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眼不見為淨

字數:6030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李廳長果然是位信人,怪不得陳仲禮常說你是個好朋友!”徐業笑著請他入席。
    “哦?陳賢弟這樣評價?過獎、過獎!”李杜星驚訝地瞟來一眼,笑著擺手謙遜:
    “不過是因為當過兵,沾染了些義氣作風,總喜歡為朋友兩肋插刀罷了。怎麽,徐先生和陳總指揮很熟?他近來如何?”
    徐業先未回答他的問題,連聲催李掌櫃趕緊上菜。
    不一會兒桌上就擺得滿滿地,什麽清蒸獅子頭、芙蓉雞片、軟兜長魚、油爆肚頭、青瓜蝦仁等等,最後在中間擺了個熱氣騰騰的鯰魚粉絲豆腐砂鍋。
    幾杯米酒下肚,這才漸漸展開話題。聽徐業介紹陳家已故太太乃是自己嫡親姑母,李杜星這才恍然大悟:“唉呀,說了半天,你和陳家關係這樣近!”
    “我也是才從家裏來信上得知李廳長原來和陳家兄弟有那樣的淵源。”徐業微笑:“我們雖然經常打交道,卻不料緣分如此之妙,實在令人驚奇!”說著端起杯來敬對方。
    喝下酒,夾了一筷子魚片。李杜星邊發感慨,邊問他家裏可好,信中可提及陳家情況?徐業這才說:
    “這次家父來信正是為陳家的事,還附帶了仲禮給你的信件。”說著從皮包裏取出信推過去。
    李杜星掀開一角,見封口完整,便撕開取出新紙看內容。看完以後將信收了,依舊推回到徐業麵前,然後把酒杯放在唇邊不語。
    “怎麽,很難辦?”徐業問。
    “這個陳三,他每回來找我都是出難題!”李杜星苦笑:“不過他這回出的題目可真夠大!兩個區火並,參戰的有上萬人。
    想不驚動上邊都不大可能嗬,韓旅的告狀信已經到了,一個副官還去了剿總,說他臨陣脫逃、抗命、赤化等等,好幾樣罪名。人家告狀在先,這局不好扳呀!”
    “動作這樣快?”徐業皺眉。
    “不過,這小子也是有福氣,還好有個足智多謀的兄長!”
    “怎麽講?”
    “你可知他們在周家橋建了座教會醫院麽?”
    “唔,有所耳聞。”
    “嘿,不知那陳壽禮怎麽想的,居然和洋人打得火熱。據說那‘聖天使’醫院是由美國銀行出資,從法國和德國購買器械,英國教會經營,主任醫師來自比利時和德國。”
    徐業聽了個糊塗:“這……,然後呢?”
    “最妙的是,陳仲禮親自帶了一個排去給醫院屋頂安裝十字架,並且還為建築外牆刷白灰。
    這場景陳壽禮找來個洋記者拍了照片放在上海灘報紙上,以示中外軍民共建和諧的意思,結果《中央日報》居然還轉載了!”
    “誒呀,妙哇!”徐業兩手一拍:“那、那豈不是省府這邊也看到了?”
    “說的是。”李杜星點頭:“本來劉主席聽說一個保安團把一個旅打了,大罵說哪個團長帶的兵?想造反呐?
    第二天看到報紙又將桌子一拍,大叫說哪個團長帶的兵?居然這麽能打?”
    徐業“撲哧”笑出聲,聽他繼續說:“這張照片可給劉主席出難題了,到底管還是不管呐?
    軍隊那邊的意思本來是要把這個團繳械,可報紙上照片登出來他們就不敢吱聲了,把皮球踢到省府,說地方保安部隊之間的事不歸他們中央軍管!”
    “那不是很好?”徐業趕緊說:“隻要軍隊不插手,省府這邊還是可以做做工作嘛。”
    “屁!”李杜星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他趴到桌上,壓低聲音說:“老兄,咱們都是為陳家,自己人不說兩家話。
    你當現在是什麽情勢?難道省府說了就真地算數,軍隊那邊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人家韓旅在軍隊也是有根基的,未必買賬,若辦得不好被哪個大軍頭忌恨上,後患無窮!所以劉主席投鼠忌器,躊躇得很。”
    “不至於吧?”徐業驚訝:“報紙上不是說要建設三民主義新國家、提倡新生活,軍隊怎能無端幹涉民政?”
    “嘿嘿,話是這麽講,可不敢真信!”李杜星飲了這杯,借著酒勁接著問:“你可知委員長對藍衣社那幫人是怎麽訓示的?
    社會生活軍事化,在家庭、工廠、機關、學校,每個人都必須學習服從、紀律、犧牲、嚴格、清潔、勤奮、準確和保密等等好習慣,
    勇敢敏捷、吃苦耐勞、行動一致,必須堅定地團結在一起,準備為國家和團體做出犧牲……!老兄可從中聽出些什麽來?”
    “委員長說得……沒錯呀!”
    李杜星嗬嗬地笑起來:“你們這些人呐,沒有政治頭腦!”他給自己又斟了一杯:
    “沒錯,話是挺對,而且人家德國、意大利、日本也都這麽幹的。
    委員長是留日回來,他眼光好看得很清楚,咱們是缺乏這些東西。可問題這是中國,不是日本或者歐洲!”
    “怎麽講?”
    “唉,你老兄生在蜜水裏當然看不透!”李杜星搖頭:“委員長的意思,是要軍國化。
    讓全民過上一段時間的軍事管製生活,從而改變國民的素質,包括他推行的這個新生活運動便是個試行的意思。”李杜星說完冷笑:
    “老兄我問你,你家鄉識字率多少?學齡兒童入學率又是多少?還有有多少人在溫飽線下掙紮?
