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陰雨愁殺人

字數:6184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戰事剛過雨季就來了,天空中整日灰蒙蒙地掛著萬千雨絲,落在低窪處形成水坑、窪塘。
    越來越多的水匯聚在一起,當不得不滿溢的時候便紛紛湧向更低的地方。淮河隻三、四日便暴漲起來。
    混濁的泥水卷裹了泥沙、爛草等雜物,在巨大的力量推動下奔騰如雷,即便距離百步之遙也讓人聞之膽戰心驚。
    收獲季遇上用兵,對農事影響極大。剛剛下種,無情的雨水又帶走了人們的希望。許多戰區被災的農戶欲哭無淚,呆呆地望著蒼天不知如何是好。
    三河原雖不屬於戰區,但和周家的內鬥火拚也多少造成損失。
    好在最寶貝的那些種植新稻種子的土地在士兵們奮戰下不曾叫人染指,但提前的大雨又讓莊稼人措手不及,也讓陳家上下的心提到嗓子眼。
    壽禮赤腳走在廖莊村外田埂上,看著眼前的景象默默無語。
    陳柒銘披著蓑衣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他身邊,大聲說:
    “哥啊,附近幾戶都差不多,隻來得及收了五、六成,繳過年租幾乎就剩不下什麽了,好幾家連種子都是借的。
    哥,雨照這樣子下法,今冬這邊的莊戶們得挨餓!這老天,咋不消停兩年哩?”
    壽禮手撚胡須若有所思,口中道:“是嗬,怎麽辦?大先生,你說呢?”
    在他身後的劉永和忙扶著壇子的手臂上前一步答:
    “東家仁慈,不過以在下看,這些人本就是敵方治下的佃戶,敵強則偏敵、我強或向我。似乎不必太過關心吧?
    倒是周家橋、丁店、範家橋和高塘一帶的民眾,我們應優先施以援手。咱力量有限,老天又難以捉摸。倘若照顧一大片,隻怕……。”
    “不妨,你隻管想了辦法說來。”壽禮擰了把袖口的水淡淡地說:
    “認真起來,這裏與馮家井、何店一樣都是我三區管轄,隻不過迫於周家淫威屈服於彼。
    而今周氏被三弟打得落花流水,民眾回歸依然接受三區督導也在理,談不上‘敵方’、‘我方’。”
    “是、是。”劉永和略顯窘態地點頭,用手扶扶眼鏡框。
    他弟弟近日身體情況急劇惡化,所以壽禮叫他接替大賬房事務,但顯然他還不曾有弟弟與東家那般默契,所以每到被提問時總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壽禮轉過身,讓三牛扶著他離開田埂走回小路上,從油紙傘下望望天空自言自語地說:
    “農學校的朱先生說這雨下不長,可這個勢頭……,唉,到底世道不太平!對百姓來講真是禍不單行,但願真如他所說就好了。”
    他小心地踩著泥水朝前走幾步,抬頭問:“老七,那他們現在口糧還夠嗎?”
    “周家的兵撤退時被搶走不少,幾家都問過,互相拆借下熬上三、五日是可以的,後邊就難說了。有兩家孩子多的比較難,每天隻好一頓菜糊糊。”
    “可惡!”壽禮恨恨地罵道:“這些兵非但是懦夫,簡直沒良心!”說完回頭對劉永和說:
    “大先生,這樣不行!我看,讓蘇先生派治安隊先下去摸摸底,把各家存糧、種糧和受災情形問問清楚。
    同時調義倉一萬斤糧食來給新收複各村鎮救急,至少不要讓人受餓!”
    他說一句劉永和恭敬地應一聲,陳柒銘忍不住插進來說:
    “大哥,也不可平均了,各家情形不一,若均分的話還真像大先生說的分不過來。
    我看不如分個三、四等,先照顧著那最窘的多分,其他人家按等減量,你看好不好?”
    “嗯,這樣很好!”壽禮讚許地點點頭,回身看看劉永和,笑著說:
    “沒想到老七如今越發幹練,很好!看來讓你隨兩位劉先生行走學習真是對極了。
    我看就這麽辦,大先生今天就擬個法子出來咱們商議定了交鄉裏施行去。”
    劉永和忙答應了。大家小心地往村裏走,劉永和在壽禮身後輕聲道:
    “東家,按例馬上縣裏該下撥軍品采買的份額了,可今年一點動靜也沒有。
    您看,是不是有必要安排打點?縣長老爺雖還沒回政府辦公,可這是早晚的事嗬,能不能先走一步?”
    壽禮有自己的思路。紅軍已經遠走至陝川邊,國軍在本省內僅限於局部彈壓和威懾,近期內看不到在附近大規模用兵的可能性。
    所以他判斷以往軍需物資就近解決的辦法怕是過時了,軍隊已沒這樣的需要,何來訂單?
    保安旅那點軍需量既不大,也不可能交給陳家來做。
    加上朱縣長在城裏待不住,跑到鄉下辦公,所以縣裏怎可能有什麽下撥額度?
    和馬托尼、威廉等的交談中他已經有感覺,時局已變得不同。當局正由軍事作戰向加強治理轉變。
    半個月前他派人去找過李杜星,知他正準備再次卸職,要去省實業廳任廳長。
    鄂豫皖戰事一旦終止,戰區總指揮部及屬下集團軍中的三個軍部都將解散,李已得到風聲並在為自己準備後路。
    想到這裏他回答道:“先不必,如今留在本省的國軍不足去年的三分之一,都是乙種甚至丙種師。
    主力西去後兵站也轉移至陝、豫,本省滯留在庫的補給品如果尚足肯定今年訂量會大幅減少。
    做了幾年軍需生意,我們必須另找些法子,倚仗過重早晚要吃虧的!”
