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天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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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禮站在淮河岸邊老徐家台村頭陡峭的台地上,望著下麵黑壓壓的難民。
原本寬闊的河床看上去隻有一指寬,淺到手拉手便可徒步淌過的地步。
台地上方矮牆後布置著自衛隊二大隊的士兵,他們倚仗著臨時築起的七尺寬、六尺高的土牆並在上麵守禦,阻止難民進入三河原。
壽禮擔心這麽多人闖入會毀了自己的心血,和地區各村緊急商議後決定在崖坡下設立粥廠,災民每人每天可受施兩餐,大人有兩勺粥、三尺以下幼童隻得一勺。
為緩解壓力並利用難得的勞力,就地征集五千民工參加各地加固或工事的修建工程,比如建這座台地邊沿的堡壘用了約兩千人。
勞動者除去每天應得的粥施外還有兩個雜麵饅頭,這對難民們來說簡直是救命的!
許多人悄悄把饅頭揣在懷裏帶回去,將它們留給了自己的親人。以工代賑是蘇先生出的主意。三河原正好需要大量勞動力建設!
原本泥濘的道路鋪上石子,周家橋被炮火毀壞的堡壘、房屋得到修繕;
沿大河岸壘起了二十幾處有高牆環護的守備點,重要口岸或關卡被用夯土牆保護起來;
中學的校舍在建設中,艾瑪太太夢寐以求的醫院上梁了,連小通寺也開始重新修葺。
到處是熱鬧、沸騰的景象!但壽禮自己心裏始終焦慮、緊張,他不知道這場旱災還要持續多久,而各地義倉裏的存糧是否夠支撐到最後?
“領主先生,我很高興看到,你的土地越來越接近文明。真太好啦,我為自己能向你提供幫助感到很高興!”馬托尼拿聲拿調的恭維,令他不禁苦笑。
這個教士嗬根本不明白,裸露的沙洲上有三萬饑腸轆轆的難民,而且每天都在增加!
為了避免引來更多的人他已經指示從明天開始將粥廠向西遷移到比較偏僻的孫家台,那裏是淮河主道與分洪道交界處,地勢有利、便於控製和監視.
自衛一大隊二中隊、補充三中隊和治安警察兩個分隊已經在那裏建好堡壘和工事,甚至搭建了營房,準備承擔警戒的責任。
支隊指揮是二中隊的中隊長,玉清老家來的趕車師傅朱啟德。
“慶虎,傍晚的事都安排好了嗎?”壽禮低聲問身後的大隊長高慶虎。
“大老爺放心,都準備妥了,治安隊的兄弟們負責,我們隻在這上邊監視。”他說著努努嘴:“那不是治安隊的小隊長陶大毛嘛,今晚他帶隊。”
“哦。”壽禮想想,讓高慶虎:“你叫他過來,我囑咐幾句。”
高慶虎轉身喊了嗓子,陶大毛轉過來看了眼,快步到跟前問:“大隊長,你找我?”
“不,是陳老爺找你。”
壽禮打量這個虎目濃眉的精壯漢子,心裏很喜歡,點點頭問他:“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不認得我?”
“陳老爺大名這三河原誰不知道?不過我是掉隊被王四爺收羅來的,加入治安隊還不到半年,半月前才升到這邊做小隊長,還沒見過你呢,所以麵生。”
陶大毛回答得不慌不忙、幹淨利落。
壽禮聽完哈哈大笑,說:“你不認得我,我倒早聽說你是條好漢!”說完背著手用下頜指示著問他:“下麵有好幾萬難民,今晚你得同弟兄們一道領他們去孫家台。怕不怕?”
“這有什麽好怕?”陶大毛使勁搖頭:“他們和咱一樣也是人。再說這光景有飯吃哪個不跟著?就是前邊有刀山火海也一樣來!”
“這孩子說話有趣。不過和刀山火海沒關係,我們是給大家找個合適的去處罷了,哪裏有那樣可怕?
你需記著,不管出多大的漏子不可以狐假虎威,更不許開槍傷人!”陳老爺囑咐道:
“這是做善事救人。倘若你們事辦錯了,老熊和蘇先生想必也不會答應,區上更不會。我看你年輕所以囑咐兩句,千萬不要一時激動給忘記。”
“放心吧陳老爺,不會出差錯的。我們挑了些人手叫‘維持員’,準備了兩百火把照明,路上還有供應茶水的,上麵有高大隊看著,一切都錯不了!”
壽禮聽他應答如流且充滿自信,知道他們已經安排妥帖,點頭勉勵兩句讓他歸隊,自己和高慶虎打個招呼,便叫了馬托尼上車往回走。
路上壽禮問他現在教民人數、教堂活動和新來的德國教士布呂克的身世等等,然後又談起醫院。
壽禮托他從南京、上海盡快購買器械、設備和藥品,並表示願為醫院捐助十五畝地做口糧和菜園。馬托尼立即高興地滿口應承!
但他接下來告訴壽禮布呂克教士臨來前打聽的結果,六爺季同已在三個月前於陸軍炮兵預科學校結業後離開德國不知去向,這讓陳老爺徒生煩惱,懊悔不該放他走了。
“這小東西真不讓人放心,他孤身海外能去哪裏呢?”他想。
中途放下馬托尼,三牛趕著馬車徑直來到知源堂。抬腳一進門,門房朱四拐著腿便迎上來,哈下腰急急地告訴:
“老爺你可回來啦,有好幾撥人等著要見你哩!人太多、天又熱,我隻好讓他們在客廳廊下等。”
“哦?什麽人要見我,有什麽比天災還大的要緊事麽?”
