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啟發

字數:619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怎麽會?”陳同心笑起來,然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詳細說給他聽。這些是即便從叔仁那裏,陳壽禮也不曾聽說過的。
    企業倒閉、工人罷工;西洋人的鶯歌燕舞,東洋人的咄咄逼人;政府對銀元走私的打擊,對日本簽署的一個又一個協議,讓壽禮越聽眉頭越緊。
    “至於赤色武裝麽……,”陳同心忽然聽到動靜,他走到門口掀起簾子,見是金小泉拿著兩把傘回來,和他揮揮手,就在大堂的條凳上坐下了等。
    陳同心放下簾子回來,坐到壽禮對麵,輕聲告訴他:“中央日報這種肯定不會實話實說的,倒是有些小報偶爾能夠看出端倪。”
    “哦?”壽禮傾身向前:“怎麽說?”
    “我的哥誒,你是個地主,關心這個做啥?”陳同心故意逗他。
    “唉,話不能這樣說。天下局勢安定與否,和咱們三河原那也是勾連著哩。你快講,莫賣關子!”壽禮催他。
    “我在家小報上看到個消息,說江西出去的共軍,和最早從大別山往西去的那支共軍在川西會師了。”
    “啊?”壽禮難以置信地看他:“可,你三哥出征回來說那支人馬往河南去,後麵跟著十幾萬中央軍呢!”
    他看看陳同心不像在說笑,抓抓頭皮:“這些人也太能打了,這麽多軍隊都攔不住?”說完搖搖頭。
    “這不是能不能打的問題。”陳同心冷笑:“像你說的,政權都被劣紳、軍閥把持,鄉下百姓生活苦、賦稅重,就再想做順民的也給逼反了,軍隊殺得完麽?”
    “你怎麽說得好像割韭菜似地?”陳壽禮苦笑,又歎口氣:“還好,這三河原上沒這樣亂。
    去年近十萬流民湧到三河尖,我的心都在嗓子眼了。要是他們鬧將起來會禍害成什麽樣子,真是不敢想像啊!”
    “農民愛土地,要活得下去誰會輕易跑出來當流民?哥要是讓你去山東,你可樂意?”
    “拋棄先人墳塋,這誰願意?”
    “還是的。”陳同心說:“我看報紙上說,河南那邊的賦稅都已經征到五年以後,這讓人怎麽活?
    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三河原,你覺得還會心平氣和跟我坐在這裏喝薑茶?”
    “唉!天下怎會這樣?”壽禮歎息:
    “如你方才所說,上海那邊洋人吃吃喝喝,官員和工廠主喝茶、吃點心都要兩塊銀元,可河南的饑民手裏連兩個銅板都沒有。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了?是天時不順,還是洋人作妖?
    肯定不是那些流民的問題,他們在我這裏耕地都好著哩,為啥在自己的地裏反倒活不下去?”
    “哥嗬,又不是隻有河南那塊雲彩不下雨,這能怪老天麽?”陳同心搖頭:“你帶我去看水渠、儲水池,我敢問一句:若是沒有你,縣長大人會做這些麽?”
    “不會,他哪來的錢?”
    “錢呢?”
    “都拿去打仗了。”
    “對嘛!”陳同心在桌麵上一敲:“三河原能普及教育、應用技術,抵抗天災、使用優化種子,那是因為有你在,同時也因為有三哥和他的武裝在。
    沒這兩個條件護著,三河原就跟其它地方沒啥兩樣!
    畝產還是那些,賦稅一番番加過來,佃戶賣兒賣女、賣田產、房屋,然後就是怨怒和暴起,是吃大戶和搶碼頭,對不對?”
    “是嗬!”壽禮回想起陳文泉去蔡秉誌家逼債,韓老星想讓徐七用應應抵債,還有趙小樹弄出來的那場亂子,禁不住搖搖頭。
    “其實你和那位委員長做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壽禮嚇了一跳:“噫,這話不好說著耍的!”
    “我是說他也想搞軍政,用軍隊控製國家、完成統一、消滅割據,這點和你相似。
    可他忘了件事,軍閥不會束手就擒,他手下的將軍們會逐漸變成新軍閥!
    咱家不同,自己兄弟掌握兵權,聽小七說三哥的兵薪俸優厚,立功還有土地、房屋獎賞。
    大哥你覺得委員長能這麽優待中央軍麽,又有幾個將軍能忠誠到絕對不會陽奉陰違?肯定做不到!
    那你知道人家會怎麽做?自己動手撈錢唄!這就是天下亂的根本!
    為啥共軍總也無法剿滅?因為他們心齊,換句話說就是中央軍軍心太不齊了!”
    “沒錯!”壽禮連連點頭:“仲禮部下本地人多,即使非本地的,土地、子女、房屋著落在這裏後也就成了新本地人,所以心齊。
    加上薪俸、夥食都好,故而拉出去總能打勝仗。可其它隊伍就不是這樣,比如韓旅、桂係的四十二師和中央軍之間。
    不說別的,你三哥不就被排擠出中央軍,又差點死在韓旅手上麽?唉!這些人爭權奪利,苦的是百姓!”
    “哥,我再問你一句,你覺得這些軍頭剿匪、剿共,他們希望天下長治久安嗎?”
    “嗯?這是什麽意思?做軍人的難道不理當……?”壽禮忽然停住了,壓低聲音問:“你這話的意思是,他們會故意養虎為患?”
