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廚子李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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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吧,他也不是神仙。日頭偏西,我們不趕回來吃飯麽?真是!”壽禮嘰咕著走進院子,紋香已經聽到動靜忙迎出來,笑道:
    “我還以為你倆要在北生叔那裏討晚飯吃過再回呢,一定是萬事隨順,要不臉上怎麽沒烏雲呐!”
    “東家看來凱旋而歸、心情不壞,我這裏的好消息看來不說也罷。”劉忠合也走出來,手裏端著茶杯和壽禮打哈哈。
    “沒關係,你盡管說,我不嫌多!”壽禮也笑了,站在原地伸開雙臂由荷香來拿拂撣將身上抽打一番,揮揮手讓她去伺候洪升,自己在紫藤下麵石墩上坐下。
    麵前的圓桌已轉眼間布陳了四樣菜、一個湯,紋香問:“幾副碗筷?”
    壽禮朝劉忠合招手:“來、來,一道吃!”紋香便轉身回去廚灶下又取來一副。
    劉忠合常來往慣的並不客氣,就在壽禮斜對麵坐了,然後洪升也坐下,看他父親和先生都端起碗來才拿起筷子。
    陳家吃飯的規矩不多,食不語是重要一條,另外還有什麽喝湯不能出聲、不可用筷子點人、放下筷子才可以取調羹等。
    在一般人看可能挺麻煩,但自小如此習慣了就沒什麽費事之嫌。
    雖然壽禮不甚講究,可最基本的禮節、禮貌還是必要的。劉忠合在家裏留飯向來是遵從這些細節的。
    他三個默默地吃飯,陳老爺還要講個細嚼慢咽的養生法子,所以速度並不快。
    等他放下碗筷,伸手將落在桌麵的幾粒米飯撚起來放進嘴巴,然後接過紋香遞上來的茶水吃一口,在嘴裏來回轉動幾下,一仰頭咽進肚內,滿意地歎口氣,表明這頓飯他吃好了!
    “嗯,茄子燒得好!柔軟適中、糖也比前次掌握得好了。”他回味著評判道,又扭臉問紋香:
    “是那個新來廚子的手藝麽?不壞,留下好啦!
    劉先生我告訴你,看廚子的本事如何讓他做兩道菜就明白,一個是茄子、一個是豬腰。這兩樣東西都不好拿捏。
    不過我看這回老三給找來的人不錯,至少這茄子是過關了!”
    “哦?怎麽三老爺在前邊帶兵,還有閑情逸致替你找廚師?”劉先生笑問。
    “嗨,一個落難的人沒處去,總是他心好就收留了。”陳老爺瞄見紋香帶洪升在窗下正擦臉,悄悄地告訴劉忠合:
    “也是條漢子,聽說老五有難處時曾出手相助的,結果在六安呆不下去,五弟就薦他去周家橋。你想,對咱們有恩的人哪有不留的理?何況這仁兄手藝真是不賴!”
    劉忠合聽完剛“哦”了一聲,忽見個結實的漢子拎著個食盒騰騰地從後麵走來,笑嘻嘻地叫:“夫人,你叫我做的魚已經好啦!”聲音大得眾人都瞧他。
    紋香急忙給他做個手勢,埋怨道:“你這人真是,一條魚值得這麽大聲音麽?沒見老爺和劉先生在那藤蘿下麵說事呢?”
    “什麽魚啊紋香?我們不是已經吃好了麽?”壽禮問。
    “哦,我是叫那新廚子做條鯉魚給劉先生帶回去,誰想他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驚擾你們說話了……。”
    “就是他麽?正好我想見見,你叫他過來罷。”壽禮站起身轉過頭來對劉忠合說:“看紋香心多細,他這是要謝你這位大善人呢!”
    “多謝夫人,這我怎麽敢當?”
    “老先生奔波勞頓、功勞第一,小小的酬謝而已,有什麽不敢當的?”紋香抿嘴一笑。
    這時陳壽禮正在打量那新廚子,見他結實的肩膀,一張圓乎乎的微黑臉龐,左右一對引人注目的招風大耳朵,緊緊地閉著厚厚的嘴唇,帶著幾分好奇地打量自己。
    “你就是新來的?不像個廚子麽。”壽禮帶著幾分微笑道:“等我送走劉先生你來花廳裏說話。”
    “哎。”那人答應聲扭頭走開了。
    “好個粗魯的漢子,”劉忠合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對東家一點禮貌也沒!”
    “小館子裏做事的能見過幾多市麵?”壽禮笑了,換個話題問:“這麽說全都辦妥了?”
    “辦妥啦,親家已經收下畫押文契,我明日派三牛把孫家那份送過去。換了文書一切萬事大吉!”劉忠合把情形說個大概然後告訴他:
    “四姑娘如今已經‘有了’,隻等那邊孩子生下便接過來。
    大家說好雖然是過繼,但還是不要對外明講的好,成年前也不可以見麵,這裏頭的厲害關係都和他們說了,他夫婦兩個既感兩家的恩、也是個心裏不糊塗的。
    唐牛那邊也交代好了,讓柳兒過去幫忙,不叫旁人經手,免得泄露天機。”
    “哦,好、好!”陳壽禮連聲稱讚:“看來這區區一條魚確實輕了,哈哈,你這事是功德無量啊!
