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浪漫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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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歡吃了一驚,心裏有點埋怨王隊長不該把自己的事都和人說了。但此時此刻又不好怎樣,隻得幹笑一下說:“東家放心,我一定老老實實地做事。”
    “話如此卻不知真地可以做到否?”壽禮盯著他的眼睛含笑說:“我可是聽說李師傅不但技藝高明,而且身手不凡,在江湖上也曾經是風流得很呐!”
    對方急忙低頭喝茶,免得讓人家看到自己臉紅,繼而慢慢開口說道:“原來陳東家都知道的,那還有什麽躲閃處?
    不如明說了罷,在下當初也曾被聯省通緝逼得上天入地。後來自己醒悟,決心洗手走回正途。
    原想能建功立業,誰知到底還是管不住自己,終於在‘風流’上麵栽了跟頭,也是自作自受,還算運氣沒有連累他人遭殃。
    所以痛下決心要洗心革麵,無奈紀律重於泰山,沒要我命已經是開恩了,安排我到您這裏來修身養性簡直讓人慚愧。
    所以請東家不要再提那些往事,李某如今想起來就恨不能找個孔鑽到下麵去,實在沒什麽可以自鳴得意的。”
    陳老爺見他說得誠懇,輕輕地點頭,語氣和緩地說:“你的身份在三爺那裏不妥,所以他將你轉到我這裏來,就同他那些傷病的弟兄一樣待遇。
    自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邊,每月有份工錢掙。雖說我是個‘土豪’,可算不上‘劣紳’,這一點你方才自己看了,相信日後會更明白。
    我要你暫且在家做廚師,慢慢地會交代些事給你做。你如果真洗心革麵,或者還存一線讓別人重新信任、接納的希望,需應我幾件事。”
    “哦?哪幾件?”
    “第一要默默無聞,正如你自己期望的對任何人不提過去;第二你連名字也要改了,就叫個李默;
    第三你要常往小通寺跑,因為我答應過給寺裏找個水工,對人你就說自己是佛家弟子誠心求法,也是個遮眼的主意;
    第四在他人麵前講話要小心,不要‘主義’、‘鬥爭’地亂叫露出馬腳;
    第五不可再隨意風流了,過一年我找人給你說房媳婦,安泰地過日子,休要折騰;
    第六不可隨意顯露身手,縱然見了什麽參差之事,要隱忍;
    另外還得尊重保安團、自衛隊的弟兄,勿以敵我相待。這七條你可都記住了?”
    “東家這七條都是為我好,李默記住了。從此請您多多照拂!”李歡說完抱拳相謝。
    他知道讓自己留在陳家,名義上是相當於除名的懲罰,同時也是一種察看和考驗,他對此還抱著幾分希望,想著將來能原諒自己,允許他回去。
    雖然李歡不喜歡財主老爺。但他發現陳老爺不僅穿著樸素,而且沒有尋常地主大戶的臭架子,因此心裏倒輕鬆許多。
    陳壽禮見他答應得痛快心裏也十分高興,說:“浪子回頭,古來佳話。但願你能夠化繭重生,那也算得上是我陳某人的一樁善舉了!”
    廚師剛剛離開,荷香就走進來柔聲秉道:“老爺,天暗了,點燈吧?”
    “哦?是麽?”壽禮這才注意到連姑娘的臉也看不大清楚了,但他似乎仍沒有這個意思,起身走進花廳後麵的茶室。
    荷香莫名其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躊躇間忽聽壽禮的聲音叫她:“荷香,你還在麽?”
    “老爺,我在呢?”她忙答道。
    “我累了,想在裏麵躺躺,你來給我捶捶腿吧。”
    “啊?哎!”荷香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摸著黑朝茶室裏走去。花廳裏一片安靜,各種花卉的氣息靜靜地在空氣中飄蕩。
    忽然一聲低低的驚叫從屏風後麵傳來,接著是喘息聲、床第木構受擠壓發出的“吱呀”聲,壓抑的啜泣還有肢體間碰撞的聲音。花香變得越來越詭異,光影也變得神秘了。
    許久,屋裏恢複了安靜,好像有人在小聲嘰嘰咕咕地說什麽,卻聽不大真。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嗚咽和耳語,衣服悉悉嗦嗦地響了一陣,陳老爺重新出現在屋裏。
    他自己伸手倒些剩茶來喝了,回頭看看,見荷香滿麵愁容地出現在屏風邊,不禁笑了笑,但沒說話。
    主、仆兩人前後離開花廳,朝上房走去,老遠就看見紋香拉著玉清的手,正在屋裏說笑。
    隻聽紋香說:“妹妹放心,該有的總會有,那該來的也一定能來。別整天愁眉不展地。你呀,就是喜歡沒事自己瞎想。看你這手上,都被我瞧出來了吧?”