陳壽禮咕噥著進了天井,先看見金桔樹下兩個人,一蹲一站,看見他進來那揣手立著的忙鞠一躬,伸手捅捅蹲在地上那人,輕聲叫:“麻六,趕緊起來,大老爺回來了!”
“哦,北生叔嗬?”壽禮立即站住腳,回頭不高興地說:“老朱你在陳家做慣的,怎麽讓北生叔就這樣站著?
不進屋也罷了,連張凳子也沒有?越來越不懂規矩!”唬得朱四忙進去搬張條凳來給他。
徐北生不好意思地勸道:“大老爺莫怪,他腿腳不好我不想讓他客氣的。”
“你們莫管,盡管坐,麻六也坐罷。”
說著陳老爺一掃,見院子裏、廊下還站著修二、餛飩張、小通寺的主持有明和尚,還有陳誌井,不禁奇怪今天怎麽了這幾個毫不相幹的人湊在一起跑來找自己?
一麵和大家打招呼,一麵也請都坐了,叫三牛去廚房裏拎桶綠豆湯來大家解暑。自己也接了碗喝著,慢慢地對大家說:
“天氣不好逃難的又多,我耽擱了時辰讓大家久等,不好意思。看看哪位事情急咱們可以先說,不過其餘各位還要等等。”
“阿彌陀佛,貧僧不急,列位施主們先請。”有明和尚馬上表示。
“好,我先說!”麻六說完站起身,滿臉的皺紋擰在一起好像顆大核桃,動著嘴皮子卻不出聲。
壽禮看他這樣笑了,說:“麻六,有話慢慢講。你是老實人,是哪個欺負你,或有什麽事想不通了?”
“老爺說的是,還是我替他講好了。”於是徐北生接過來把原委大致講了一遍。
原來麻六現在租種陳公原的十二畝地,靠著地頭挖了個池塘養點魚並兼蓄水的用途。
緊挨著他的是他東家的另外四十畝地,因見雨水少忙忙地改種了麥子。
這塊地離其它水源稍遠,於是陳公原的管家找到麻六,和他商議要從他塘裏借水澆灌。
麻六擔心自己的地收成受影響不肯,管家不高興地放下話說如果不答應將來續佃時要他小心些!
麻六既擔心東家會找自己麻煩,同時也被老婆數落得不耐煩,因此心裏惱火不知如何是好,想著壽禮是族長的身份所以來找他訴說,求他給做主。
陳老爺聽完點點頭,說:“如今水比票子貴,麻六你不肯是自然的。這樣吧,你東家那裏我去和他說,若用你的水那麽一要有個限量不能胡來;
二得給你些補償。這事我會料理,你自放心回去罷。”麻六見他應得爽快十分高興,連忙千恩萬謝地作著揖出去了。
接下來陳壽禮抬臉認真地問修二:“是你師傅有事麽?他自己怎不來嗬?”
“不、不是我師傅的事。”修二忙摘下草帽躬身回答:
“如今派我跟在三老爺隊伍上幫著整修堡壘和工事,何店、雙圩子和五塔寺這三處總指揮說是重中之重,特別是五塔寺。
可原來參謀處講五塔寺隻是挖溝,要大改動人手就不夠,恐怕還得再加……。”
“你是來要人?”壽禮沉吟一下。
修二猜到他在想什麽,連忙說:“三爺讓我帶話說,咱們答應李杜星長官出人夫修路,李長官已經撥來了兩千元頭款,雇人開支可以先從這筆錢裏出一部分。”
“你要用多少人?用多久?”
“三百人,怎麽也要兩個月才行!”修二說著擔心地盯住陳老爺的嘴。
不料他將手擺了擺說:“這不行!我給你七百人,三班連做一個月內必須完工!
五塔寺的事老三和我講過,那是高塘的門戶,越早完工越好!
另外馬神父幫咱請的幾個洋教官後天就到,你替我告訴大家要對他們友善些。
洋人說的話不一定都對,可是他們也有很多咱不會、不懂的東西,不知道就學嘛,千萬要謙虛。”
修二忙稱是,說:“昨日從合肥運來的兩千斤水門汀都卸在五塔寺了,可咱沒用過,三爺……啊不,總指揮說洋教官會教我們怎麽使,這可不就得和人家學麽?”
“嗯!”壽禮滿意地點頭:“李長官撥給咱們一千把鍬、六百把鎬應該也隨車送到了吧?叫他們好生用,不要糟蹋東西!”
“是!”修二答完起身告辭:“我帶來交給師父修水渠用的五百斤水門汀正入庫呢,還得去陳二櫃那裏調撥口糧,就不打攪了。告辭!”
大家和他道別,陳老爺嗬嗬笑著轉向陳誌井:“正好說到你兒子,就聽聽你有什麽要緊事罷。”
“我、我能有啥要緊的大事?”陳誌井拘泥地緊緊攥著煙杆子,舔舔發幹的嘴唇鼓足勇氣說:
“我是……來求大老爺,小邱這孩子笨、腦袋慢。我知道您是要抬舉他,可做二管賬,他、他不合適嘛!”一句話讓大家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