    你說差矣這麽大,歐洲和日本那套如何能在中國行得通?”
    “嘶,照兄弟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徐業說著,起身去看看門外,然後關好門,回來坐下壓低嗓音:“真是個一廂情願了?那怎麽辦?”
    “所以要掌握軍隊囉,有軍隊在手,什麽大小軍閥、土匪、赤患統統消滅!”李杜星笑不嘰地回答:
    “這就叫軍政。中山先生不是說民主要分三步,前兩個時期是軍政和憲政嘛,委員長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中山先生的理想前提,是建立一支有紀律的、有理想和信念的軍隊,這支國軍可做不到!”他冷笑:
    “兄弟我多年在軍界管理後勤事務,這裏麵的貓膩見得多了。如今的軍隊隻好說是個工具,用來執行軍政沒門!”
    “那……,你在軍界已經做得不低,既然知道委員長對軍隊更多倚重,為何還要離開軍隊?”徐業不解地問。
    “兩個字:失望。”李杜星歎口氣:“年輕人總是抱著理想和幻想的,當這些破滅,把這世上的事務看得清楚明白了,也就覺得不過如此。
    cc也好,藍衣社也罷,口號喊得蠻響亮,可總歸最後都要到私利上去打轉轉。
    真要是文官不愛財、武將不貪權,濟南、滿洲、察哈爾會是那個樣子?哼!”他鼻子裏重重出口氣:
    “既然都是撈好處,做官僚又有什麽不好?反正趴著等人送錢上門,然後蓋圖章便是。
    這個容易,而且沒有心理負擔,省得見到那些屍體和赤貧如洗的百姓成天做噩夢!”
    所謂酒後吐真言,他說的是真心話。
    徐業點點頭,他可不敢沿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引回原路上來問:“所以,你的意思是陳三和韓旅的糾紛,最終可能還得看軍方的態度?”
    “那是肯定的!”李杜星斬釘截鐵:“不過,這張照片登出來,至少讓軍頭們有了忌憚。有洋人在背後撐腰的總是更硬氣些,你說對不對?”
    “嗯!”徐業笑了,他自己身在鋼鐵業,對外資的力量頗有感觸。“嘿,你說也怪!現如今民國了,不是說不平等條約也廢除了?怎麽洋人還這麽猖獗呢?”
    “讓人家拿捏著嘛!”李杜星苦笑:“海關、鹽務、郵政名義上是收回了,可副職還是洋人把持著。租界也還在對不對?
    許多不平等條約廢除了,尤其大戰之後,歐洲需要複興因此也做了些讓步。可以前的賠款還得付,該給人家輸的血一點也不能少!”李杜星往前湊湊低聲說:
    “再者,你我心裏都清楚,如今繁榮的背後有幾塊錢是咱們自己人投資,日本、英法、美、德的資金又占多少,尤其重工業,對不對?所以什麽都得看人家臉色!”
    徐業想到太原鋼鐵廠歎口氣,號稱官辦,可官府不也是從日本人那裏借錢?
    “你說的是,所以陳壽禮看得明白嗬,他這張照片居然讓司令部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不過這事總不能這樣掛著,據說韓旅把持縣城,連縣長都隻好在鄉下辦公,這叫什麽事?”
    “哦?”李杜星眼皮眨眨:“妨礙公務,這倒算得上是個說法。那縣長是站在哪邊?”
    “自然是站在陳家兄弟這邊的。”
    “好極!”李杜星點頭:“看來陳家大兄蠻有頭腦。”
    “唉,至少比我那個大哥強!”
    “怎麽說?”
    “他如今還是個保長哩,結果為納稅這事成天焦頭爛額,被搞得不得安寧。家父說還好現在仲禮的兵駐紮在鎮上,不然固始那個縣長說不定會對我哥不客氣!”
    “這樣糟?”
    “你可不知道,自從實物地租改貨幣以後,農村一塌糊塗!王安石那個時代銀子都比現在多!小家小戶上哪裏找銀錢去?
    把地放在地主名下,稅金還不是大戶替他們出?可地主收的是糧食,交的是真金白銀,地主也不是自己能生銀元的你說是不?”
    李杜星聽他最後這句“撲哧”笑了:“你家才花幾塊銀元?你可曉得這兩年洋人從咱們手裏掙走多少白銀麽?”他伸出兩個手指:“兩個億!”
    “啥?”徐業大吃一驚:“娘誒,我說市麵上怎麽鈔票越來越多哩。可……,洋人怎麽突然想起要銀元了?”
    “歐洲銀元貴,咱們這邊便宜,人家收走拿回去吃差價很賺錢的!”李杜星告訴他:“上海灘有種買辦專門幫洋人做貴金屬投機生意,發財得很!”
    接著他小聲說:“可靠消息,中央正考慮搞‘幣製改革’發行法幣,禁止白銀流通!”
    “嘿嘿,李廳長的消息,一定錯不了!”徐業壓抑著心頭的震驚,捧上一個馬屁。
    李杜星點了支香煙:“我的消息來源是上海和南京,絕對錯不了!
    而且我還知道交通銀行正和政府就國有化開展談判,你看吧,這件事絕不是隻涉及一家銀行,範圍肯定大得很。
    你趕緊轉告陳家,讓他們也好有個準備。不過陳壽禮和美國銀行有關係,估計他早把貴金屬存到他們那裏去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