    “為什麽事愁眉不展?咦,我說,你什麽時候會瞧手相啦?來、來,給我也看看。”壽禮說完,回頭叫:
    “荷香,你伺候半天也辛苦了,先回屋歇歇,有事我再叫你。”
    “是,老爺!”荷香答應著,抬頭卻見陳老爺衝她擠擠眼,頓時紅暈上頭,夾著腿逃走了。
    秋蟹剛肥的時候有位學生家長給顧興安送了七、八隻來嚐鮮,興安又轉送幾隻給自己的老同學美術教員許方嚴,想叫他也打個牙祭高興、高興。
    不料這下觸動了他藝術家的靈魂,將赤青的蟹們在桌上擺來擺去,非要設一個樣式來畫不可。
    可憐那幾隻大蟹,被草繩束縛著難以動彈,憤怒地轉動著溜溜的眼睛、口中吐著沫子,卻無計可施。
    “你這個人真逗,別人叫你吃,你卻拿來畫。”雲茵站在桌旁邊磨墨邊嗔怪道。
    “哎,你不知道。常人呢,見了它便隻是一盤美味,而我看來這團團青蓋恰似造物神化。
    如何表現、如何比擬,都在這濃淡之中、尺方大小的天地裏恰如其分地運筆、著色來體現。你看我擺它半天,其實也是在觀察。
    不知其體格、大小,你就算有支好筆也未必能夠畫得傳神。”
    許方嚴說著,手裏朝紙上一筆抹去,用側鋒渲開,然後重新吿筆,勾、點之下,一隻怒氣衝衝的青蟹便顯出模樣來了。
    雲茵和他相視一笑。“唉!”她歎息道:“真不知你怎麽弄的,畫什麽像什麽,我怎麽就是學不會呢?”
    “這算什麽,”許方嚴頭也不抬地回答:“咱們中國人畫的是形似,講的是傳神即可。
    我在上海見過展出的西洋油畫,那洋人講的是真似,看衣服褶子就覺得是絲的,瞧畫上人的眼神就仿佛在同你說話,也算是藝術,另種極致的藝術!”
    “是嗎?哎,有機會去看看就好啦!”雲茵十分向往地歎口氣。
    “好啊,你要是想去,我一定陪著。對了,我還可以找美專的朋友幫忙,讓他給你講解,據說西洋畫不講是看不懂妙處的。”
    “這樣麻煩,那可有中國人學西洋畫?”
    “不多,但的確有!”許方嚴抬頭微笑著肯定地說。
    “那……,有沒有這樣一種畫,既像咱的畫這樣簡單,又如西洋畫那樣細膩呢?”雲茵故意調皮。
    沒想到許方嚴居然驚奇地看她一眼回答:“真有。我聽說有些江浙的畫家就提倡用西洋技法來繪中國畫,或用中國手法來做西洋畫,別具風格、新穎得很!
    你這個問法倒很革命,超出了常人的思路哩。”
    聽他誇自己雲茵很高興、也很得意。在她的小腦袋裏,覺得隻要是許方嚴滿意的那肯定就是最好的。
    雖說自己也知道這叫做“虛榮”,但是雲茵不知怎麽老是愛享受這虛榮,且越來越依賴它,好像人家說的大煙癮一樣,在她看來沒有可能戒掉了。
    這時許方嚴已經寫好落款、加了方朱紅的小章,“青蛉”是他喜歡的,也是他自己親自選石刻成。“怎樣?”他問雲茵。
    “唔—,怎麽說呢?”雲茵奇怪地打量著畫麵:“這兩隻蟹躲在團葉下麵布滿苔草的湖石上,好像在唧唧噥噥地互相傾訴,有趣而且逼真。
    但你沒覺得下麵落款後,左上角留白卻顯得有些多了嗎?難道是留著題詩用?”
    許方嚴恍然大悟般地敲了下額頭:“哎呀,果然不錯!還是你看得明白,竟不曾留意,如何是好?也罷,就依你說的題句歪詩好了。”
    說完換支狼毫吃了墨,在那白地上麵一溜煙地寫下串行書小楷,丟開筆吹吹,捧給雲茵說:“你看,這樣可以了罷?”
    雲茵接過來看過去,原來是五言小句:“雲臍懷心事,茵草感知深。吾不戀秋水,愛卿傍依依。”騰地紅了臉,將畫朝桌上一丟,惱怒地跺腳道:
    “還以為你正人君子……,誰知竟拿這樣東西來調戲我!”
    “豈敢、豈敢?”許方嚴吃一驚,忙將畫掩了過去察看她臉色,不料又被她左躲右閃地避開。弄得沒法子,隻好站在背後輕輕地作揖求告:
    “茵茵、茵茵,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戲弄你。是那裏有空白麽,隻好信手填上兩句歪詩……。實在是無心之作!”
    “呸!”雲茵朝地上啐道:“誰信是你信手寫的?你看那藏頭掩尾的,自己還好意思說,指定早就懷著歹念了!”
    “啊?什麽藏頭掩尾?”許方嚴眨巴著眼睛連聲問:“在哪裏、在哪裏?”一麵俯身做出尋找的樣子。
    雲茵看他裝模作樣心裏更加惱火,指點著大聲說:“你看、你自己看,念念這寫的是什麽?”
    忽然發現許方嚴的眼裏含笑,仔細一想知道自己上當,羞怒地在他肩膀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叫著:“打死你這壞蛋,敢欺負我!”
    許方嚴哈哈大笑,躲閃著她的小手,嘴裏依舊不求饒:“是你說有空白,叫我寫詩的……。哎喲,我哪知道你不喜歡這首,要不摳掉我再寫一個?”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再寫?還不知道你寫出些什麽鬼東西!”
    “好、好、好,我錯了,求饒還不行?”
    “不行!”
    “那怎麽辦?或者一輩子給你做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