    劉永和沒想到這層,連忙稱是,聽他繼續說:
    “再者,縣城如今依舊被周家和保安旅把持,他們新敗必定不服,即便有軍需定額下來是否會從中作梗?
    很難說。倒不如別把它太當作要務,順勢而為就好。有的話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會虧什麽,是不是?”
    大家說著已經走進村公所。董小青現在奉命駐紮在此,早殷勤地備下薑茶,熱氣騰騰地端出來請他們喝。
    壽禮換過幹衣服、喝了茶,叫過陳柒銘來,安排說:“天氣不好,但是我得勞動你立即回周家橋去。”
    “有什麽緊急事麽?”七爺吃了一驚。
    “倒不是什麽非常的事情。”壽禮擺擺手:
    “你回去後讓三爺以他的名義發個電報給李杜星長官,就說請他近期路過時千萬來三河原一趟,哪怕隻一晚也好!”
    “好,我記下了,現在就走!”陳柒銘拔腳要出去,被壽禮叫回來,上下打量說:
    “老七,你如今也大了,該有個樣子,別總和毛腳猴子似地。被人笑話倒在其次。
    大哥現在手邊信得過且能幹的人手缺得緊,咱們同門兄弟,你該多幫我才是。
    跑腿走路雖然也要做,但我期望你做更多、更重要的。
    今後說不定要你去見某位長官、大人,總這麽件補丁短褂、赤腳露杆地不行嗬。
    你不但要學做事、還得學做人,做規矩、聰明的人,曉得麽?
    見到什麽人就能用什麽裝扮。以往總叫你跑腿、做學徒,穿著這麽樣子也罷了,可今後做大事情要能穿長衫、搖扇子,這個……,你明白麽?”
    陳柒銘眼珠子轉轉,嗬嗬地笑了,回答:“大哥意思我懂了,見什麽人穿什麽衣裳、說什麽話,是這道理不?”
    “果然是個猴子!”壽禮也笑起來,吩咐他:“把這事辦成後你就家去,到劉先生家專和他學怎麽穿長衫、說官話,三個月後再來見我。”
    陳柒銘高興了,立即答應。
    他平生隻服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這位大哥,另一個便是劉先生,如今有機會給劉先生做學生,他心裏不用說非常高興,拍著屁股樂嗬嗬地出去了。
    壽禮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之所以堅持接濟受災的鄉民,壽禮也是為了安撫人心,畢竟最近的戰事是陳、周兩家間進行的,雙方共付出了三千餘人的傷亡,這其中不少是本地子弟。
    人口減少傷農誤農,壽禮豈能視而不見?
    但自己的力量有限,如今也隻好救急不救窮,所以才叫陳柒銘奔回去,盡快確認李杜星動向才能證實自己判斷的正、誤,做出後麵的諸般安排。
    兩天後,結束了對新收各村鎮的巡視和安撫,陳壽禮滿身疲憊地回到周家橋,見到仲禮開口便問:“怎樣,李長官那裏有什麽消息麽?”
    “大哥你也忒心急,”仲禮笑起來:“今早李長官回電,說他預定於初六日到埠南,最晚初八也能到咱們三河原。”他邊說邊喊人開飯。
    “好、好!”
    壽禮淨手後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吃著,聽仲禮在旁說:
    “大哥,雨現在還沒有停的意思,那先生講的話是真的麽?我擔心萬一!
    這次雖然僥幸勝了,可咱們損失、消耗也不少,你還要救濟,如果秋天沒進賬,那姓韓的再攻過來可怎麽抵擋哩?”
    “咱們隻是南部受災最重,其它地方尚好。高塘雖比不上修過水利的鳳凰台,也不至於顆粒無收。所以你放心,隊伍餓不到。
    我現在擔心範家橋以南的村鎮,如果出現大範圍逃荒、撂佃,對輿論十分不利。
    你想,土地是讓熟悉、支持你的佃農種好,還是等他們死亡、逃走後再找群咱根本不了解的人來種?所以還是盡力幫他們些,讓佃農們能放心留下。”
    說完抬眼看看仲禮,帶著微笑問:“老三,你從韓旅倉庫裏搬出來的軍糧難道不夠你再打兩次這樣的仗?”
    仲禮的臉立即紅了,連忙解釋:“我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糧,實在因為心裏沒底!”
    “嗯,這是實話。”壽禮把最後一顆米粒扒進嘴巴,舀了點菜湯在碗裏晃晃喝下去,又將碗邊習慣地舔了一圈,這才放下,滿意地點點頭說:
    “皇帝不差饑餓兵,這道理我懂。你放心好啦,救濟糧主要靠存放在各村鎮的義倉,隊伍要用的都存在山上,夠三千人吃一個月的!”
    “啊呀,大哥原來早有先見之明?”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麽。這也是近兩年積累的,把鄰近地方便宜的玉米、豆子,還有農學院收下的薯幹、洋芋拿到河南去換成米、麥子存起來,這本也是為供應軍需做準備。
    如今軍需量有可能大大縮小甚至不再訂貨,所以這些存量正好給你們使用。劉司務長可以先去提出十天的份,放在咱們兵站裏隨時調用。”
    “那倒不必,”仲禮忙道:“就目前來講兵站裏存的糧食夠全團吃兩個月的,還沒有要動老本的時候。”
    “瞧,尾巴露出來了吧?”
    仲禮一愣,立即明白自己說了實話,頓時尷尬,十分不好意思。壽禮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