    “你不知道吧?上海的市場上人家可以拿這個做文章的,若是共軍跑了,就會繼續產生軍需供給需求,這些工廠的股票會大漲,擁有這股票的人拋售掉便能掙錢。
    若哪裏鬧災,糧食大漲,手裏囤積了米麵的商人就有機會。
    所以不僅是軍人會考慮保存實力,而且他們還會根據某些約定放對手一馬,然後從商人手裏領取一筆傭金。”
    “啥?還有這麽打仗的?”壽禮大吃一驚。
    “在上海,事事都能和生意掛鉤,什麽都可以賺錢。
    對那些資本家來說死多少人不要緊,關鍵在於自己能不能抓住發財的機會!
    對那些將軍而言,死多少人也不要緊,關鍵自己從中撈到多少好處和地盤。”
    陳同心哼了聲:“大哥,這樣的國家和政府,你覺得工人會不罷工,農民會不暴動,學生會不罷課……?那才叫見鬼了!
    這樣的政府,才會被洋人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步步妥協、退讓。”
    他說完喝幹杯子裏的水:“大哥,攘外必先安內沒錯,問題是用在當下有兩個毛病。”
    “什麽毛病?”
    “你到上海虹橋去看看就曉得,日本兵的刺刀都已經在咱們家門口了,軍艦越來越多。
    內裏這些資本家、商人和新軍閥還在拚命隻顧自己的利益,誰也不去想民生,不考慮是不是該興修水利、建設道路,不管企業是不是缺乏資金、人民是否缺醫少藥!
    委員長的安內隻是一門心思鏟共,因為他鏟共才有理由伸手向外國資本要錢。
    那些洋人一方麵傾銷東西過來,走私銀元出去,一方麵又把錢借給委員長來‘鏟共’。
    你瞧人家這個算盤打得,顛來倒去都是我們中國人吃虧,掙錢的就是那些大資本、大官僚、大軍閥!
    所以他講‘安內’隻是個幌子而已,拿著共黨作法,實現他個人獨裁的目的!”
    壽禮忙製止他,走到簾子邊觀察下外邊,回來揣手坐好,問:“那同心你是向著哪邊的?”
    “我如今回鄉效力,自然是向著大哥這邊的。”陳同心回答。
    壽禮點頭:“我看你言談舉止倒和小五頗有幾分類似。”陳同心暗暗吃驚,發覺自己可能小看了這位兄長,然後聽他又問:
    “那,你對中日之間的事怎麽看?中橋這個人還算可以,心沒有壞透,我們現在是彼此利用,估計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大家不戳破反而可以和和氣氣,可以後呢,真要打起來如何麵對?唉,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做買賣也好,就怕……。”他沒說完,隻是搖搖頭。
    “哥嗬,他畢竟是日本人,如果兩國開戰,那就是敵國。”陳同心說:“現在上海局勢緊張,日本軍艦、士兵越來越多。
    不過暫時還打不起來,畢竟上次他們在這裏吃了不小的虧,這次也不敢輕啟戰端。”他稍停又補上句:“不過遲早會有一戰!”
    “你這樣認為?”壽禮皺眉:“日本比中國小很多,它不可能吞下我們,而且西洋諸國又不傻會眼睜睜看著?”
    “那也許英美會為其它利益出賣我們呢?”陳同心說完就看到壽禮表情一滯,接著道:
    “他們的確沒有中國大,人口也沒那麽多,但如果隻是占領中國東部最富足、肥沃的區域,那還是有可能的。
    這些地區會為他們對抗英美提供足夠的賦稅、糧食、礦產,甚至勞力。
    這樣隻要十年功夫,日本的實力就會大到英美難以抵抗的地步。
    所以他們要麽讓委員長離開英美臣服於天皇,要麽就把他趕到山區喝泉水去!”陳同心說到這裏狡黠地笑:
    “大哥,真要到那個時候你保三河原,還是逃進大別山?是和中橋握手,還是跟著委員長走?反正還有時間,你不妨好好想想。”
    “哼,不用想。”壽禮擺擺手:“我這輩子還沒有當日本人的打算,到時候去地下見了你我的祖父們,人家一瞧這孫子從哪裏來的?我們不認識!”陳同心聽了哈哈大笑。
    等他們走出來,雨小些了。金小泉給陳同心一把傘,自己撐開那大的為壽禮打著,大家告辭掌櫃和陶大夫往回走。
    然後說起紋香和竹子要去南京的事,壽禮忽然說:“你回來的好,我正打算把原先服侍洪升的那個丫頭玉櫻許給老七呢。”
    “哦,她不跟著去南京麽?而且,柒銘自己什麽想法?”
    “兩個女人就夠了,再多不安全。”壽禮說:“玉櫻從小服侍洪升,不過後來他進中學住校,玉櫻就幫孫嬤嬤做事。
    我電話裏問過洪升的意思,他說和玉櫻就像姐弟相處。
    不過他知道有兩個人對玉櫻有意思,一個是在淮南做管事的常順,他以前就總粘著玉櫻,但那孩子不喜她,我也怕兩個人經常見麵日子久了常順把持不住,所以才將他放在淮南。
    另一個便是小七。洪升說玉櫻常幫他七叔做些縫補、漿洗的事情,是小七不好意思來求我。
    我原想有時間將這層揭開了看他怎麽說,你回來正好,這差事便落在你這親兄的肩上吧!”
    “那……常順會不會……?”
    “沒關係。”壽禮擺擺手:“玉櫻沒父母,當初賣進來是死契。如今政府講新生活,主家放了她自由,給她做主擇婿合理合法。
    常順麽,我也有考慮,打算把仁貴叔的女兒桐兒許給他為妻,再給他在淮南城裏添個院子,也不冤了他在陳家做事多年的功勞。”
    陳同心放下心來:“行,隻要你安排妥帖,柒銘那邊我去問,過幾日便給你回話!”