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歡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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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二陳仲文被扣在了石店,屋外估摸有一個班的看守,人人都挎著毛瑟手槍,看就知道是特別的警衛人員。
    他們從被攔下到送進這個小院子前後不過才二十分鍾,仲文惡狠狠地罵這些當兵的不長眼,然後回頭說:“中橋先生,我就說過那小子他……!”
    “他很聰明,猜到了你要來。”坐在炕沿的一個年輕男人微笑接過話頭說。他
    理著平頭,消瘦的兩頰卻紅潤光滑,鼻子下麵有道一字胡。他拍拍身邊的被褥和枕頭:“瞧,都準備好了,他真是聰明!”
    “中橋先生,這夥軍人把你扣留在這裏,實在太蠻橫了,我們還是回去向蚌埠報告這裏的一切,由高層出麵施壓可能更管用。”旁邊一個圓餅臉的家夥低聲用日語說。
    中橋顯得有點不高興,抱著兩臂微微閉眼:“金城君,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的職責是通譯(翻譯),做好你該做的事,其它請交給我來決定。明白了嗎?”
    “是,對不起!”金城趕緊低頭道歉。
    “陳先生,你覺得你弟弟會怎麽做?”中橋帶著奇怪的笑意看向仲文,等待他的回答。
    “呃,我覺得他拒絕的時候非常幹脆,大概……應該是讓他的手下把咱們趕出鎮子,不允許咱們繼續前進,而且還可能命人監視!”仲文猶豫下扶了扶自己新配的黑邊眼鏡說。
    “不、不、不,我才不會這樣簡單。”中橋嘴角翹起來:“我看,他多半會拒絕你入境,然後客客氣氣地派人將我等接過去。你信不信?”
    “這……?中橋先生,恕我愚鈍,這裏麵有什麽奧妙麽?”
    “無他,但因吾乃日本人爾。”
    仲文咽口唾沫眨巴眨巴眼睛,這個話他可沒法反駁,不過想想自己那個六親不認的弟弟,他覺得這小子可能還真做得到!
    待遇上還是不錯的,中午四菜一湯,居然做得很有水平。中橋拉住送飯的那人,這才知道人家是陳家專用的廚子,被陳壽禮特地派車送到這裏的。
    “我們大老爺說了,對客人要有必要的禮數,各位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說,不過要問其它的在下可就不一定知道了。”
    中橋注意到這小子一對招風大耳朵,說話油裏油氣的像個跑江湖賣藝的。奇怪問:“小兄弟看上去不像個廚子,沒想到手藝真好。”
    “您中國話說得這麽好也不像日本人,”李歡豎起個大拇指嬉皮笑臉地:“隻要沒有算計咱們的心思,有什麽需要,或者想嚐嚐的?您盡管開口!”
    旁邊的金城就變了臉色坐直身體,李歡的目光馬上朝他那裏掃了眼。中橋回頭盯著金城逼他坐回去,然後換了笑臉回來點點頭:
    “明白了,以後要請小兄弟多多關照。不過……,我們幹坐著實在無聊,也想知道他們這是準備拿我們怎麽辦呐?”
    他說著朝門外方向努努嘴,意思是自己指的外頭那些軍人。
    “您放心,那不過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這駐軍裏頭難免有山東的、東北的、察哈爾的,萬一……我是說萬一哈,那可就不是耍的了對不?
    中橋先生要是無聊,要不我們上紅館裏頭給您請兩位姐兒來作陪?”
    “哦,那倒不用。我隻是想知道,要在這裏坐多久呢?”中橋有些哭笑不得,但還保持著臉上的笑容,畢竟在這裏枯坐一上午,好不容易等來個和自己說話的人。
    “敢問中橋先生,您這回來是個什麽目的呐?”
    他這一問,中橋立即眯起眼來。看來這個姓李的不光是個廚子,還是來問話的。
    他正要開口,旁邊的陳仲文有些不耐,喝道:“喂,做飯的,這關你什麽事,打聽這樣多做甚?”
    “這位是二爺吧?在下並非陳家的長工、傭人,你可吼不著我!”李歡揣手冷笑。
    中橋連忙擺手:“李先生,你不用管他,我是負責人,你隻對我說話就好。”
    “看看人家中橋先生,這態度就是叫人受用。”李歡說完用手一指窗外:
    “他們長官在等命令,也要看您為什麽來三河原,才好決定送閣下去哪裏、見什麽人呐。
    如今還在戡亂時期,軍政為先,所以這事得身為總指揮的三老爺來決定,就是區長先生在這裏也不好使。”
    “唔,這個我相信。”中橋現在越發斷定這人不是個簡單的廚子,他吸了口氣說:“實話實說,我是個商人,屬於東井商社……。”
    “東井……?哦,想起來了,好像縣城裏的雙慶和典當股東之一對吧?”
    中橋和仲文迅速交換下驚訝的眼色,然後尷尬地一笑點頭:“是、是,沒想到李兄弟居然知道這個?”
    “那……東井又屬於誰呐?”
    “哦,東井屬於安田物產揚州分支。”
    “明白了,原來是安田銀行一脈的。您請繼續!”