    紅菱那邊怕是早已盼你去和她說呢,先生早些過去跟她講講,然後回家好好休息、解乏,我這裏就讓紋香代我送客罷。
    嗯——,後日請你再過來,我有樁案子要請你幫我斷斷。
    不過那是小事,依舊是孩子們的事。這段時間不知怎麽了,這幾個小的直叫我頭疼!”
    看著紋香送劉忠合出門,壽禮叫洪升也回去休息,還特意囑咐他:“去瞧你姐姐做什麽呢?不累的話找她玩好了。”
    “她才沒心思理我。”洪升笑起來回答父親說:“如今她心裏有了人,哪還顧得上我們幾個小鬼?”說完做個鬼臉溜掉了。
    陳老爺滿臉不高興地走進花廳,剛坐下就看見荷香悄悄地跟了過來站在門口,於是示意讓她走近,拉過她右手來放在自己掌心裏,把自己左手放在上麵握著。
    這隻手非常柔軟、輕巧,好像有些虛無。“荷香,你多大?”他問。
    “十八。”應答的聲音很小而膽怯。
    “你父母告訴的?”
    “先前家裏的阿姨們說人販子把我賣給他家時衣襟上寫著哩。”
    “哦。那你和阿茵差不多嗬!”
    “……。”
    “荷香你說,女孩子找人家到底該看人品、本事還是別的什麽呐?”
    荷香一陣茫然,但馬上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想想回答:“老爺是問大小姐的事呢,可是荷香隻是個丫頭,自來沒想過那些事。
    以前家裏阿姨們說做丫頭的將來不過由老爺、夫人做主嫁個佃戶,或者配給長工們,哪有什麽挑選的。所以老爺問的荷香也不清楚。”
    “嘁,那說的都是尋常丫頭們,可不一定用在你身上。譬如要是跟了我呢?”
    荷香頓時紅暈上頭,急忙用手遮了臉說:“這、這話不好說,夫人要是聽到……?”
    陳壽禮覺得有趣,歪頭去看她卻被荷香扭過身子躲了,感覺她手心溫潤起來,微微地有些顫抖,胸脯起伏不定讓人心生憐愛之意。
    “這麽個人兒倒不曾被老蒯收了,真是……!”他心想。人心情一好煩惱就暫時丟開了,壽禮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溫和地吩咐:
    “去吧、把那個廚子找來和我聊聊故事,你泡壺涼茶然後回屋歇著,我有事再叫你。”
    他看著荷香出去的背影,忽然發現這姑娘下身稍顯欣長,整個人看上去不很豐滿。許是這個緣故躲過了老蒯的貓爪?
    陳老爺起身,饒有興致地看看屋裏的花草和缸裏的錦鯉,兩盆盛開的梔子花散發出甜蜜的香氣,引得一隻蜜蜂在它周圍上下忙碌。
    忽然背後輕微地響了聲,回頭看時荷香正將兩隻茶碗放在涼壺邊,然後輕聲說:“老爺,茶放好了,那個李師傅我請他在門外候著呢。要讓他進來嘛?”
    見陳老爺點頭,荷香忙走到門外招手,新廚子三、兩步進屋來,帶著笑意壓低聲音說:“東家找我,有什麽事要吩咐?”
    “哦,你來啦?坐吧。”壽禮示意,然後自己先坐下來倒兩碗涼茶,讓他:“來、來,天氣熱,灶下辛苦了,喝一碗解解渴。你是姓李麽?我才聽說。”
    “是,姓李。“廚子點頭。
    “哦!手藝不壞呀?在哪裏學的?”
    “是在安慶。我小時候流浪到那裏,鴻慶樓的李師傅收養我,叫我隨他的姓,後來長大點就學了手藝。”
    “那為什麽不做下去,反而來到我這個小地方呢?”
    “咳,混不下去唄,世道太亂!”
    陳壽禮微微地笑了,他其實從仲禮的來信裏已經知道此人身份、來曆,但看他這樣子大約並不清楚這些。
    他點頭說:“世道亂所以人心不穩,無法安定下來生活。到處流離失所,到處征戰殺伐。
    三河原之所以清淨,乃是地勢偏僻加上有陳家保護的緣故,所以本地人尚可安居樂業。
    你在周家橋不是見過我三弟嗎?他手下的精銳可以說是一道堅固的屏障,三河原就是他們的後方和供給地,不斷提供新的人手以及糧草,讓這道屏障更加結實、穩固!
    所以我最關心的,第一是地裏的產量,第二是百姓居家安定、沒有禍亂。這個,你明白嗎?”
    “東家的意思是怕我惹禍吧?”廚子咧開嘴樂了:“你放心,咱不給你添麻煩。再說我就是個做飯的,還能搞出什麽動靜?”
    “唔,要是真的如你所說最好!”壽禮將茶碗放回茶幾上看看對方:
    “我可不想讓鄉親們議論,說我什麽收留匪類、不辨忠奸等等。不要說什麽大案子,就是偷盜,在這裏也會被看作是重罪的。”
    “我……。”
    “李歡老弟,我知道你是什麽來路,也知道你原本和王樹一夥子的,知道為什麽他們讓你來我這裏。這都是次要,但我可不許你有任何胡來!
    你記住,在我這裏留下沒關係,但如果你依舊管不住自己,你可就再沒處可藏羅。你仔細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