
“哦、哦!是……劉老弟?”仲文想起那晚昏黃路燈和燈下流浪狗身後拖著的長影笑了。
“正是、正是!”劉思敏見他回憶起來很高興:
“早聽黃秘書說,陳委員是世家子弟,留學東洋回來的才俊,敬佩得很!兄弟如今在偵辦處做事,早晚還要請您多多指教。”
“哎呀,哪裏談得上什麽才俊,老弟過獎了!”仲文剛被他誇得舒服,忽聽此人在偵辦處,脊背上冒出陣寒意,忙道:
“呃,老弟年輕輕地便入職重要部門,必然前程似錦。恭喜、恭喜!不過侯專員找我談話,催得緊,我得先上去。改日咱們有空細聊,如何?”
“好、好,您先請、您先請!”劉思敏倒十分通情達理,陳仲文忙說了幾聲“失禮”,朝不遠處幾個戴黑色禮帽,表情嚴肅的漢子匆匆一瞥,便脫身而去。
劉思敏看他彬彬有禮心情舒暢,走到那幾個人麵前咂嘴搖頭道:“到底是大家公子、留洋回來的人,雖然是委員卻一點架子也沒有!”
“劉專員,趙先生剛才派人來請你趕緊回呢。說有案子!”一個結實的小個子打斷他說。
“哦?”劉思敏一愣,有些泄氣地道:“老侯才和我講了半小時話,怎麽就又冒出案子來?他老趙淨大驚小怪!
你看吧,八成咱們累得傻子一樣跑回去,又是場虛驚。赤黨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不是,哪會一刻不停地老冒出來?他們又不蠢!”
“劉先生說的就算我沒聽見。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抓緊點好,如果沒事便罷,真誤了可不是玩的。”
那小個子冷冷地甩過話來讓劉思敏再說不出什麽,隻好一揮手:“走、走!”幾個人連忙跑出來,叫上幾輛黃包車朝城關來。
偵辦處為查案方便就設在警察看守所後麵的大院裏。
這原本是家腳行,有個很寬敞的天井,原來做倉庫的兩排石頭房改成了審訊和臨時關押室,後麵圍牆被拆除,直到看守所院牆的一片荒地也圈了進來。
他們特地在看守所東北角開個門,方便提取犯人時往來。
這地方因為拷問和槍斃變得十分著名,周圍街道行人寥寥,車夫們放下這夥人連苦力錢也不敢提,連忙拉起車子離開。
劉思敏已是這裏的常客。他告訴那小個子:“秦哥,你和兄弟們先休息下,我去找老趙。要有任務,我自會來招呼你們。”說完自己登樓梯來到正房二層。
二層的西廂裏有個西服革履的男子在聽電話,示意他先坐下。放下電話以後才轉過臉來對他道:
“你怎麽這麽久才過來?還好小紀帶人回來,我讓他先過去了。告訴你,昨天抓到的那個賣瓜的已經招了!”
“是吧,我說什麽來著?他們那種人、那種眼神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根本沒必要分辨什麽真、假,多此一舉!”劉思敏有些得意。
老趙壓住火看他一眼,冷冷地繼續說:“他說,根據約定,新來的地委書記要在南天地巷東口老蒲紙店裏和他接頭,就在今天中午吃飯的時間。”
“哦?那得有接頭的暗號才行!”
“這個你放心,他也供出來了。我們已經控製了那家店,扣押了所有人,沒驚動周圍。你要再不回來,那我隻好親自跑一趟啦,隻是這功勞麽……。”
“唉,大哥何必如此較真?我不過和侯專員多聊了幾句,他說……。”
“算了,我也不想聽那些官僚的屁話!”老趙揮揮手:“你快去把那個新書記抓來是正經,我擔心小紀新調來的壓不住陣腳。如果讓他跑掉,你、我在專員麵前可難!”