    這廚子竟然還曉得安田銀行?中橋在中國做生意還從來沒這麽被動過,他喉結艱難地動了下,決定不再繞圈子:
    “在下此次前來是因為聽說這一帶發現了鐵礦,而且品質不錯,所以想來看看情況,順便和有關人士接觸,談談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這樣啊,行,那我覺得好辦多了。既然隻是談生意,敝東也不能一手遮天,需要和董事會乃至鄉、區各級打好招呼才方便接待。
    您來得不巧,現在正值過節放假,沒人辦公。您看,要不你們先回去,等節後再來。
    要不讓他倆回去,我陪您在周圍附近遊玩幾天散散心,等公司開門董事例會上決定了誰負責接待,然後我再送您過去談,您看如何?”
    “你們也太輕慢了!”金城叫道。
    “這位是……?”
    “哦,我的通譯金城先生,他脾氣有點急,請別見怪!”
    李歡輕蔑地瞟了一眼沒理那家夥,笑著說“中橋先生脾氣就很好,而且中國話說得也極好,我看完全用不著帶通譯嘛,是不是?”
    “好,那麽我留下!”中橋點頭,用目光製止了金城和陳仲文,笑著說:“你們有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相信三河原也沒那麽可怕。”
    “嗬嗬,中橋先生請放心,隻要是來做朋友,大家一起做生意掙錢的,我們肯定好好招待。虎穴這兩個字實在當不起呀!哈哈……!”
    “中橋先生留在這裏,你們要對他的安全付完全責任!”仲文惡狠狠地說。
    “二老爺何苦嚇唬在下?中橋先生是在你的家鄉做客,難不成你把他丟到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了?”李歡麵露猙獰,嚇得仲文心頭一顫,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下午,來了幾個挎著花機關的軍人將金城和陳仲文叫出來,告訴他們可以利用來時乘坐的馬車回牛集去,中橋歸來時也會將他送到牛集會合。
    金城咬牙切齒認定李歡是個頭目,說要綁架了他帶著中橋衝出去,嚇得仲文不敢吱聲。
    中橋自己倒是看得開,對金城淡淡說了句:“你哪裏是他的對手?算了吧!”
    受到打擊的金城垂頭喪氣地和仲文出門上馬車,孫德有手下的偵察員也悄悄地撒出去,在陳仲文和金城在牛集落腳之後,立即將他倆監視了起來。
    李歡沒有食言,真地從鎮上叫了兩個妓女過來給中橋唱曲解悶。當天晚上裝醉告辭出來的李歡給高塘先打了通電話,然後又撥通陳壽禮這邊。
    “怎麽樣?一切還順利?”壽禮在電話那頭問。
    “嗯呐,還好。要不是事先幾位董事給我補補課,還真鎮不住這小子!”李歡咧開大嘴笑道,然後把這人與東井商社、安田銀行的關係說了:
    “至於他有沒有軍方背景,我還沒看出來。不過喝酒的時候稍微試了下,這小子身上沒啥功夫,倒確實像是個白丁。
    手也軟綿得很,沒見到有任何軍人的痕跡。但或許就是個坐探,也未可知。”
    “一切都得小心。”壽禮說:“我聽聞一二八的時候,上海遍地是敵特和漢奸,那些日本僑民都爭著給他們的軍隊送情報。
    你後麵幾天還得辛苦,該讓他看的、不該讓他看的要有個拿捏。”
    “放心,咱有數!”李歡說:“我估計他憋不住,肯定會要求去鐵礦那邊看看。”
    “那你就說那邊還是荒山野嶺,錢沒到位不曾開采。”壽禮停了下:
    “小煤窯可以帶他看看。記住,就說鐵礦規模和煤窯差不太多,其實並沒傳說中那麽大。”李歡答應了,然後壽禮沉默片刻又說:
    “王樹在我這裏,以後鐵礦上的事情主要由他負責。回頭去見中橋的時候他也會在場。”
    李歡驚呆了,稍微猶豫後他決定不問那麽多,隻簡單回答:“知道了。”便掛上電話。
    由於林修覺已經任區長職務不便出現,徐業節後便要回蚌埠,最後決定由唐文聲帶著叔仁先與中橋接觸,然後再決定是否需要壽禮出麵。
    “你們覺得,他會不會已經知道荷蘭兩家銀行和我們之間的交易?”壽禮問唐文聲和叔仁,他擔心對方掌握太多,自己“遛猴”的目的達不到。
    “沒關係,”唐文聲說:“日本人本來就很擅長刺探,再說報紙上已經喊得天響他們不可能不注意到。
    即便如此,如果對方隻是單純的商業投資那還有得可談,如果是對其它有所窺視,咱們拒絕就是了。
    怕的是日本人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去壓政府,所以我們不宜把魚餌展示得太誘人,可又不能不展示,這個度的把握的確有難度。”
    “我在日本商社裏做過一段時間,”叔仁想想說:“日本是個資源匱乏的國家,他侵略的目的之一也是掠奪資源。
    正如唐先生所說,如果我們告訴他這塊肉很肥,日人定會垂涎並千方百計攫取。
    但如果他發現這裏並不是那麽香甜,加上又過於內陸,我想他們會爭這塊利益,但要考慮值不值得動用那麽大力量。
    日人對於請上級、軍隊出手幹預其實是很猶豫的,因為這會給他們自己打上無能的評價!”
    “哦,原來如此?”壽禮聽了微微點頭,心想還好五弟被貶去上海,沒想到竟有這些意外所得。
    又想到季同目前就在日本,他開始理解為什麽六弟說要知己知彼,看來充分了解對方果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