“好、好,我去一趟還不成?抓個把角色有啥難的?”劉思敏接過他遞過來的供紙看了一遍站起身來,說罷也不告辭便轉身出來,招呼了秦哥他們之後揚長而去。
自從進入偵辦處,劉思敏可以說是一帆風順。
他憑借對地下組織工作以及赤色武裝的了解,前後抓捕了十餘名要犯,因此兩次受到嘉獎。
這讓他嚐到了甜頭,甚至有點欲罷不能了,原先去南京的想法已經越來越淡薄,幾乎沒在聽他提起。
每月豐厚的報酬和獎勵讓他迅速進入理想的生活境界,劉思敏從妓院裏花近百元贖出個十七歲的少女收進自己購置的宅院,還給這小家配了名傭人和廚師。
如今連侯專員對他講話都很客氣,甚至今天私下談話中應許他在老趙調走後接手偵辦處。
劉思敏非常樂意這麽做,一個治安委員可以讓自己攀上更高的階梯!他認為自己即將重整旗鼓、走出俘虜的陰影。
這種想法從其他人的尊敬寒暄以及仲文的驚懼眼光中得到印證,使他的自尊心獲得了極大滿足。
在老蒲紙店門口有一個賣糖粘米花的小販,揣著兩手和劉思敏交換個眼色、努努嘴。
他便和秦哥等朝此人指示的方向過去,卻正好是那家店的後門,門口坐個乞丐,見他們來了便用打狗棍將手裏的破碗敲了兩下,門便開了半邊,讓他們幾個側身進去。
一名穿身藍布褲褂的消瘦青年從賬房裏迎出來,有些不大樂意地笑笑道:“劉先生到底趕來了,我還以為你看不到大戲開場哩。”
“要真是大戲怎會少得了我?就是老趙也不會肯。實話說,他怕你初來乍到不熟悉情況,所以要我過來幫忙。”
劉思敏說著微微挑開簾子朝店裏張望,看見兩個自己隊上的人穿了長褂站在櫃台後麵,正裝模作樣地扮夥計。
不禁一笑,說:“門禁很嚴,店裏也布置得妥當。小紀,我看你做事不錯,以後有大盤子你興許可以多擔些。”
“真的?”小紀聽到誇獎喜笑顏開:“那還要您多關照兄弟。”
“好說!”劉思敏心裏好笑,這家夥這麽容易就昏頭,唉,到底經曆太少嗬!他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問:“抓到的人呢?”
“在後麵庫房裏捆著,留了個我們的人在那裏。”
“那裏麵肯定有他們的人,也許全部都是,要小心看管才好!”劉思敏略一思忖叫過秦哥:
“再派個弟兄過去,要嚴密監視。如果情形有變用刀子解決,盡量不要開槍或鬧出聲響。要知道我們等的是大魚,不能讓小蝦攪和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偶爾有幾個客人進來走走,但無非看貨議價而已,這些並不是他們等待的“大魚”。
眼看快要過午,小紀有些焦躁起來,著急地問:“劉先生,地下分子是不是聞到什麽了,怎麽還不見蹤影?”
“耐心些,釣魚也沒這樣容易嗬。”劉思敏喝著茶,眼皮也沒有抬地說。
“要是……,要是他們不來了可怎麽辦?”
劉思敏把臉一沉,用申斥的口吻壓低聲音道:
“你幹什麽?有什麽可慌張的,才誇了兩句就翹尾巴了?你自己想想漏風了麽,沒有的話著忙什麽?真是自尋煩惱!”
一句話說得小紀紅了臉,縮在那裏不吭氣。
其實劉思敏自己心裏也打鼓,喝水是為的讓肚子不叫喚,否則被手下聽到麵上不好看。而且他也暗自嘀咕,難道又脫鉤了不成?
牆壁上的掛鍾“當、當”地敲響,已經下午一點鍾。
這時,忽然聽到外麵有人說話,很快地有個假夥計衝進房裏來,興奮地小聲叫:“來啦、來啦,是個女的!”
小紀“唰”地抽出槍,聽見後半句楞了一下,問:“你沒搞錯吧?這麽重要的人物怎麽會是個女人?”
“沒錯!”那“夥計”躲一下腳:“切口暗號都對上。不但是個女的,而且還是個標致的女先生呐!”
“真是越說越荒唐!”小紀生氣地打斷他。
“慢來。”劉思敏伸手攔住道:“你們懂什麽,赤黨那邊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你還沒見過二十歲的師長呢!
你去,還當你的夥計。把人給我領到經理房間去,我來和她說話。小紀帶人在外麵守住,隨時進來抓捕。秦哥把街道封住,打電話回去叫車!”
幾個嘍羅答應著分頭去準備了,劉思敏站起身隱在賬房與經理室之間的牆壁後麵,一名特務將簾子拉起,他便從邊上的縫隙處透過玻璃窗向隔壁窺視。
假夥計熱情地把個女子請進房內,請她坐下、一麵殷勤地倒上茶水。
劉思敏看不到她的正臉,隻瞧見個欣長婉約的背影,穿件碎花洋布旗袍,頭上別著玉色發卡。
聽她開口道謝,劉思敏的心髒忽然狂跳了幾下,頓時臉色煞白。
小紀輕輕地走進來示意他都準備好了,很驚訝於他的臉色,忙問:“這是怎麽了?不舒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